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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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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心底仍有隐隐的不安。章丽恒这样一次次地出现在“海鸥”,与我温习前尘旧事鸡毛蒜皮,只是为了看我一刹那的表情?无论如何这不是一个令我信服的理由。
章丽恒在沉寂了一周之后又出现在我面前。这次她似乎没有和我叙旧的心情,一上来就问我:“前天我在绿萝路看到你和一个男人一起走,那个人是你老公?”
我点头称是。那天是和杜遇一起在花草市场逛了大半天。
她的脸色微变,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左边唇畔一粒小巧圆润的酒涡,随着她抿茶的动作时隐时现,分外娇俏。
我不由得对她说:“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跟你相衬!”
她摇了摇头,不无酸涩地说:“感情这回事,有时候确实要靠运气。长得漂亮些,未必就幸运几分。”
这样的话,多半是真心。我想起了蔷薇姐姐。她又何尝不是个美丽的女子?雪肤花貌,水般温婉。她的爱情,又何幸之有?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叫运气。
又或许,章丽恒是真的太寂寞了。
各自静坐了一会儿,我问她:“上次你说的那个殉情的故事,女主角是海鸥吧?”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你终于想起来了,琉璃。”
对于这个久违的称呼,我十分的陌生。可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潮。原来的琉璃是什么样子的?我的记忆中已经没有痕迹可寻,我所知道的,只是数本日记中躲在稚拙文字后面的那个小女孩,敏感,多思,又有一点点的自卑。
这时章丽恒又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到。她用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我才回过神来。
她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我,海鸥故事里的那个男主角最后怎么样了?”
我悚然一凛。抬眼看着她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这一刻,我忽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希望我从来不曾认识这个叫章丽恒的女子。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再遇到她,我仍是不敌。自以为已经是在看表演,却原来,她不止是出色的演员,更是隐形的观众——在看我如小丑般拙劣地演出。
她自顾自地又讲起了故事:“有一个女孩,她有一个大她六岁的哥哥。哥哥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很是出色。那位出色的男孩,后来爱上了一个女孩,因为遇到家庭和民族的双重阻碍,女孩即将另嫁他人。一对有情人约定在女孩婚礼那天一同去另一个世界......后来,情侣中的那个女孩在她婚礼那天如愿以偿地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她的恋人,——那个出色的男孩,一直活到很多年以后。”
我连逃离她身边的勇气都没有。表面上仍然是气定神闲:“你是第二个故事里那个有个哥哥的女孩?所以才知道这一切?”
她似乎有些讶异:“你这次似乎平静的多。是的,我是那个女孩,我从哥哥那里知道的这些......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故事里那个出色的男孩,就是和你姐姐约好了一起自尽却并没有践约的那个男孩,我前天在绿萝路看到他和你在一起。”
我仍然闲闲的问她——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平静得异常——“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忽然来了火气:“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因为我专门窥人隐私捉人痛处,因为我最喜欢破坏别人夫妻感情害他们反目成仇!”居然拂袖而去。
这当然不是真话。
说她因为幼时的琐事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不肯放过我,所以这样对我穷追不舍,必置我于死地方气平?未免太过牵强,中间许多年过去,她完全可以在我更年轻更易冲动时找机会告知我真相以彻底打乱我的生活。
可是若说她是纯粹为了我好,为了我不再与狼为伴才这么做,亦是万万不可能。人都说三岁看老,我所认识的章丽恒,远远没有这么伟大与无私。
偏偏她说的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海鸥已经在这世上消失,杜遇仍然健在。当然,我大可回家去质问当事人:“你,当初为何违背约定苟且偷生至今?”可是问了之后呢?他若辩解,我是信是疑?他若认罪,我又当如何?终究是为难。
不如随它去吧。
人生苦短,逝者如斯夫。
我是那么的爱他。
章丽恒再没有出现。
可是我从此又多了一桩心事。午夜梦回,时时会梦到一把女声在唤我的小名:“琉璃,琉璃。”待我应了她去寻她时,又不见踪影。
醒来怅然若失。
每每此时,杜遇总会适时地醒来,问我:“做噩梦了?不怕,有我呢。”我便抛下心事,懒懒地窝到他胸前,重新睡去。
渐渐梦里有了人物,穿着白色婚纱的蔷薇,美丽得令人叹息,却是一脸的忧伤,坐在梳妆台前面黯然垂泪。哭了一会儿,忽然起身离开了房间。
同样的梦,又做了一段时间。
我已不再惊惶,这样如电影镜头一样依时进展的梦境,似乎并不单纯是梦。然而无论是蔷薇在天有灵想让我知道真相,还是我那时的记忆渐渐开始复苏,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这些连续的梦,还会继续下去。
后来,蔷薇走到了另一个房间,在黑色的沙发上坐下,面前是一张茶几。她的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终于还是拿起茶几上的电话。她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似乎没有人接听,她失望地放下了电话。
然后又拨了一个号码,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跟对方说了一句什么话,就挂掉了。
下一个梦,我看到她又回到了有梳妆台的那个房间,把手上的一串手链褪下来,回头笑了笑:“琉璃,这串链子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我戴了这几年,有些旧了。现在我戴着也不太合适,你帮我收着吧。”
是那串竹手链。
梦中我看不到当时的自己,只听到有个略带稚气的声音在问:“蔷薇姐姐,这手链上的小动物是什么啊?好象都还不一样呢。”
蔷薇笑得甜蜜而凄楚:“这些是小鸟,我的名字不是叫海鸥吗?这些是小兔子,因为我是属兔的呀。一共十八只小动物,这是我十八岁时收的礼物。”
这个梦就到此为止。
我在次日回到父母的家,找到北厢房最西边一间,那是我当初发现手链的房间。那里蒙尘已久,但还是看得出来,正是我梦中的那一间房,床头是梳妆台,菱形的镜子,台上放着一排形状各异的玻璃瓶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一股幽香萦绕不息。
余香犹在,芳踪杳然。心酸,霎时泪盈于睫。
母亲在这时恰好经过窗外,看到了,在外面叫我:“尘尘,你在这间房里做什么?我做菜少了几样佐料,你到外面买些回来吧。”
我应了一声,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走到外面。母亲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把写了佐料名称的纸条递给了,就回了厨房。
我买到佐料回家,走了一条近路,正好经过我家厨房的后面。原本没有听墙根的习惯,可是这次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停了下来。
母亲说:“......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这孩子,从小心事就重,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从前总希望有一天她恢复记忆,做回琉璃。可是现在看她这样子,我倒宁愿她一直当自己是蔷薇,什么都不想,反倒开心些。”
父亲叹息,然后安慰母亲:“或许她只是去那里找小玩艺,那房里的灰尘重,不经意迷了眼睛也不好说。你也别想那么多,这些年你一直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她不是过的好好的吗?不记事有不记事的好处。”
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家。
从在祖母的箱子里发现自己旧时日记起,这大半年里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告诉父母我已经想起了从前。可是每每看到母亲小心翼翼的眼神,我总是话到口边又咽下。到了这一刻,我才真正下了决心:不再和父母提及此事。
那个梦,居然长久停留在了蔷薇姐姐送我手链的一幕,多日无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