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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阮桐其人 ...

  •   阮桐素日同梅七相厚,除此之外,也只剩将军府中人同他熟络。萧索与之并无交集,不过去寻沈砚时,偶尔和他打个照面。唯有旧年沈砚入狱时,二人一同查案,曾处过两日。

      当初落难刑部,萧索一心想着沈砚能来相救,却从梅七口中听说了这位所谓的新欢。此后他一直未敢细问前因后果,宁可含混着装糊涂,也强过证实这新欢是真。

      沈砚后来向他解释过,他说什么,萧索便信什么,也未再追问。故而阮桐的身份来历,他并不知晓。

      “旧年我去东南剿海盗,那边的百姓为盗匪所害,生计颇艰难。一路往建漳福泉四府走,满道上都是难民,妾妇将雏,凄惨之极。阮桐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他走投无路,在城中卖身求米。我便命十一给了他几两银子,救了他一命。”

      沈砚回思往事,青砖黛瓦下的蓝楹花、阮桐当日落魄的形容,犹在眼前。如今斯人已逝,香消玉殒,回不去了。

      “他受我恩惠,打听到我是去剿匪的,便到军中去寻我,说知道海盗的踪迹和底细。据他说,他原是高门大户之子,当年其祖四处行商,在南疆得遇一番帮美女,爱之若宝,迎娶回家,生下了他爹。后来他家败了,他便被卖进了官营妓坊。再后来海盗联合沿海百姓做贼,攻占了妓坊,他趁机逃了出去,身无分文几乎饿死,才想出卖身之策。”

      萧索感慨道:“命途多舛,他的身世际遇和梅七颇相似,一样的苦,难怪这二人惺惺相惜、感情甚笃。”

      “你先别忙着抒怀。”沈砚道,“我后来派人去查过,他的来历的确如他所说。但据收留他的妓坊中人说,他家里的人并非都死绝了,还有四散在外的人。我回来命沈三儿去细细访查,找到一个他家原来的亲戚。

      “此人虽未见过他,但却知道他家里的规矩。他们世商之家,颇看不上读书习武的人,平日只以做生意为高。家中小童,自幼便在店里习学。年纪稍长些的,也都跟着家人四处行商。

      “他们阮家从前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望,后来败落并非经营无方,而是因为得罪了官家,才被人整倒了。因此他幼时也该是这个教养法,字或许认识几个,但绝不可能有甚大学问。可依你看来,他的文采学养如何?”

      萧索眼睛一亮,点头道:“我正有这个疑惑不解,只是他突然遇难,我就忘了。现在经你一提,忽然想起来了。他实在不像寻常妓坊中人,就算是大户人家的清客,据我看来,也多不及他。

      “旁的不论,单说见识上,他便远超一般人,连我也有所不及。今日我与他去战场看你,他对行军作战之事了若指掌,这些都是非亲身经历者很难得知的。

      “况且他素日旁征博引,诗书文辞张口便来,历史典故也烂熟于胸,甚至连兵法战策都略知一二,还写得一手好字。这实在不是一个从小在下三等妓坊里长起来的人能做到的。”

      “说的不错。”沈砚道,“我当时命人去查他:一是谨慎行事、以防万一;二也是觉出有些不对来——那时我离他远远的,他竟能看到我,并留心听见我和十一的谈话,以至于知道我们的身份,可见不是凡人。而且你漏说了一点,他不仅知道那些,还颇通医术,最喜调香弄药。

      “我问殿中省的制香师傅,他调弄出的那些东西,一般的行家里手所做的都难以相比。纪子扬也说,他的医术不浅。我身边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是他鼓捣出来的,效果颇灵验。就是给你用的那个柔润膏,不也是出自他手么?”

      萧索脸色一红,顾左右而言他地问:“那……你觉得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何隐瞒呢?”

      “我也只是猜测,一直未证实。”沈砚下床走到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箱笼边,翻找一阵,拿来一只锦囊。“还记得这个么?”

      萧索抽开封口的红绳,扑鼻而来一股异香,倒在掌心是几颗酷似丁香的干花。“这是……那次在射圃,我骑的马闻见梅七赠给阮桐的香囊发了性。这个可是香囊里的香料?”

      “就是它,从前那些叫我弄丢了,这一包是言浚走前从宫里给我弄出来的。”沈砚拿过香囊,丢在一旁道:“这东西是贡品,寻常人没有。梅七那天过去找你们,就是为了提醒他带着这东西不能靠近马匹。但以阮桐对香料的了解,怎会不知它能使马发性?”

      “你的意思是……”萧索心内已明白五分,“他难道是故意要害我?那你当日罚他跪了一天,是不是为这个?我记得你说过,你自有你的道理,叫我不许管。”

      沈砚搂着他道:“那你也没听啊,还以不吃饭威胁,我不就只能轻轻放过了。”

      “我哪有不吃饭威胁,不过是看着他跪在那里,晒蔫了似的,实在吃不下饭罢了。我不信你看着这样的事,还能安生吃饭。”萧索咕哝说。

      “反正你总是有理。”沈砚捏捏他耳朵,续道:“他想害你,大约只是一念之差,想把你从我身边除去。他的心思从未表露过,最开始跟着我时,他要服侍我,被我拒绝后,他也没说什么。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是有这份心思的。”

      萧索唏嘘道:“他死前说,你清楚他的心思,可见他也知道你看出来了。以我对他浅薄的了解,他并非心性狠毒之人,许多事,大概也是无奈罢。他如此钟爱于你,为此不惜起心动念害我,可见用情之深。‘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若我是他,应当也会忍不住怨我的。”

      “可我也是有心的。”沈砚看着他眼睛说,“不是他有情,我就必须还他一份意。他对我动情,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欠他的。若天下人都喜欢我,难道我还要喜欢天下人不成?没这个理。我与他注定无缘,否则老天爷不该让我碰见你。若我此生只遇见了他,没遇见你,或许会像从前那般混账将他收了,但也绝不会交心。”

      “那若是先遇见他呢?”萧索不禁好奇。

      “这不一样,我不是谁都行。”沈砚正色道,“这不是吃饭,米也可,面也可,先吃的米就吃不下面了,先吃的面就吃不下米了,两者没区别,吃什么都是吃,只看先吃哪一个。既然认定了,就是非这个人不可。假如朝秦暮楚,那还叫认定了么?即便先遇见的是别人,最后也不会有善终。”

      他如同老学究讲道理似的说完这段话,字里行间,分明是剖白心意,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萧索甚为动容,埋头在他胸前道:“阮桐没有我幸运,我……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说这个。”沈砚抚着他后脑,叹了一声:“道理归道理,人情上总觉得欠了他似的。”

      “我欠他的。”萧索睫毛带了潮气,仰头说:“今天若不是他推开我,此刻死的人,就是我了。”

      沈砚摇头道:“他与你没交情,救你是为了成全我,这么算来,我还真欠了他的。虽说他是故意寻死才怂恿你来的,可到底为你挡了箭。等打完仗便送他回南,也算全他最后一个心愿,明日我就叫十一将他化了。”

      “不行!”萧索闻言大惊,骇然道:“就算前线危险,棺木运送不易,也不能不给他留个全尸。你怎么能将他化……总之不行!扶灵回乡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那些在京做官的人,家里老了人口,都是要送回故土的。就算不易,咱们也要给他办,岂能让他死无全尸。好不好,好不好?”

      沈砚被他晃得头晕,按住人道:“不是我要将他挫骨扬灰,你听我说,我这是在成全他。他是南安国人,这是他们那儿的风俗,就是如此。”

      “南、南安国?”萧索错愕不解,“阮桐是南安国人?”

      “还不是你打岔,刚才说到罚跪,就把话带跑了。”沈砚揉了揉他怔住的脸,“我那时罚他跪,也不只为了他一时糊涂差点儿害了你的缘故。我不是说了么,他的身份来历甚可疑。依我猜测,他多半是南安国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

      “细作?”萧索深为怀疑,“怎么可能,他都不会武功的!”

      沈砚嗤道:“谁说细作一定得会武功,他没有功夫在身上,却比一般的细作都出色。我的癖好世人皆知,估计南安国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他安排在我身边,以便窃取军情。刚来我身边时,他很想接近我,甚至不惜以色相为代价。十一也曾说,他时常会去我书房转悠。我后来以学写文章为由,故意让他去书房教我,他翻我的奏折文书翻得更勤了。”

      “那你早就知道了?”萧索瞪着眼睛问,“你怎么不问他?”

      “这如何能说,原本敌在暗我在明,我知道了不说,那就是敌在暗我也在暗,正好摸清他们的意图,或许时机到了还能利用他,也未可知。”沈砚道,“那致马发性的香料是南安国所贡,当初我罚他跪,便是警告他。不过后来,许是对我动了那种心思,他倒真没做过什么事,只有一件事——”

      “我知道了!”萧索灵台闪过一丝清明,猛地翻起身道:“南安公主假死之事,他就是那个与公主传递消息的人。是了是了,除了他,当真没有人能接触到公主而又不会引起怀疑的了。”

      “不错。”沈砚扯了扯嘴角,“他那时来狱中探望我,曾说对不起我,我便更肯定了。估计他也知道我已有所怀疑,所以罚跪后便消停了,除了在公主那事里传了几句话,并未做过什么。前些日子打仗,我怕军情泄露,特地嘱咐他给我看好战鸽,也是警告之意。他果真没有趁机给南安传信,帮我免了后顾之忧,甚至临死前还念念于兹……可惜了。”

      “怪不得他说活了小半辈子,比人几世都难。”萧索无法想象阮桐内心是何等煎熬,“他不过十九,身边连个坦诚相对的朋友都无。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沈砚默默良久,忽道:“他死前在我耳边说给我留了一封信,搁在营寨里他的行李那儿。我已让十一去取了。”

      萧索闻言,撩开帐子说:“你现在去看吧,我等着你。”

      “不知十一回没回。”沈砚摸摸他发心,披衣走了出来。

      外殿空空如也,窗下两排烛火摇曳,光线不甚足,暗沉沉的。殿前桌案上搁着一只乌木匣,盖子雕着仙鹤图纹,是阮桐素日常用的花色。

      沈砚走到近前,抽开屉子,见里面真有一封信。

      大抵是临别之言无所顾忌,也许是怕他看不懂文辞,阮桐写得格外直白。

      “将军台鉴,此时此刻,阮桐恐已身赴黄泉,天上人间,即成永别。人生至苦,此一去,终得解脱,可以无忧矣。
      余原系南安世家子弟,自幼多见亲族以身事国,心切慕之,愿为我辈之表率,不惜远赴中土,委身于烟花柳巷之地,蛰伏待机,但求他朝尽忠于外。
      然天意难料,余亦见识鄙薄,竟不知世间尚有冰壶秋月如将军者。奈何余已命定,此情此意,无可倾诉。虽系未发之幽情,遂成终生之遗恨。
      余自与将军邂逅,时时刻刻,无不为将军之热忱率性所折服。日益沉迷,尚不自觉,恍恍惚惚,渐次入邪,险些铸成大错,深为痛悔。
      况余自知生前隐瞒将军颇多,不得坦诚相待,其愧一也;多番窥伺将军,其愧二也;暗中传递消息,其愧三也。
      事到如今,再难偿还,唯愿来世,或可稍稍弥补。今作此信,聊表寸心,以慰亡者之魂,却应古人之言,泪纵能乾终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
      彼时若得相见,望将军仍记当年建州府中,楹花碧波之下,顾盼回眸之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桐桐已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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