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韶澜

54、方外

　　五十四、岁月静好
　　喝茶的地方，出人意料的是在一个水库废弃的水文观测台上。观测台伸入湖心，周遭水波淼淼，月光倾泻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许是山里刚下过雨，一层薄薄地轻雾浮在水面上，和远处青青黛黛的群山暗影辉映，俨然是一幅大自然任意挥洒的水墨书卷。
　　亭中一张竹制的茶几搁在一个半米高的木榻上，茶几四周随意地摆着几个宽大厚实的棉布坐垫。茶几上一套陶艺的古拙茶具，杯、皿、壶、斗等一应俱全。两人来到时，榻边的陶炉上水已经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伯笑嘻嘻地端来了一大簸箕自制的红薯片、糖豆、油炸果子，还有刚摘下不久的让人垂涎欲滴的新鲜树莓。
　　壶里自制的新茶，放了些山上野生的茉莉，清香四溢。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此刻眼前的余幂眉间沉静清朗，翻飞的手指在热气的薄烟中如旷世的舞者，谁说男人不能如画？此刻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墨卷里，一个茕茕孑立的影像自此镌刻在了肖蛰心头的某个角落里。暗自“偷窥”的女人有些痴了，此时此景，岁月静好，夫复何求？女人浸着山水的眼神里似乎渐渐有了生气，波光掠影，星辉流转。
　　对面端坐的余幂当然感染到了女人情绪的变化，用镊子夹了一杯刚刚沏好的茶，搁在渐渐放开了的女人面前，随手又拿过个小碟子，装了些树莓搁在了女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慵懒的女人，起初手也没抬，低头凑近鼻子，用力吸了吸，“真是妙不可言啊！”
　　“妙吧？我从第一次来，就爱上了这个地方，知道你这懒狐狸肯定也喜欢。”
　　“是啊，‘半烟半雨溪桥畔，渔翁醉着无人唤。疏懒意何长，春风花草香。江山如有待，此意陶前解，问我去何之，君行到自知。’可惜了不是烟红柳绿的春天，不过这一幅水墨山色更应了景。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真想就此不出去了，就此清茶一杯，茅屋一间，田垄一畦，纵情于山水之间，了却余生。”
　　“呵呵，阿蛰，你这做房地产营生的，说只要茅屋一间，这笑话是不是有点太冷了？”
　　“唉，大神同志，你是一家不知一家苦。如果时光真能倒流，我宁愿为山中一民妇，一身布衣，一畦菜垄，一方花棚石凳，再加一大窝黄稚小儿。”
　　“你这爱好还挺特别的，一大窝黄稚小儿。”神情疏懒的女人，已经伸直了之前老老实实圈着的腿，双手后撑，凝望着远处隐隐的亮光，狭长的眼眸水光潋滟。
　　“唉…,说来，我也挺享福的。如此月色之下，如此美景当中，如此好茶在手，如此美男在前，吾欲何求啊？！”女人抓起簸箕里的一把糖豆递了过去，“喏，美男同志，本宫赏你的！”
　　余幂拍开了女人的“狐狸爪”，刀刻般好看的嘴角两边翘了起来，目光柔和，此刻的笑容卸了往日的盔甲，如此的桀然，行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岁月静好，时光未央，流淌在空中的茶香静谧，醉了远处的山、周遭的水，更有画中人相知相惜的心。
　　许久过后，茶已越来越淡，两人意兴阑珊。余幂见女人斜趴在坐垫上，似乎困意窘窘，遂在边上再拿了几个靠垫，拥在了女人身边。
　　“阿蛰，今天邀你来这，除了让你散散心，还有些话和你说说。你项目那边的节奏要加快些，有些事你得多上些心。觉总毕竟缺乏一些临场应对，公司是你的，你不能太随意了。有些事，我明知你有难处，也不能帮你。你可明白我说什么？”
　　“明白。”女人吸了吸鼻子，“可有时我真觉得很难，说不得的苦。而且…”眼角湿意渐渐涌起，肖蛰仰了仰头，以防眼泪溢出被男人瞧见。
　　“蛰啊，谁都有不能说的隐秘，都有不能与人分担的痛苦。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是这个道理。‘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古枯。’现在所有的私营房地产商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你碰到的问题，都只是小巫见大巫。国家出台这些个政策，也是为了去腐生肌，优胜劣汰，你得理解并坦然接受面对。而且，看这一泼又一泼的越来越紧的指引，估计形势会越来越不乐观，你要做好深度应对的准备。”余幂扯了纸巾递给了强忍眼泪的女人。女人接过，但所有隐忍瞬间崩溃，泪珠再也禁不住如涌滑落。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唯有内心的淡定从容，此时才能度过难关。再说，人生如逆旅，你我皆是苦行人，眼下只有坦然迎对的份。你我皆众生平相，均要苦练七十二变，笑对八十一难，方能成佛。阿蛰啊，想开些，也许我们眼前经历的难，其实正是应当，也正是恰当！”
　　“说是这么说，可是------”
　　“没有可是！只有尽早认清困难，才能踟蹰前行！你我都是，谁不是？！”
　　“唉，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之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一首《桃花扇》被眼前的女人泪眼婆瑟地吟碎了男人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