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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心急如焚 ...

  •   言浚近日来往鸿渐楼格外频繁,朝中诸事繁琐,大约也只有陆宇的茶能解案牍劳形。

      沈文玉回来那一日,他正在雅间听两个小孩子唱曲儿,悠悠歌声传出楼去,顺着窗外一片清湖,遥遥飘远。牙板轻敲,箫管奏鸣,只听唱道是:

      “夜雨敲窗心欲碎,落木声摇梦难寻。
      啷啷惊魂檐前起,凉凉彻骨被底生。
      孤灯照壁人单影,雨夜同谁话五更。
      巫山曾入襄王梦,我欲梦卿何不成。
      宫鞋懒踏三更月,衫袖难禁午夜风。
      旅馆萧条心神乱,车马奔驰愁绪生。
      芳卿心内怀余恨,薄幸胸中少至诚。
      枕冷衾寒红绡帐,珠沉玉碎黄土坟。
      风吹比翼西东散,雨摧连理左右分。
      珠还璧合终无日,愿赴九泉共朝昏。”

      歌管箫笛之声方住,忽然“砰”地一声响,两扇门板从外摔了进来。沈砚横眉竖目,一身戎装,腰间佩刀,脚底生风,带着腾腾怒火站在那里,仿佛要弑神杀佛。

      “文玉?”言浚惊坐起,“你怎么……你得胜还朝了?”

      沈砚大步进门,一把提起他领口,字字分明地问:“萧索出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门外伸头探脑,尽是看热闹的围观者。陆宇带着两个唱曲的小孩子,识相地退出去,替他们两个闭上门,回头劝散了众人,自己守在门边。

      言浚缓缓站直,神色渐冷:“如此说来,战事未歇,你这是擅离职守了?”

      沈砚冷哼一声,松开了他,整整自己袖子,道:“我的罪,我自领,不用你管!”

      其实他之所以敢班师,正是知道海盗已不成气候,余下的贼匪不过是强弩之末,已不能穿鲁缟矣。泉州总兵宋棠手下众军也甚精练,完全可以应付,只消再战一场便可全歼敌军。

      那夜他看过沈三儿的信,当机立断下令回去,十一还曾劝他说:“爷,咱们此行的功劳全在明日一战,眼看便可带着敌军的首级回去献捷,此时放弃,岂不是将唾手可得的大功拱手让人了么?那萧公子左右已下狱了,何必急在这一日,战完再去又有何妨?”

      沈砚执意不听,连夜吩咐众军整装,又命十一和副将随军慢行,自己则骑上御驰马,日夜兼程,千山万水地跋涉来了。

      言浚叹口气道:“我不同你说,为的就是怕你如此。你可知他的罪责本就是莫须有,不过是皇上借题发挥罢了。你若此刻进宫去求情,非但救不了他,连你也要触犯圣颜!”

      沈砚抬脚便走:“我先去刑部看看他。”

      “哎——”言浚忙拉住他,“不行,你不能去!皇上若是知道你去探监,定会杀了他!这几日我已在圣上面前做了不少功夫了,只要你能安分守己,必能保他一命。”

      “保他一命?”沈砚急了,“什么叫保他一命,难道真要治他的罪?”

      言浚推他坐回去,斟杯茶与他:“你先别急,听我告诉你。此案业已查明,原是今科学政文海,会同礼部的几个官儿,收受学子们的贿赂,给他们夹带进了鸽子去。就是之前我托你查的那批鸽子。”

      先前言浚曾去羽林卫中,托沈砚悄悄帮他调查一批鸽子的来历。此事查起来不难,但御史台忽然查鸽子,总是引人注目。

      军中常年养着战鸽,用以传递军情。由沈砚借采办战鸽为名,暗暗去查贡院里飞出鸽子的底细,便神不知鬼不觉,且顺理成章。

      “此事不是已经查明了?”沈砚道,“那是西北的青鸽子,和军中的孔雀鸽相类。京中贩这种鸽子的,只有南城江淮雀鸟店一家。他们那老板不也说了,采购那群鸽子的人姓陈。”

      言浚点头说:“就是这个陈姓之人还未抓到,所以此案才迟迟未结。但是鸽子被皇上派秦欢捉回宫中后,文海便换了作弊的办法。他与今科几个阅卷官串通,让作弊试子都在卷子上做了标记,他们再在阅卷时放水。”

      沈砚皱眉道:“别的我不知道,但这卷子,不都是要誊抄的么?防的就是阅卷官与试子串通,看笔迹、做记号。”

      言浚摇摇头:“偏偏皇上下令,想看看试子们的字,命今科阅卷不必誊抄。所以,此次阅卷官选出的试子,都有嫌疑。又偏偏萧索就是今科的头名!”

      “这算什么见鬼的证据!”沈砚“腾”地站起身,“难道人家文章写得好,也有罪了吗?”

      言浚忙将他扯回来:“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张云简已将今科的阅卷官都一一调查过,并已找出那几个蛀虫。这些人贪图小利,哪里禁得住刑部的手段,一问都招了。所以我才知道此案是文海主谋。但行过贿的试子太多,他们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了,只说卷子开篇一句话里暗含“天”、“地”、“人”三字、结尾一句话里暗含“仁”、“义”、“礼”三字的,便是做了弊的。”

      沈砚大喜:“那你快将萧索的卷子拿来,一看便知他没有作弊了。”

      言浚又叹了口气:“难就难在,他的卷子,丢了。”

      话音方落,门上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言浚道声“进”,陆宇推开门道:“大人,宫里来人传旨了。”

      沈砚和言浚迎出去,见来人竟是商淮的小徒弟高升,立即叩首接旨。高升却没旁的差事,不过是奉命来宣他们进宫,只是召的人还有陆宇。

      彼时桓晔正在麟德殿中安坐,商淮举着一张雕龙錾金的托盘,上面摆着几把小玉壶。桓晔拿起一只紫色的,用一方云锦手帕细细擦拭。

      “皇上,这把是此次樊将军援西番琉璃国带回来的,据说是墓里挖出的,是件儿古物。”商淮平稳的声音透着安定。

      桓晔托着玉壶在光下观摩片刻,道:“果然是件宝物,瞧着倒像西汉时的东西。这玉放久了,养得甚是温润,一点儿生涩都没有。”

      商淮笑道:“皇上慧眼,老奴是再也看不出这些的。”

      “你净会说好听的话哄朕!”桓晔瞥了他一眼:“也罢,待会儿就让陆宇用此壶泡茶罢。”

      一时言浚、沈砚、陆宇三人进了宫,行过礼,只听桓晔道:“言卿颇具雅趣,闲时在茶楼听听曲儿,可比朕会享受多了。”

      言浚跪地道:“臣行为不检,请皇上恕罪。”

      桓晔微微一笑:“卿紧张什么,朕不过与你玩笑耳。”又道:“陆状元,有日子没见你了。朕今日得了一把新壶,还要你烹壶好茶来尝尝才不算辜负。”

      陆宇忙叩首称“是”,躬身接过那把也就能盛一盏水的玉壶,退到旁边去烫杯煮茶。

      桓晔手里拿着那枚籽玉把玩,与殿中诸人一一交过话,唯有沈砚还被他晾在一旁,不敢起身。

      室中气氛静得尴尬,只有“嘘嘘”的水声,自陆宇桌前的小铜炉中传出。

      终于,陆宇沏好茶,斟了一杯奉与桓晔。

      商淮接过递在圣驾前,桓晔呷了一口,闭目半晌,叹道:“嗯,果然是好茶配好器。陆状元的手艺愈发进益了,朕曾屡次问你可愿入宫侍奉,都被你婉拒了。不知如今,你可改了主意?”

      陆宇婉言道:“草民多谢皇上厚爱,只是草民性本淡泊,手脚又粗笨,不是不想做,只怕是做不来。还请皇上恕罪。”

      “罢了。”桓晔低笑,“倒是朕的不是,又吓着你了。匹夫不可夺志,陆状元更不可了。朕不过随口一问,你起来罢。”回头吩咐商淮:“赏陆状元沉水紫砂壶一把,贡茶两盒。着人好生送他出宫去。”

      商淮应声“是”,使个眼色给高升,后者便领着陆宇告退而去。

      桓晔侧过目光,又问:“言卿,科举舞弊案查得怎么样了?”

      言浚自然知道他是说给沈砚听的,便道:“回皇上,此案尚有两处疑点未明,正要请皇上的示下。一是那买鸽之人的身份。文海已被刑部带去,但他熬刑不认,始终问不出结果。二是……萧索萧秀才,他的罪名,的确没有实证,若治他的罪,恐落人口实。”

      “却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清白,言卿说是吗?”桓晔垂头抬眼觑他。

      言浚尚未回答,沈砚先道:“皇上,我朝断案,素来奉行‘疑罪从无’的原则。”

      桓晔闻言,脸色一寸寸冷下去,隔了半晌,道:“言卿,此案影响甚是恶劣,放榜之期也委实不能再拖了。文海与受贿的礼部官员留着再审,那些证实作弊的试子可以先处置了罢。传朕的旨意,令礼部尚书郑铎着人重新阅卷,此次参与作弊的试子一律格杀。”

      “皇上!”沈砚顿时急了,“萧索他……”

      桓晔顿了顿,冷眼一瞥沈砚,自顾自地说:“萧索之案确有疑点,朕便免他一死,着廷杖四十,流配岭南,终生不得录用。”

      “皇上——”沈砚跪着向前挪了两步,“萧索并无作弊,臣愿替他担保!请皇上收回成命,臣愿助他洗冤!”

      桓晔眼睛一眯,蓦地抓起桌上奏折砸了过去:“你自己的事儿还没完呢!”

      木质尖角正磕上沈砚眉弓,立刻涌出一道血柱,蜿蜒染红了他左眼,蜇得眼泪不由自主地向下落。

      “皇上息怒。”言浚见势不好,忙求情:“沈将军并非有意冲撞皇上,实在是一片私心维护皇上,不愿让皇上您亲断的案子里有丝毫冤情,免得后人多嘴非议。请皇上不要怪他。”

      桓晔难得人前动怒,双手撑着案台,胸口起伏不定。

      沈砚也不顺着言浚的话说,低头捡起那奏折,打开一看,却是泉州总兵宋棠参他擅离职守、未战先退的折子。

      言浚凑到沈砚身边,借拿折子的动作耳语道:“赶紧服个软,保全自身才能从长计议。”起身将奏折递与商淮。

      沈砚俯首道:“臣的确擅离职守、提前班师,皆因臣闻得家中被刑部的衙差搜了,还以为有何大事,怕皇上有话要亲自问臣,才提前回来的。但臣并非未战先退。臣到福州府后,几次率军出海,将东南一带的海盗剿灭大半。当地暴民的头目,也被臣押来了京城。臣班师前,胜负已甚分明,只需最后一战,便可将海盗全歼。臣以为泉州总兵完全可以指挥此战,这本也是他应尽之责,臣原不过是援军,所以臣才将军务交给他处置。此事臣已具折,待大军回朝后,便可上呈皇上。请皇上恕罪。”

      桓晔扯了扯嘴角,道:“卿倒愈发能言善辩了。”又拿起紫玉壶吩咐商淮:“把它砸了罢。”

      “皇上?”商淮讶然,皇上不是极其喜爱这些精致的茶具么?

      桓晔黑沉的眸子盯着沈砚,冷冷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还是砸了省事。好教世人得知,朕的喜好,随时可以毁了!”说毕,起身拂袖而去。

      沈砚翻起身,踏着重步向外走,言浚跟在他身边,迭声数落:“你长没长脑子,竟敢跟皇上叫板?如此非但救不了萧索,反而更置他于险境!”

      迎面正撞上来面圣的张云简,他见沈砚脸上挂着血,吊着一侧嘴角嗤笑:“这不是剿匪去了的沈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果然是征战沙场之人,这军功都挂在脸上了!”

      沈砚心里正没好气,可巧他撞到火上来,立刻顶了回去:“比不得张大人眠花宿柳清闲!您这脸上怎么也挂了彩?倒像是指甲抓的。只不知,是家中女子抓的,还是外面男子抓的啊,莫不是野狐狸挠的吧?”

      张云简顿时气得脸色泛红,刚说了一个“你”字,又见他笑道:“玩笑玩笑,刑部的大人,岂会干那等逼良成奸不要脸的勾当!”

      张云简是刑部尚书,论起来,还高他一级。但他素日看不惯张云简的行事作风,对他甚是鄙夷,因此也不给面子,言罢,昂首而去。

      言浚向憋了一口血的张云简拱拱手,追上沈砚:“萧索如今关在他那儿,你得罪了他,他素来心胸狭窄,必会挟私报复。”

      “大不了我就去劫狱,”沈砚恨恨道,“我绝不能让他受廷杖之苦!”

      沈砚常年带兵之人,皮糙肉厚,受伤挨打从不当回事。但萧索不同,以他的单弱之质,不用发配,只怕还未捱完四十廷杖,便要一命呜呼了。

      言浚又是气结,又是无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劫了狱能带他去哪儿?难道要离家叛国,投靠番邦么?”

      沈砚顿了顿,道:“那我就和他一起死!”

  • 作者有话要说:  安心,三章虐完,四章后和好。
    诗是根据《夜雨闻铃》的歌词改写的,有兴趣的可以去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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