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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心【4】 ...

  •   尽管闪电的白光不过瞬息,过后便重归黑暗,但舒折鹤却仍然死死地盯着自己双手捧着的东西。

      倒不是因为害怕。这种东西他见的多了,并不值得如何恐惧惊惶,相反还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上辈子就是死于背了个黑锅,这辈子回来不过一天,就又被甩上了这么大一个锅。

      舒家祖上怕不是铸锅的,怨报都留在他这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更多的是觉得费解。夕雾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醒来后并没有与夕雾交谈,只是有过几个眼神与动作上的接触。按说自己作为夕雾千方百计都要引魂回来的“那个人”,夕雾可以对他表现出任何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举动,却唯独不可能将他再次暴露在玉家的睽睽视线之下。

      一旦被玉家人发现他的魇偶之身,后果必定是要将他擒住打到神形俱散,这相当于夕雾这么多年的努力等同白费。

      而且现在想脱身……也来不及了。

      念头过了不少,但算来也不过十数息的时间。耳尖微动,舒折鹤已然听到了纷乱杳至的脚步声正急速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赶来。

      “什么人!”

      及腰的墨色长发湿淋淋的贴在瘦削的背上,穿着纯白里衣、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的年轻男子手中捧着一颗暗红色的东西。原本雪白的袖口沾染了大滩的血迹又迅速被雨水冲散,只留下一轮又一轮的浅橘色痕迹。

      他看上去并不惊慌,只是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来人的方向,额间一点小小的红痣显得异常妖冶。

      在喊声响起之前,已经酝酿了许久的暴雨似是抢夺先机般轰然而至,在雪亮的电光与朦胧模糊的提灯映照下,被异动引来的玉家弟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被缚仙索捆得比粽子还要严实的几分的舒折鹤像待宰的鸡一样被已然愤怒得几乎要失去理智的玉家弟子提在手中带到了别院正堂,狠狠的往地上一掷。

      魇偶的身体几乎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感知也十分粗糙,就算被比这大十倍的力气丢在地上舒折鹤也不会有多痛苦,反倒是穿着被雨水打透了的里衣就这么躺在地上让他感觉到一点点凉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少主,此人必定是妖女夕雾的同党!”

      舒折鹤觑着眼瞧了瞧,开口说话的正是先前一路提着他把他带到这正堂的玉家弟子,此刻正沉着脸向玉辞颜描述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而那人袖口,正绣着一朵小小的红梅。

      玉家素以音律为长,弟子以“梅兰竹菊”分为四阶,梅为最高,菊为最低;以色分,又有红白二色:绣红弟子乃是以音入武,绣白弟子则是以音润情。

      能够在家服上绣印红梅,此人在玉家的地位绝对不会低,而且修为恐怕也十分精深。

      这样的人说的话,哪怕是作为少主的玉辞颜,也要审慎相待的。

      “这已经是第四具失心尸了!少主!刀子已经悬在我们玉家头上了!您……”

      见玉辞颜仍旧盯着在地上躺着的舒折鹤沉吟着迟迟不肯开口,那玉家弟子显得有些急了,上前两步抢道。

      “凛冬。”

      玉辞颜开口打断道:“我们要的是真相,还是只是一只替罪羊?”

      那被唤作凛冬的玉家弟子紧紧地咬着牙关,没有吭声。

      “你们先下去吧。”玉辞颜抬手挥退了其余在正堂候着的玉家弟子,待他们走远了,这才开口继续道:“就算我们出了这个头,又有什么用?你我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其中必有蹊跷。”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先机就又要被谢家占去了!他们不是也已经派人赶过来了吗?”凛冬紧紧的抿了抿唇,低声到。“这几年,一直都是谢家……”

      “你也说了是这几年。”玉辞颜语气虽依旧和缓,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已然显得有些不耐。“几年来累积出的局势,不会也不可能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所动摇,况且在失心尸这件事上,我们和谢家的立场,是一致的。”

      说到这,玉辞颜猛地抬起头,眼神犀然的盯着面前的凛冬道:“那就是不要让七年之前的事再重演一次。”

      七年之前……

      舒折鹤本能的便想到了百月之夜,面上却不敢做出任何神色变化,只默默的立着耳朵,仔细的听着。

      “百月之夜。”凛冬低低的笑了声,声音里带上了些嘲讽的意味。“少主,恕属下直言,当年四门联手讨伐舒家交出舒容也好,围剿沈丁也好,哪一件是有问题的?舒容和沈丁都死了,修真界才得以安稳几年!您说不要让七年前的事情重演一次,是觉得沈丁命不该死,还是舒容死有余辜?”

      “放肆!”

      玉辞颜柳眉倒竖,劈手便从腰间的束带上夺下一柄金铃,冷冷的指着面前的凛冬道:“凛冬,你僭越了。”

      “属下只是提点少主,不要因为私交便不顾全大局。”凛冬俯首,声音恭敬了几分。“这也是家主的意思。”

      “父亲……”

      玉辞颜的眉头终于紧紧地绞拧在了一起。

      “家主也知道,您幼时曾受那舒容不少照顾,对于七年前的事心有不忿,但是私情归私情,公理归公理,这个立场您必须要有。”

      “您与谢家少主心里的想法,当真以为家主与辞秋君不知道吗?且不说那夕雾是个妖女,不可能是舒容夺舍重生,便就算真的是舒容,四家也决计留不得他的!”

      说到这,那凛冬低低一笑:“要属下说,唯有谢家的剑器谢樨是个明白人。那舒容生前与谢樨,关系可也算称得上情同手足了吧?数次救谢樨于水火之中,这恩情换做谁不记在心里?可您别忘了,谢樨连舒容最后的殓礼都没有去!”

      “够了!”玉辞颜再也忍不住,握着铃柄的手已经微微开始颤抖,但还是强捺着心中的愤怒道:“你下去吧,我要单独和这个人谈谈。”

      凛冬顿了顿,似是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最后还是没有再开口,只恭敬的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正堂。玉辞颜将那柄金铃重新挂回腰间,这才看向躺在地上一直安静不语的舒折鹤,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待他站定了才苦笑道:“倒是叫你看了笑话。”

      “玉少主一句话,我即刻就能将方才所见之事忘个干净。”舒折鹤摇了摇头道。

      “你倒是个聪明人。”玉辞颜瞥了他一眼,转身坐定:“说吧,你是哪家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名林此君。”身上捆着的缚仙索实在是紧,舒折鹤有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见玉辞颜没有解开的意思便也就放弃了挣扎,这般回答道。

      “林此君?林?”

      玉辞颜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问道:“原先依附舒家的那个林家?”

      “正是。”言多必失,舒折鹤只是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样啊……”玉辞颜抬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茶杯,纤细柔白的指尖在细腻的白瓷茶杯口上来来回回摩挲了两圈,这才有些漫不经心道:“我曾听闻林公子性子相当高傲孑然不屑与人相处,如今见着了真人,和传言中简直判若两人啊……”

      玉辞颜抬眼,微微挑了挑眉笑着看向舒折鹤问道:“当年林家惨遭灭门,唯有林公子逃脱生天,看来这些年林公子的性子被打磨得很不错啊。”

      林家被灭门了?

      这是舒折鹤始料未及的。他不知道这是玉辞颜在诈他还是确有其事,但是此刻也来不及再多想——玉辞颜还在那笑盈盈的等他答话,也只能顺着这茬答下去。

      “玉少主说笑了。”

      舒折鹤敛了眉眼,平静的答道:“恕我妄言,若是少主您也过上几年奔走逃窜食不果腹的日子,相信您就不会再问我这种问题了。”

      “倒也是。”玉辞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从旁拿起了另一样物事伸手掂了掂:“那么林公子可否解释一下,此物是什么呢。”

      舒折鹤定睛一看,被玉辞颜拿在手中的,正是夕雾逃走之前往他腰后别住的那根细长的焦木,想必是趁他睡着的时候被玉家人搜出来的。

      “正如您所见,只是一根焦木罢了。”

      夕雾不可能在那般紧急的时候做无用的事,舒折鹤知道这焦木定有玄机,但是也决计不会被玉家人如此轻易的便发现,定了定神信口胡诌了起来。

      “林家当年之所以依附于舒家,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舒家的书画之法,如今我在外食不果腹根本不可能在如当年在家中时四宝齐全,也只能闲来无事用这棍子书土画沙而已,用着顺手,就带在身上了。”

      说到这,舒折鹤笑了笑:“玉少主莫不是也喜欢这东西?那我多烧几根送与少主便是。”

      “这种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玉辞颜顿了顿,抬头紧紧的盯着舒折鹤:“最后一个问题,夕雾为什么要抓你?”

      “我不知道。”

      实话是不可能说的,但是全是假话也容易让玉辞颜起疑,舒折鹤心念电转,开口答道:“她将我擒住之后就一直将我放在那房间之中再没露过面,只有昨日早上来房间里似是拿了什么,正逢你们攻进来,她便直接从密道离开了。”

      “拿了什么东西……”

      玉辞颜眼睛一亮,犹豫沉吟了半晌,伸手收了舒折鹤身上的缚仙索开口道:“我知道了。待会我会差下人给你些换洗衣服和银钱,等天亮了你就走吧。”

      “放我走?”这次换做舒折鹤吃惊了。出了那么大的事,玉辞颜居然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你是想在这条泥河里蹚浑水,还是想跟我回咏风原玉家本家吃牢饭?”玉辞颜斜了一眼舒折鹤。“你我心知肚明,今夜之事非你所做,既然不是你,又何必将你牵扯其中。”

      舒折鹤嘴唇微微动了动。他知道玉辞颜就这么放他离开,必定会如刚才一般受到诸多非议。他很想问问玉辞颜当如何自处——

      然而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舒折鹤”了。

      “多谢玉少主,那我退下了。”

      尽管心中挣扎,舒折鹤还是冲着玉辞颜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果然如玉辞颜承诺的那样,天亮之前便有人送来了几套衣裳,还有一袋银钱,等他收拾妥当了,又有玉家弟子带他从偏门离开。

      能够从这麻烦事中如此轻易的脱身对于他来说自然不是坏事。舒折鹤抬起头,望着澄碧如洗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可天大地大,他再没个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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