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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番外之一 ...

  •   (一)

      “你理我一理啊……”

      “你就不想我吗?”

      “我可想你了!”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理我一理,嗯?”

      面对沈砚蝉鸣般的呱噪,萧索充耳不闻、闭目塞听,只是抱着涤生闭目养神。马车宛若摇篮,晃晃悠悠,掌握了节奏,便不会觉得晕。

      距沈砚突然出现在马车之前,已经过去三日。三日来,他都是如此,唧唧复唧唧,烦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恨不能缝上他的嘴。

      小萧深怯生生地窝在爹爹怀里,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身边的另一个爹爹,他生得不像好人。

      怀玉不比他,天然的淘气,天然的自来熟,沈砚喂她一块糕,小姑娘立刻改口叫了“阿爹”,活脱脱的“有奶便是娘”。

      “这就是张云简的小闺女么?”他捏捏怀玉鼓囊囊的小脸,“生得不像他啊,还挺漂亮的。没想到这老家伙,能生出这么好玩儿的小东西。”

      无人答话。

      “以咱们走的这速度,估计还得有两天才能到家。”沈砚摸摸鼻梁,邀功说:“哎,我都把云中县的房子收拾好了,比将军府小点儿,但是院子大,而且后面有座茶山,云雾缭绕的,旁边还有竹林,好看得紧,你一定喜欢。不喜欢也不要紧,咱们再改。咱家老管家认识一个专门建房子、建花园的名家,我是看不出门道来,但人家都说好,千金请不动他。”

      萧索纹丝不动,沈砚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在他鼻息下一探。

      他嘴角忽然抿了抿,吓得沈砚赶忙缩回手,悻悻道:“我……那个,你要是不想种茶,咱们家经商起家的,现在还有铺子,掌柜伙计们都是现成的,本银也不缺,现在接手很容易。

      “你开个学堂也行,我想你大约喜欢教书。咱们也不图银子,只为教孩子们读书,也挺好的。有你这致仕阁台、金科状元的名头在,估计四里八乡的人都得将孩子送来。也说不定你这一经营,开个本朝第一书院呢。

      “要不然……”

      “阿爹。”怀玉嘴边粘着些许糕饼渣,眉弯紧蹙地唤他,“你不要再啰噪了,独宝爹爹不想理你啦!”

      “那怎么办?”沈砚趁机怂恿,“要不然你帮阿爹说说好话,叫独宝爹爹不要再生气了,就说阿爹知道错了,任他打骂都好,只别不理阿爹。”

      怀玉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说:“不行,除非……再给玉儿一块糕。”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沈砚摊摊手,“可是车上没糕了,晚上住店再给你买一斤,行不?”

      “那到时候再说吧。”怀玉丝毫不肯吃亏。

      沈砚叹了口气,离着独宝一寸远,想凑近,不敢凑近,手里抱着怀玉逗弄,眼神却直往那边飘。不一时,连小姑娘也不满意了,撅着嘴生闷气。

      好容易捱到晚上,马车停在驿站外,沈砚赶着跳下去,先将两个小的放到地上,再腆着脸伸手抱大的。

      萧索没有躲,任他抱下来,一言不发地向里走。涤生被沈砚搂在怀里,小孩子认生,“哇”地哭起来,探着身子要独宝爹爹。

      沈砚无法,只得放他自己走。小家伙颤巍巍地向柜台跑。萧索付完银子,拿过房牌,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温声道:“涤生乖,爹爹抱着呢,不哭了。”

      怀玉小嘴一撇,食指刷着脸颊说:“羞羞羞,大水坑,哭完一村又一村。破烂儿贱,窑姐儿贱,不如涤生的泪花儿贱。”

      “哎,小姑娘家,怎能说这些!”沈砚捏捏她脸蛋训斥。

      怀玉自小在萱花坊附近,张云简包占的别院里长大。她亲娘原是春风楼里的姐儿,后来跟了尚书,飞上枝头变孔雀,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养孩子。

      但她原非梅七那等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上等清客,因此诗书上有限,一生辛酸,见的都是下三滥,所以张口便来这等世俗粗语,连带着刚会说话的怀玉也学了不少。

      当日张云简落难,萧索大权独揽,将他判了斩刑,临死前许他一个心愿。他虽行为不检、心胸狭窄,倒还有几分情意担当,没有贪生求饶,反而请求放走他妻妾儿女。

      萧索抄家时将半大孩子和女人都遣散了,唯独怀玉的娘早早舍下她重操旧业而去,他便抱了回来,认作女儿。

      怀玉听见沈砚数落,“哼”了一声,道:“不帮你说话啦!”

      涤生近来换牙,只有上下四颗门牙还在,此刻微微张着口,露出小小的贝齿,黑葡萄似的眼睛扑簌扑簌往下掉泪珠,看得萧索心疼不已。

      他抱着涤生上了楼,留下怀玉和沈砚大眼瞪小眼。后者无法,又花银子开了几间房,安排沈三儿等人住下,便牵着怀玉去敲独宝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沈砚不敢贸然进去打扰,和怀玉坐在楼梯口,托着腮发呆。

      沈大将军亦可怜,困守门外夜不眠。
      忽闻身后木闩响,回首相看心茫然。

      (二)

      “阿爹,独宝爹爹为什么不理你?”怀玉有样学样,以手支颐看着他问。

      “因为阿爹做错了事,出门太久,回家晚了。”沈砚的语气无奈而感慨,“就像玉儿,如果出去玩儿不回来,爹爹也会生气一样。”

      “那阿爹晚了多久?”怀玉觉得独宝爹爹如此生气,那一定很晚很晚吧。

      沈砚微一沉吟:“……四年多。”

      “这么久!”对于小孩子而言,廖廖数年,便像一生那样无止无休的漫长。“那你玩儿疯啦,为什么不回来?”

      沈砚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措辞半日,回说:“因为……阿爹有许多功课要做,这些功课都很难,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做好。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阿爹不在家,那阿爹就回不去家了,只能等独宝爹爹也出来,才能在外面相见。”

      “可我们现在要回家了,阿爹你回不去怎么办呢?”怀玉觉得他的话不通。

      “没关系啊,只要你们在,‘以天为盖,地为庐’,哪里都是家。”沈砚笑说,“咱们在外面再安一个家,不是很好吗?”

      怀玉眨眨眼睛,接着问:“那爹爹做的功课,就是去安家了么?”

      “你真聪明。”沈砚摸摸她脑袋。“我就喜欢你活泼,像个男孩子。阿爹有个朋友,他家里有个小姑娘,也像你似的,不过没你这么泼辣。那是个大家闺秀的小姐,作派还是有的。”

      “阿爹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她?”怀玉自小耳濡目染,很会争风吃醋。“阿爹你说呀!”

      沈砚将他抱到膝上,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道:“阿爹都喜欢,但现在在阿爹身边的是你,自然更喜欢你。至于希声,她也有疼她的人。”

      “她也没有娘吗?”怀玉进将军府时才一岁多,刚会说话没多久,开始也想娘,夜间时常啼哭,萧索每每要抱着她睡,一哄便是一夜。后来慢慢就淡了,只是幼小的心里,仍有几丝异样的情绪。

      “她爹娘早已撒手尘寰,只留下了她。”沈砚拍着她说,“你不一样,你有独宝爹爹,还有阿爹,你会很好的,我们大家都疼你。”

      怀玉眉眼弯弯地说:“爹爹疼涤生,阿爹疼玉儿。我不喜欢涤生,阿爹只疼我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喜欢涤生?”沈砚不答反问。

      怀玉鼓着腮说:“涤生总是哭,还总是生病。小时候他只要一生病,爹爹就偷偷地哭,还念叨文玉不在,没有人疼他。分明他都有人疼啊,因为我不生病,就不疼我了!”

      “你独宝爹爹总是偷偷地哭么?”沈砚重点抓得清奇。

      “阿爹,我说我没有人疼!”怀玉颇不满。

      沈砚抱她紧些,笑说:“有人疼,独宝爹爹其实很疼玉儿的,但涤生病弱,所以要格外操心些。他是哥哥,你是妹妹,将来他也疼你,咱们家就有三个人疼你了。”

      “你不哄我吧?”怀玉将信将疑。

      “当然不哄你,大丈夫言而有信,绝不食言。”沈砚握握她的小手,“咱们击掌为盟。”

      怀玉“咯咯”笑道:“好吧,结盟!”又问:“阿爹……你还走吗?”

      “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沈砚低头亲亲她额头,“现在玉儿告诉阿爹,你独宝爹爹平日里怎么样。他经常偷偷地哭么?素日辛不辛苦,经常见什么人,心情如何?”

      “有糕吃吗?”怀玉眼睛亮晶晶的,狡黠无比。

      沈砚利诱道:“有问必答,就买一斤;支支吾吾,只买一块。”

      “我都说!”怀玉立刻挺起身子,“爹爹常常哭,我悄悄躲在柱子后面,都瞧见了。有时候叹气,有时候用袖子抹眼睛,还总盯着信封出神。哦……爹爹说,嗯……说有好多人不喜欢文玉阿爹,他讨厌那些人,等赶走他们就带我和涤生回老家。爹爹还说,要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好好睡觉,要听话。爹爹……刘伯父跟我说,爹爹很辛苦,叫我不要淘气。”

      “可你也没听话,不是么?”沈砚点点她鼻尖,“你独宝爹爹的确很辛苦,人前他杀伐决断,那样稳重,人后也和你一样,会累,会害怕,要阿爹疼的。”

      “爹爹是双面人!”怀玉瞪圆了眼睛,惊诧道,“王叔爷的鬼故事里说,有个鬼,白日里装成人,就是双面人,见到坏人就凶,见到喜欢的人就笑。”

      沈砚闷闷笑她:“王叔爷的鬼故事,你还是不要听得好,免得夜里做梦害怕。他说的对,也不对。其实咱们每个人,都是千面人,小孩子和大人,都是的。”

      怀玉怔怔不言,沈砚解释说:“玉儿想想,你在爹爹面前是个娇纵的小淘气,在夫子面前就是个听话的小姑娘,在小伙伴面前是个小大人,生病吃药的时候,又成了哭鼻子的小娃娃了。你说是不是?”

      “好像……我才没有哭。”怀玉咕哝说。

      沈砚不指望她小小年纪能明白,揉揉她脸蛋,起身道:“你独宝爹爹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小宝贝儿。”

      他锲而不舍地敲铜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萧索开了门。

      “独宝,我都站累了!”沈砚嘿嘿笑说。

      怀玉立刻揭穿:“阿爹骗人,他刚才都坐着呢!”

      (三)

      萧索冲怀玉笑了笑,抱过小姑娘,转身走了回去,留下门未关。沈砚见缝插针,侧身钻进屋,蹭到浴盆边说:“我帮她洗罢,你趁空歇歇,我还没给她洗过。”

      “爹爹,阿爹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怀玉光溜溜地坐在浴盆中垫着的小凳子上,捧着水花笑说:“爹爹,你不会说话了,爹爹?”

      萧索扶着盆边给她擦身子,闻言瞪了她一眼,低声说:“洗澡的时候不许说话。”

      “涤生都说话,爹爹就知道疼他,不疼我。”怀玉垂目道,“阿爹喜欢我,我要阿爹给我洗。”

      萧索不等阿爹上手,迅速给她洗干净,拿着大浴巾将她裹出来,同她耳语:“小叛徒,一块糕就把你收买了。”

      “一斤糕呢!”怀玉伸出短短的食指。“我给爹爹留着,爹爹你夸不夸我?”

      “当然夸你,玉儿最贴心了。”萧索瞥了身后一眼,自行罚站的沈砚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玉儿这么乖,睡觉也更快,比涤生强,是不是?”

      怀玉到底年纪小,经不得他两句话一激,合上眼睛道:“我睡啦,爹爹唱歌给我听,要比给涤生唱得久喔!”

      “好,爹爹给你唱歌。”萧索拍着她,轻轻哼了一首曲子,是当初言浚在鸿渐楼头听的《夜雨闻铃》。

      沈砚心中触动,不觉沉了脸色。

      他来得太晚,无怪他生气。

      萧索哄睡怀玉,越过树一样呆立着的沈砚,盥漱毕便上床歇下了。沈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蹑手蹑脚地扯掉衣裳,躺在他身边,隔着一本书的距离不敢逾越。

      他从未见过独宝生气,竟不知他真生起气来,这般令人难以招架——不冷不淡,只是晾着你,仿佛你是空气,瞧不见,摸不着。

      冷战比吵架痛苦,因为拒绝交流。

      情绪无法发泄,憋在心里,消磨意志,日复一日,便生份了。

      沈砚僵着一个姿势不敢动,次日起来不出意料地落了枕,脖子像被按在菜市口斩过一刀,又酸又疼。

      他这一病,想起从前,一边暗骂自己蠢,一边捂着颈子直嚷嚷:“三儿,快给爷请大夫,爷头要掉了!”

      萧索看看他,自顾自地给涤生和怀玉穿衣裳,并不理睬。两个小家伙迷迷瞪瞪,在被子里闹着不肯听话,他们被慈父惯久了,根本没有惧怕。

      沈砚捞出涤生,兜头给他套上小衫,笑道:“乖,叫声阿爹我听。”

      涤生盯着他片刻,蓦地哭起来。

      萧索赶紧抱过他,耐心哄说:“涤生不怕,爹爹在这里,给你吃糖,好不好?”

      怀玉爬到黑着脸的沈砚膝头,糯糯道:“阿爹……给我买糕,你昨天答应的。”

      “那你自己穿衣裳,起来洗漱。”沈砚憋闷得了不得,原来在前线是一个婴儿,现在是两个小童,疼爱归疼爱,也真碍手碍脚。

      待到用完早饭,沈砚同店家称了一斤糕来分给怀玉和涤生,嘱咐他们两个去后面马车上,和沈三儿他们去玩儿。

      怀玉还好,她正想学骑马。涤生却不情愿,连糕也不要了,东张西望地找爹爹。沈砚动动歪心思,扯谎说:“你独宝爹爹去前面镇上给你买糖人了,等会儿就回来,你去后面等着,他很快就去找你。”

      涤生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地被沈三儿抱上了车。萧索收拾好东西,从驿站出来,见两个小的都不在,心里猜到七八分,却没有置喙。

      如此,马车里只剩了两个人,沈砚便拿出涎皮赖脸的老功夫,缠在他身边唠叨:“独宝,理我一理吧。我想得心疼。啊对!我心疼得紧,到现在还未好呢。你这样不理我,我怎么办?独宝独宝独宝独宝独宝……”

      (四)

      萧索烦不胜烦,打开窗户探出半张脸去看风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他总算回来了。

      沈砚并不气馁,靠着他自言自语:“我知道你生气,我是错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死了呢,谁知我身子还挺健壮,纪子扬的止血粉也甚管用,躺在棺木里睡了几天我就醒了。但你已命人向朝廷发了丧讯,我这要是出来,你就是欺君之罪,我只能装下去了。

      “我也想过要不要告诉你,可我想,既然你已接受了我的死,我趁机脱身正好。若告诉你我没死,我一走,你肯定牵挂得要命,也不会狠下心,去做你一直想做而犹豫不能做的事。我就服下假死药,金蝉脱壳了。哦对了,那假死药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你可还记得阮桐死前伏在我耳边说了句话么?他说他留给我一封信,叫我去取,里面有大秘密。他那装信的匣子里另有一张字条,上面说他给你的刀圭第一香,焚之为香,服之为药。他早已将假死药调进了香料中给你,盼着有一日能成全你我。

      “想想也是,他精通香药,自然会弄这些玄乎的东西。南安人来京找到的配药能人,自然就是一直在我朝做卧底的阮桐了。他也可怜,我脱身后先将他送去了南安国。路途遥远,他的家人又难找,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一年多近两年。

      “我到老家安排好相关事宜,就给你写了那封信,是盼着你快快了结朝中之事,回来与我相聚。哪里知道皇上却又封了你做阁台,让你办先帝死前没来得及办的火耗归功之事,我怕耽误你干大事,只好暗中看着,帮你摆平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你还不知道呢,你干这事儿得罪的人实在不少,他们碍着你的权势不敢如何,背地里却都想置你于死地。多少次你傻乎乎地走着,身后都有刺客跟着。都怪十一,也不知留下来保护你。等我找着他,一定训他。

      “唉……咱们已耽误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相见,难道还要再浪费时间么?”

      萧索一直不作声,沈砚翻个身,手不老实地搭上他腰际,挑开衣带,缓缓摸了上去。

      手下人没反应,他胆子越来越大,猛地一拉,将人扯进了怀里。

      “又哭了,涤生就是随你。”沈砚俯身吻上他脸颊,舌尖舔去他咸苦的泪渍,温声道:“眼睛一哭红,就真成小兔子了,还是那么娇。

      “对不起……求你原谅。我是该死,可也不敢死。留你一个人在世间,我怎么放心。咱们以后都是好日子了,我不敢抱怨,后半生给你当牛做马赎罪,好不好?”

      说到底,当初的一番生离死别,他也曾以为是真。

      萧索侧过脸去,掐掐他指尖,淡淡道:“陪我一辈子,才原谅你。”

      (五)

      沈砚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是说真的吗?”他掰过独宝的脸,“你真的肯原谅我了?”

      萧索扁扁嘴,握拳捶了他胸口一下,不由得带出哭腔:“才没有……等你老了,我才原谅你!”

      “我现在就老了!”沈砚扒开自己头发,将脑后靠左一片的发丝揪到前面来,翻寻半日拔下一根白发给他看,“你瞧,我都生白发了。发现的时候吓了一跳,沮丧了好长时间,后来决定小心养着它,想着来日见了你,若得不到原谅,就拿给你看,好骗你心疼。”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萧索原本抽抽噎噎,哭得鼻塞声重,闻言不禁破泣为笑:“你真是……坏。”

      “我以后就只对你一个人坏。”沈砚抱起人,像小时候搂着涤生那样搂着他,“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只对你一个人坏。从今日起,咱们再不用盼以后了,日日都是现在,都是好时候、好日子。”

      “你油嘴滑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怎么信得过?”萧索窝在他怀里,心下一片安宁,“从前你也说这样的话,还不是走了,还吓我,可知我有多难过?”

      那时他以为沈砚撒手去了,事情实在太突然,他哭完人还是懵的。沈砚的身子就躺在榻上,尚且温着,满身是血,气息全无。

      总觉得他还能醒过来,总觉得他还未走,总觉得只要再等等,他就会起来抱住自己,低低唤一声:“独宝。”

      时间如流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渐渐凉下去,手也冰,脚也冰,心口也冷了。

      他也曾极力地暖着他,给他裹衣裳,给他盖被子,给他灌烈酒,都无效用。

      萧索终于认清,沈砚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失血过多,大抵都是凉的,可他不懂,不会懂。他趴在旁边,一动不动,火盆熄灭,蜡烛燃尽,他始终未眠,怔怔望着帐子。

      古人一夜白头,他觉得不通,凡是能发出来的哀恸,又哪里称得上痛!

      但他要听话,要好好照顾涤生,要给沈砚报仇,还不能死,不能垮,不能沉寂。

      划开宋棠喉咙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为何古来勇士都愿手刃仇人——当真解气!

      涂杉国人犯边,致令大军出征、生灵涂炭;朝中清流力荐,致令沈砚挂帅、壮烈殉国;不听话的独宝非要来见他,致令他们小胜恋战,最终殒命。

      萧索无比冷静,异常清明,涂杉必要血偿,清流必要命偿,独宝则要用日日夜夜的煎熬还他。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变得谨慎强硬了。许是在刑部大牢里,许是在第一次离开他的时候,许是在许凌抄家那日,又许是在提点大皇子夺嫡之时。

      宦海波涛中浮沉,谁又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沈砚已死,再无人配得上他的柔软,再无人能值得他赤诚相见。

      姚贵妃也好,梁太傅也罢,就是他萧索,不过恒河沙数,历史中的一颗尘埃罢了。青史留名如何,一人之下又如何?

      终归湮没于洪流。

      旁人都说他萧索韬光养晦、心机深沉,历经生死、心性大变。当真可笑,他们哪里知道,他只是背过了身去。

      柔软留给沈砚,尖刺留给世界。

      天下再无人能伤害他,不畏死者无所惧,他总算体会到阮桐死前那句“没什么可以再怕的”,原来是如斯况味。

      这样好吗?

      他不知道。

      不好,也无所谓。

      谁在乎?

      “我在乎。”沈砚紧紧拥着他,“我在乎!”

      萧索捧着他的脸,目光灼灼,勾魂摄魄:“我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之一,谢谢仙女散花,瑶池下凡辛苦啦!
    明天更第二篇,夜里更新文《人间食色》第一章,欢迎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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