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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廷杖四十 ...

  •   萧索被拔了指甲,铐在监房栅栏上,已有数日水米未进。

      那日张云简将他压在身下,本想以权谋私揩些油水,哪知却被他一把抓花了脸。其实他原不是有意的,只是在狱中关得时日有些长,一直未曾剪过指甲,推他之时便失了手。

      张云简捂着脸顿了顿,随即扼住了他的咽喉,一双狭长的眼里满是阴云。

      他用危险而又低沉的声音对他说:“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将军府的床好睡,刑部的榻难沾么!”

      萧索一面说着“大人恕罪”,一面挣开了他的手,动作坚定又决绝。

      张云简倒没有逼迫他,冷冷吩咐人带他回去。只是回去后,拔了他十个手指甲。人都说十指连心,可萧索觉得,心是麻木的,并不痛。

      他终于认清形势,这世间不会再有人帮他了。他在等死,或者说,是等一个寻死的机会。如此看来,不饮不食,却正遂了他的心愿。

      他不知道,沈砚此刻正急着去看他。但言浚拦着,不许他去。原因很简单,他若是去,萧索便没了活路。

      “我只看他一眼,就一眼!”他急得上蹿下跳。“他现在一定怕极了,他胆子小,经不住这个!我若是不去,他心里不知道怎么难受呢!你就让我去看一眼,我给他送些衣食,跟他说说话就出来,绝不乱来,我保证!”

      “不行!”言浚沉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越是挂念他,皇上便越要他死。你只有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皇上才有可能放过他。他这场灾祸,皆因你与他太过亲密,才招来的。我早劝过你,你只不当回事儿,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晚了!”

      “你真以为我傻吗?”沈砚冷笑道:“皇上如此想方设法地除掉他,难道只因为我?呵,我倒不信了!你心里清楚得很,越州府官员大换血一事,萧索就是皇上利用的一只脏手套。狡兔死,走狗烹。现如今事儿办完了,这手套便该扔了。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这样,自己什么责任都不担,专让底下人帮他们干脏事儿,卸磨就杀驴,过了河就拆桥!我要是不把他带在身边护着,皇上早在涿阳就暗地派人弄死他了,还能等到今日么?”

      皇上岂能容他这个破绽苟活于世?

      言浚一怔,道:“你既知道这个,便也该知道,他横竖是该死的。如今能落得个流配的下场,已是意外之喜,该回家烧高香才是。”

      “流配?”沈砚嗤道,“我绝不答应!”

      言浚却嘲讽地笑了:“那又如何?”

      是啊,他不答应,又能如何?

      沈砚咬着牙关踱了两步,突然单膝跪地,正色道:“我知道你有办法,除了你谁也不行。算我求你,帮帮他罢!”

      他此生上跪天地君王,下跪父母长辈,还从未给旁人弯过一次腰。他脸上的血已然凝住,眼周一片红痂,衬得目光甚是阴鸷。

      言浚扶他起来,问道:“你可愿意听我的?”

      “只要能救他!”沈砚毫不犹豫。

      “那好。”言浚点点头,“你须答应我三件事,否则即便我想救他,也做不到。”

      沈砚忙问:“哪三件?”

      言浚肃声道:“第一,你不能再在人前过问他的事,必须装作毫不关心、从未打听过的一般,在御前更是要对他的消息无动于衷。”

      “好。”他明白,这是不让皇上再迁怒萧索而不得不做的戏。

      “第二,”言浚接道:“你不得干涉我的所作所为,即便我现在拿剑刺他,你也只能干看着。”

      沈砚皱了皱眉,也道:“……好。”

      “第三,”言浚直视他双眼,“你从此与他恩断义绝,划清界限,再也不能见他。”

      沈砚默然半晌,转身骑上马走了。

      言浚叹了口气,忙跨上马车去追他,免得他做出什么偏激之事。他们相距不远,片刻之后便先后脚地到了刑部门前。

      沈砚不由分说向里闯,任言浚如何阻拦都无用。守卫们见是这二位上官,也不敢阻拦,微一犹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他们放了进去。

      地牢阴森幽暗,沈砚一心记挂着他的独宝,没耐心一步步瞧着路走,索性点足跳下台阶去。方转过弯,只见廊上站着一人,身着黑金袍,脚踏明黄靴,气度华贵,湛然若神。

      “皇上……”沈砚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羊皮筏子,跪倒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随后而来的言浚也吓了一跳,有生之年,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出宫。他忙叩首行礼,心中飞速地盘算着如何解释眼前的状况。

      桓晔却未动怒,回身走到对面囚室中坐下,向身旁的狱丞点点头,后者立刻喝命:“将人犯带上来!”

      萧索十指痛入骨髓,神情也有些恍惚,被两个狱卒拖上来时,还不知对面竟是当今天子的圣驾。狱丞踢他一脚,斥道:“大胆案犯,见了皇上竟敢不跪!”

      沈砚离得他甚远,只看见萧索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酸涩无比,却无法上前相救。桓晔身边两个影形不离的侍卫,此刻正一左一右按在他两道大穴上,莫说动手,只动动指头都难。

      萧索不明所以地行过礼,脑中一片混沌。桓晔不屑于同他过话,抬抬手,商淮便捏着尖细的嗓子道:“皇上有旨,案犯萧索廷杖四十。”

      狱卒立刻将他按倒在地,手举大木抡将下去。萧索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已挨了两下打,只觉下半身仿佛锥心刺骨,实是痛彻心肺,不禁惨叫了一声。

      沈砚近在咫尺,一声声哭喊剜在他心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木棍雨点般落在萧索身上,自己束手无策。

      他到此刻才明白,应该说才真正明白——皇权,是不容任何人违逆的;而自己,是他的拖累。

      萧索捱到第十五下的时候,晕了过去,不知是死是活。狱卒兜头一盆凉水将他浇醒,又手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他没有喊冤,实在连痛都喊不出了,只有目光涣散、奄奄一息地盯着虚空一点,渐渐地,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沈砚毫无反应,只缓缓流下了一行泪,同眼角的血混在一处,纠缠不清。

      有泪不轻弹,未到伤心处。

      桓晔走的时候经过他,淡淡问:“沈卿可怨恨于朕,还要为他鸣冤吗?”

      沈砚借着低头叩首的动作掩去泪痕,一张英俊的脸目眦欲裂,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臣不敢,皇上圣明。”

      萧索趴在血泊中,仿佛元神出窍,身上已觉察不出痛,只有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里。

      原以为身上已痛到了极处,却原来,尚不及心痛之万一。

      沈砚起身时,对已走到门口的言浚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救他。”

      后者点点头,飘然而去。

      萧索已然不省人事,仅剩的最后一丝清明支撑着他,听见那日思夜想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对不住……我不能再护着你了。从此后,你我便是陌路人。你好自为之,多保重!”

      他走了,再也不回头,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然无声。

      萧索没有死,他被狱医治好了。

      沈砚真的再未去过刑部,他就像从未认识过萧索一般,又回到了过去眠花宿柳、走马观花的日子。

      京中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展眼便是放榜的日子,众学子翘首企盼月余,早已等得不耐烦,只盼着能给个痛快的结果,中也罢,不中也罢,总强过日日夜夜悬心吊胆。

      皇榜却未按时发,因为舞弊案有了新进展。

      言浚近日忙上忙下,着实累得不轻,一进将军府的大门,便端起茶杯往嘴里灌。喝茶的模样,倒不似堂堂三品文官,反像是军营里不拘小节的将军。

      正经的将军却大气不敢喘,神色几近谄媚地在旁候着:“怎么样,办妥了吗?”

      言浚坐在椅子上,搁下茶杯,点头道:“办妥了。皇上同意放他出来,还许了他一个上榜的名额,只是头名别想了。”

      “放出来就好,放出来就好。”沈砚顿时松了一口气,跌回椅上,心有余悸地道:“头不头名的,都不要紧,只要人好好地出来就好。他有了这个举监生的身份,不怕将来中不了殿试。我会护着他,守着他,总不让他再吃一回亏就是了。”

      言浚笑问:“你倒不怕他入仕后,再让皇上打压一回?”

      “不会。”沈砚摇摇头,“你的功夫做足了,皇上的心意变了,他也不是当初的他了。”

      那日言浚从刑部大牢走后,直接去了祁王府。朝堂之上人人皆知,他是皇上一派的臣子,与祁王派系乃是宿敌,一向不睦。

      祁王府的管家陈几何见是他来,匆匆进去回禀。祁王桓斌倒是心无成见,当即将他请入府中攀谈,其亲切关爱之情,简直像对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萧索的案子是皇上亲定的,世上再无人能更改,除非让皇上自己转变心意。那简直难如登天,天下唯有一人可以做到,而此人不是别个,正是祁王。

      桓晔是深谙权术之道的帝王,自然明白除掉萧索与打压祁王,这两件事孰轻孰重。他再任性,也不会拿朝廷大事儿戏。

      而萧索是在越州府一案中,得罪过祁王的人,与他有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自然是用来制衡祁王最好的人选。

      他们要做的,便是让皇上对萧索的态度,从杀之而后快转为笼络利用。

      言浚找到祁王,请他在皇上面前替萧索求情,以示拉拢之意。皇上自然会认为祁王有意招揽萧索,借他对朝廷的怨恨挑拨离间,再趁机与他冰释前嫌,将他纳入旗下,做祁王府败坏朝廷的棋子。

      对于祁王这样的人而言,区区一个流配的秀才,还不是动动手指便能接回祁王府的事。皇上纵然权威再高,终究与流放之地岭南隔着千山万水,根本阻挠不了祁王救人。

      桓晔最好的法子,便是先下手为强,趁祁王尚未笼络到萧索之前,先施恩惠,将他拉到自己麾下,用来对付祁王党。

      毕竟,萧索恨祁王之心,是根本不用挑拨的。

      言浚也不厌其烦地吹枕头风,只说萧索如今已与沈砚恩断义绝,两人清清白白再无一丝暧昧。实际上从前也没有过暧昧,不过是沈将军风流成性,性子又桀骜叛逆,一时借着萧索跟皇上斗气罢了。

      他又添油加醋说萧索如何如何的有学问,如何如何的忠心耿耿,将来若选入朝中为官,定能为皇上鞠躬尽瘁,铲除蛀虫,实是不可错失的千古良材。

      这两点还不够,他又说,萧索是因冤入狱的试子,若能将他放出来录用,天下试子都会感叹皇上爱才之心,人人心向朝廷,个个意愿入仕,则天下才子尽入皇上彀中矣,又何愁江山社稷不稳固!

      如此一来,原本态度坚决的桓晔,也不得不松了口,决定释放萧索。

      于是,萧索那张莫名其妙“丢失”了的卷子,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礼部衙门的案台上。

      “可祁王怎么会答应帮萧索呢?”沈砚问道,“先时问你不肯说,现在总可以说了罢。”

      言浚道:“自然是因为我许了他一件事。”

      “何事?”祁王哪有什么事要去求他?

      “你还记得采买作弊鸽子的陈姓之人吗?”言浚微微一笑,“那人便是祁王府的管家、陈几顾的弟弟,陈几何。”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颗柠檬,三章后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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