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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入学前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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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都是在夏天,夏天是个好季节。这一年,圈子八岁,不用下地干农活,一天到晚东跑西窜,日子相当自在。
但是这自在到头了,该上学了。比他大一岁的人去年都上学了,同龄的也上学了,目前八岁的孩子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一个人去了学校,两个小时后,圈子搬着凳子回家了。
胡梅芳揪着耳朵,把圈子从屋里提溜出来。
训斥道:学校不是家里,不是你想去就去,想来就来的地。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
胳膊拗不过大腿,再不识好歹的执着,吃不了兜着走。圈子搬着凳子,撇着嘴走了。他没有去学校。他知道不去的话会挨打,就假模假式的,让胡梅芳以为他去了。他在野地耗着,凳子突兀的立着。
空瘪的书包像个快要死的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上学第一天,圈子面子挂不住。班里很多人都发了新书,就他坐在最后一排,什么都没有。空着来,空着去,哪还有心思念书,念个屁。
太阳快要西下,圈子觉得是时候放学了。回到家,圈子看到胡梅芳脸色不对。知道事情败露。杨毅去班里找过弟弟,没想到回到家,如实交代了。第二天,圈子乖乖地去上学了。他一天到晚脸色不好,胡梅芳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不说,整个一个闷鳖。到诊所去看,医生也犯难,怪自己医术有限。
更让圈子面子挂不住的是在语文老师发书的时候往圈子所在的位置指了指,结果,圈子以为老师大发慈悲,到了台上,老师没搭理,眼睛还在看着刚才的位置。圈子这才知道,原来老师没叫他。
走下去的时候,圈子浑身不自在,当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还好同学们没怎么嘲笑起哄。回到座位上,圈子趴在桌子上,头埋得很低,没脸见人。语文老师,叫廖美丽,从发书这件事来看,一点都不美丽。
回到家圈子打死不愿意再去学校。
胡梅芳问:谁欺负你了?
圈子摇头。
胡梅芳:老师打你了?
圈子还是摇头。
杨平:你是不是闯祸了?
圈子瞪了杨平一眼,跑到床上哭了起来。杨平没理解这个瞪一眼什么意思,自作主张的以为自己猜对了。
杨平:你看,我就说,肯定没好事。在家闯祸,在学校也不消停。
胡梅芳紧步走到床边问:又干什么事了?
每当这样问的时候,胡梅芳已经做好了摆平的架势。圈子闷了,就是不说话。
晚上吃完饭,刷碗的刷碗,吸烟的吸烟,做作业的做作业,只有圈子生闷气。胡梅芳和杨平也不搭理他。第二天早上,圈子两眼通红。胡梅芳看了,心疼,哭了一夜。
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书。圈子猴年挤出一个字,还得让人猜。
什么书?
书。圈子这回声音很大,把杨平震回来了。杨平回来后,圈子没声了。他怕杨平,平时也就敢在胡梅芳面前撒娇,使性子。
杨毅实在不想看老两口费劲的猜,很不耐烦的说:语文数学书。
杨平愣了,到把这茬给忘了,光知道上学了,没想到还要交钱。杨毅也是憋了十多天跟同学用同一本书。不过杨毅不在乎,成绩不好,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书没书成绩都没有影响,一年也没得过奖,就连老师的一句夸奖也没有。加之,他比圈子大两岁,淡定的很。
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过了两天,新书还是没发,老师也动不动就在班上把这件事说出来。圈子觉得老师就像当众扒他的裤子一样,相当的难堪。
老师每次重复的话:杨小林同学,你的学费可得抓紧了。书就要发完了,你看其他同学都有书了,回家多催催。
圈子咬着嘴唇不说话。这时候,只有嘴唇够得着咬,要是条件允许,圈子相信,他会咬老师的耳朵。
新书发下来的时候,圈子的惊喜早已经被语文老师挖苦的阴影给驱赶的一干二净。新书,确实是新书,跟别的同学的书就是不一样。同桌张小凤的书,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她把新树皮的一层薄膜给揭了,乍一看,有创意,光鲜亮丽,半天后,画风突变,整个书面都是灰不溜秋的,还擦不掉。
反观圈子的书,清新可人,鲜明对比。圈子包了新书皮,相当爱惜。跟张小凤熟悉后,圈子发现,这厮有着土豪的命运线。她每天学一页撕一页,老师的进度慢,她就撕的慢,进度快,一天能撕好几张,粗算下来,一学期撕玩,需要不少时间精力和毅力,这是常人很难做到的。
撕下来的书页叠摔炮,换油纸(猪油浸泡过的纸),油纸的功能是保持铅笔刀的锋利,铅笔刀要那么锋利干嘛,又不去杀猪,但是,同学们一门心思的非要做这个市场,很多人纷纷效仿,生意出现了竞争对手。
张小凤撕书很认真,执着,他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次撕的时候,他会默念一会乱七八槽的东西,圈子距离那么近都听不清,问了,张小凤也不搭理。
圈子一度觉得张小凤是个人物,小小年纪做起事来神神秘秘,完全超出了一个孩子对孩子崇拜范围的冲击力。这种冲击力持续了三天就溃不成军。张小凤老爹是个酒晕子,见了酒比他亲爹还亲。
喝了酒,张小凤他爸就六亲不认了,谁都不怕,狗咬他,他跟狗急。胡言乱语的一个人能说一天,经常自己跟自己吵起来。家里的人时常被殃及,多少年了,没人管的住,索性就由他去吧。
由他去,真的由他去。他也真的以为由他去了。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吃喝,满身的酒气,就像每天从酒缸里出来的一样。
张小凤撕书是在泄愤,主要还是泄他爸的愤,打又打不过,又不能骂老子,只能低头生闷气。谁知,张小凤他爸要是偶尔糊涂,那也就算了,怕的是经常糊涂,难免会有突然觉醒的时候,这不,昨天借着酒劲觉醒了一次。
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翻张小凤的书包,这一次的清醒开天辟地,直接奔到学业上,这是张小凤的软肋。酒晕子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他看什么都是重叠的。就让张小凤把书撕了,他要上厕所。
张小凤不敢撕,酒醒后,他爸肯定会不承认,一切责任全部都怪张小凤,张小凤拿了卫生纸,酒晕子不干,死活都要撕书本。张小凤从了,他耍了个小聪明,多撕了,反正破罐子破摔。
提前撕书,张小凤有些紧张。他不是因为他爸紧张,而是这是他开学以后做的又一次新的开创,撕书开了先例,提前撕需要勇气。
张小凤上课的时候躲躲藏藏,生怕被老师发现。结果就在他把脑袋放在桌子上的时候,美丽老师发现了。
美丽老师说提着嗓门:张小凤你瘫了吗?脑袋掉了啊。
张小凤仿佛被圈子浇了一盆冷水,立马立正坐直了身子。坐直也没用,必须要站起来回答问题。美丽老师喜欢在学生身上寻找成就感,整个班里都是小不点。他的成就感分分钟就能找一大堆。
美丽老师清了清嗓子,有痰,咽了,她当时左顾右盼了,有些神色慌张了。有痰你就吐,怕有失儒雅。还是让痰打道回府。
问题:张小凤同学,你读一读我们刚才学的词语。
张小凤哆嗦了。圈子把脑袋往下缩,凳子在屁股下面,慢慢的往后歪,张小凤的手近在咫尺。张小凤的手有点黑,不是黑种人的黑,而是很多天没洗了,都是污垢。估计一时半会也洗不掉。这只污垢使劲的搓着裤子,裤子摩擦着大腿,忽上忽下。
鼻孔里也开始倾巢涌动,张小凤吸溜鼻涕,不敢使劲吸,等鼻涕快掉下来才轻轻地缓缓地吸,圈子锁着脑袋看的一清二楚,有点恶心。恶心他也不扭过头,还在看。鼻涕又摇摇欲坠了,从鼻孔里掉出来,这和刚才的不一样,有些清澈。
圈子在想,刚才的一坨,有些发黄莫不是被他咽了。这回通过想象圈子着实把自己恶心到了。赶紧坐直身子,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排李大花的发黄的营养不良的头发。
美丽老师:张小凤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圈子救场,小声说:惊动。
张小凤楞了两秒:鸡-------痛。
圈子有些着急,用较大的气声说:惊动。
张小凤:激动。
老师:张小凤你耳朵是不是聋了,我在讲台上我都能听到杨小林说‘惊动’,你来了个激动,鸭动呢。全班哄堂大笑。
李大花好奇,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圈子的眼神对接。圈子清晰的看到李大花也是鼻涕横流,一个女孩子,成何体统。圈子不自主漏出鄙夷的眼神。幸亏李大花转过头去,她的这一次转身意味着嘲笑和看不起。
张小凤下课后,就给李大花下了通牒。以后上课不准往后看,不听话,就打她。李大花没理这茬,可能李大花长这么大点,也没人打过她,或者说李大花同学没挨过打,不知道挨打的滋味。
张小凤翘首以盼放学,他已经恶狠狠地放出话,放学后要教训李大花。李大花根本不在乎,倾斜四十五度的眼神,加上一个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转身,一头焦黄的松散的头发,也跟着矫情了一把,不过没甩起来,粘脸上了。
李大花不愧为女中豪杰,主动在十字路口等着张小凤。这里距离学校不到一百米,被学校的厕所挡住了。李大花差遣自己闺蜜李冬梅,速去禀报。张小凤很是意外,一个女流之辈竟敢主动挑衅。
和李大花较量一个回合后,张小凤就开始怀疑人生了。这真他妈不科学。张小凤在李大花面前,完全是一直被退了毛,等待被煮的鸡,他灭有挣扎的份,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刺刀见红,然后,应声倒地。
张小凤打了败仗,回到家,又被他爸打了一顿。他爸气不过,自己的儿子竟然打不过一个女生。
张小凤他爸说:我靠,你还是我儿子吗。我跟你那么大的时候,一个人分分钟弄倒两个,还是块头比我大的。你倒好,竟给老子丢脸。明天再去,打不赢别回来,我没你这个儿子。
张小凤他妈:少说两句,打架又不是什么好事。
张小凤他爸:你滚一边去。一天到晚不干活,跟几个娘们叽叽咕咕的说三道四,你个败家娘们。
张小凤他爸,一生气,就浑身发热,发热了,就要找酒。酒是朋友,酒懂他。一小口漱口,下咽。再来一大口,猛咽,舒坦。酒瓶放在桌子上,盖子拿在手里,继续刚才的教育。
张小凤他妈不听他爸唠叨,到厨房做饭。张小凤不能走,他虽然也不想听他爸啰里啰嗦,但是这是命令,走了就是不尊重。不尊重,就会惹人生气,生气了,就有人挨打,张小凤挨打,他妈也会挨打。他妈挨打的理由是教唆儿子不听话,他爸这是在教育他娘俩。
教育了那么些年,张小凤他爸依然嗜酒如命,张小凤依然跟他妈保持着嫌弃的眼神,张小凤他妈,从一开始由张小凤他爸去吧,就开始了油头粉面的个人世界去了。张小凤他爸,也没有发现老婆近两年姿色大增,完全比结婚的时候有看头。
可是看头归看头,张小凤他妈不想搭理张小凤他爸,他们的私人生活早就断了不知多长时间了。即使有时候张小凤他爸强制性的要,也就草草了事,分分秒秒收工。
李大花跟张小凤打架后,张小凤就处了下风。他爸虽然在气势上教了他怎么做,毕竟长期的生活环境让他的胆怯心里滋生的过于茂盛。他打心眼里认为自己不如李大花。
打架的第二天,李大花把张小凤撕书的事情告诉了老师。美丽老师分外惊讶,我的课就那么不喜欢吗?不喜欢也至于把书撕了吧,撕一页两页的也能说得过去,竟然把没有学的都提前撕了,你怎么不直接烧了呢。
话说过后,美丽老师后悔,万一张小凤一根筋,回去真烧了,到时候怪谁呢。美丽老师,想了一会说:这样吧,撕了就撕了吧。你跟杨小林看一本书。剩下的书不能再撕了,要撕先把自己的嘴撕了。
事情不了了之。圈子觉得事情处理的有点随便。那么大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作为老师完全缺乏处理大事的能力,作为学生没有得到惩罚,会变本加厉的撕书或者撕其他同学的书,这种事情都是潜移默化的,需要用正确的价值观去引导。
圈子想了一堂课,想的头头是道。自己有些沾沾自喜,提高了觉悟,拉低了美丽老师的人品和处事能力。
张小凤没了书,上课不老实。不是因为没有书不老实,有书也不老实。他的数学书保存的就完好无损,偏偏就是看语文书不顺眼。其实,张小凤既不是太喜欢数学,也不是很讨厌语文。
他主要是撕书做了规划,把语文书撕完,然后再接着撕数学书,只不过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没有轮到数学书。
教数学的老师年龄很大,是个女的,满头的白发,听别人说她年龄不大,愁的。愁什么?愁她的两个儿子,据说都是大学生。厉害了,一家出了两个大学生,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圈子顺着张小凤的手指的方向,数学老师昂首挺胸,背着手捏着一本书。左顾右盼的向教室走来。
快快,老师来了老师来了。一屋子的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虽然谢老师看到同学们端端正正的坐着,闻着满教室的土灰味就知道所有人刚才肯定闹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谢老师上课有一大好处,她只顾自己上课好像她每天都很着急,亟不可待的把课上完。所以这就给敬爱的同学们钻了空子。
数学这门课,有些高深莫测,比宇宙要浩渺,比天要高,比李大花还让人讨厌。张小凤和圈子尿到一个壶里,圈子也是囫囵吞枣的主,对数学云里来雾里去。整天乘法口诀背过来背过去,一到正式用的时候,还是不知道怎么用。
杨毅的数学成绩烂如稀泥,从学前班到二年级,成绩一直很稳定,数学在三十分以内,语文更是年轻有为。杨平和胡梅芳没指望杨毅能造出什么幺蛾子,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把小学念完,就谢天谢地。
杨平和胡梅芳是多虑了,杨毅虽说成绩不着调,但做人还是规规矩矩,老实巴交。所有的指望都压在了圈子身上。圈子不知道身上担子重,平日里,嬉皮笑脸,跟张小凤在课堂上,坐不住,东倒西歪。
那时候实行罚站,基本都是在门口站一节课。一开始感觉丢人比当众脱裤子还难受。后来经过三番五次的折腾,成了一种荣耀。下课后,走慢一点就会被围住,采访感受之类的话题。
谢老师讲完课,匆匆的夹着书,然后匆匆的走了。刚到门口,手里还捏着半截粉笔,转身,投掷,歪了,粉笔头在讲桌上蹦跶了几下,弹到廖鹏鹏脸上。廖鹏鹏立马撅着嘴,充满敌意。看到谢老师致歉的表情,廖鹏鹏息怒了,原谅了老师。老师和蔼可亲,偶尔砸一次是可以的。要是同学砸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分分钟掐架。
圈子上的班理论上来说就是现在的幼儿园,八岁上幼儿园年龄偏大。现在的幼儿园分大班,中班,小班,圈子上的就一个班,叫学前班,有人说叫半年级,听起来不伦不类的。零点五的年级折射出的不仅仅是符号,还让人油然生出半条命的感觉。但谁也改不了,那时候没有幼儿园一说,只能半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