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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那天晚上我很久没有入睡。
      杜遇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一直以为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他不以为然:“你就是你,海尘也好,蔷薇也好,都是一个代称而已。我干嘛要以为你是什么人?从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你,难不成你要转性?”最后一句已是明显的调侃。
      我略略安心,左思右想半天,又问他:“你有没有怀疑过我是失忆的人?”
      许久没有他的回应。侧头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然入睡,睡颜一如一个纯净可爱的小孩子,不由微笑,轻吻他。
      阖了眼睛,却仍然没有睡意。
      我是海尘,但我不是蔷薇。我真正的小名叫琉璃。海鸥是大我六岁的堂姐,蔷薇是她的小名。她在多年前与一个汉族男孩深深相恋,然而这不被我的家庭尤其是祖母所允许。适逢她的父亲吃了官司,母亲远走他乡,在祖母软硬兼施之下,她答应嫁入某个回回家庭,但提出条件要在婚礼上穿白色婚纱......
      我确然失忆了许多年。我所知道的这一切,都是祖母去世后我从旧木箱里的日记里面了解到的(因为从小与祖母同住,我的日记都保存在那里,祖母目不识丁,我从不担心会被发现)。
      但是那个婚礼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依然无法记起。我只能凭自己看到的一点痕迹和想象力来拼凑往事:蔷薇姐姐在那个婚礼上万念俱灰,自尽身亡;(这是我根据在家族墓地看到的一座无名孤坟想到的,若不是死去,怎么会消失的这么彻底?)祖母因此受了刺激,不愿承认蔷薇已死去,只把我当做蔷薇;(她这样执拗,晚辈自然顺着她的意思,因此谁都叫我蔷薇)而我,也因为这件事失忆了多年,直到我看到这些日记才记起从前。
      没有经过的人不会了解,多年的记忆澎湃涌来时的那种震憾的感觉。我在那些天里一直处于一种“灵魂出窍”似的状态,表情木然,思绪在一片叫“从前”的草原上奔驰,留连往复,一遍又一遍。父母和杜遇都以为我是因为祖母的去世而伤心悲痛,却不知道,那只是我最最表层伤悲。
      我想到不知所踪的蔷薇。她消失的那么彻底,以至于这近十年的生活里,没有一丝丝的痕迹可以让我发觉过她的存在。若她在天堂里,看着我以她的名义自由自在了这些年,是不是会稍觉安慰?
      我想到我的父母。母亲的种种不可理解,在这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在一次事故之后忽然发现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因着祖母的缘故她要叫我“蔷薇”而不是她已经叫了十几年的“琉璃”,她想要亲近我,却又怕亲近我。她一面努力给我营造一种“蔷薇”的生活环境,一面又担心我在某天忽然想起一应往事,无法适应这一切。而父亲,因了蔷薇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再在我的恋爱婚事上冒一丁点的危险,即使他虔诚如斯,在看到杜遇的时候,还是尽量大度尽量平和地接纳了他。
      而祖母,这些年来日日与我相对,有没有一个瞬间,她清醒地意识到我不是蔷薇而是琉璃?这样的瞬间,她会有着怎样的表情和心情?她给我双倍的自由空间,任我恣意妄为,毫无芥蒂地认可了杜遇,即使这已经离经叛道也不加干预,是否潜意识里为着补偿死去的蔷薇?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临终握着我手的刹那,她眼中所看到的,心里所想到的,必定是蔷薇。
      最后,我最不愿想,却不得不想到的是,我的蔷薇姐姐,与杜遇之间的联系。
      蔷薇姐姐最爱画画;她曾和一个汉族男孩相爱至深;她留下了一大箱子画稿和小饰品;这些小饰品里,有一串竹手链背面刻有“DU YU AI QIANG WE I1314”的字样,那是“杜遇爱蔷薇一生一世”的拼写。
      杜遇爱过一个叫蔷薇的女孩,他送过那个女孩一串竹手链,手链的背面刻有他们的誓言,所以他会在第一次见到那串竹手链的时候失声叫出“蔷薇”;他们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在一起,他深深思念她,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去看那些水粉小绘。
      杜遇遇到了两个女孩,一个是小名蔷薇的海鸥,一个是被叫做蔷薇的海尘。
      巧合得似故事情节,却偏偏发生在现实中。当事人如我,除了苦笑,又能如何?
      想得那么辛苦,千头万绪难理清,终于还是嫁给了他——谁叫我爱他呢?!

      第二天“海鸥”来了不速之客,章丽恒。
      虽然一早预感她肯定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可是看到她的一刻,我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奇——不止为她来的这么快,还因为我忽然发现,她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子。
      她笑着坐到我对面,说:“我刚好在附近办点事,看到这个店名,忽然想到了你,就进来看看,想不到真的和你有关呢!我记得你小时候写作文《我的理想》,就是说想开一间书店,被老师当范文念过......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是忠于理想的人。”
      这个人,口口声声地提醒我从前如何如何,难道真的只是与我叙旧谈天这么简单?罢罢罢,既然她从来都惯于演戏,我就再做一次观众又何妨?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笑道:“城里这么多家书店,你肯定想我想的很辛苦。”
      她微微一怔,又笑了:“并不是每一家书店都以你姐姐的名字命名啊。”
      姐姐......我默然。祖母说:“蔷薇,书店的名字就叫‘海鸥’吧。”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究竟是我这个“蔷薇”还是另一个蔷薇?抑或在她心里根本已经将我们合二为一?
      我给章丽恒倒了一杯茶。她瞄了一眼我的手,又有了新的话题:“上次看到你的时候没来得及问,你是不是结婚了?这戒指真漂亮!怎么结婚也不告诉我一声,怎么说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我实话实说:“也没办酒席,就是出去旅行了一圈。”
      她笑着打趣我:“有了老公就把好朋友扔一边了,典型的重色轻友。”
      我听得汗毛倒竖:好朋友?她这是在说我和她吗?她当我失忆还是怎地?!——失忆!一念及此,我忽然如醍醐灌顶:她这么处心积虑地没话找话,而且专挑陈年旧事来说,可不正是在提醒我这回事?!
      为什么她要努力让我发现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呢?我确信自16岁之后我和她的世界已全然不相干,至近的交集也不过是在海晶就读的学校遇到她,可是说什么我也想不通她为何要这样近乎俯就地接近我。难道她就是为了看我在得知自己失忆多年的刹那间那种复杂的表情?真是人心难测。
      不过现在爱也恋了,婚也结了,生活里还有什么大的悬念与乐趣?她从小就喜欢演戏给我看,不如这次我再看看她的表演——也不见得会再有什么损失。
      于是不再说话,只作深思状。
      之后的一段时间,章丽恒经常来我的书店里。并不久呆,坐一坐,喝杯茶,随意聊几句。话题多半是前尘旧事,小学时的烂漫天真,中学里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听得津津有味,然而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故事的一部分,故此在倾听的同时不忘流露出些微的迷茫与置疑。所幸故事中多半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所以我要装迷惑也十分的自然逼真。
      终于有一天,我问她:“我的生活中好象没有一个叫海鸥的姐姐,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她很逼真地叹息:“我听人家说你忘记了一些事情,没想到忘的这么彻底。海鸥是你最喜欢的姐姐,你怎么会忘了她呢?也难怪,你当时肯定受了很大的刺激......”然后她开始给我讲一个故事:有个女孩,喜欢绘画,在十九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孩......
      那是海鸥的故事,她所讲的,一如我所知道的。只是最后的结局与我所知道的略有出入——女孩在家庭的压力下要另嫁他人,她和男孩最后一次见面,约好了不能在人世相爱,就一同去另一世界。女孩在婚礼当天服了过量的药物,穿着最美丽的婚纱离开人世。
      她讲的故事到此为止。
      我没能看到自己当时的表情。可是从章丽恒眼睛里掩在怜惜、伤感下面的一点点喜悦里,我知道自己的表演还是比较成功的。不由暗暗吁了一口气,到了现在,演员可以谢幕退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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