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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千里相思 ...

  •   沈砚近日心情极差,连带脾气都暴躁异常,身边人动辄得咎,都不知如何伺候才好。也难怪他如此,军中粮饷日益减少,余量仅够一个月的消耗,而敌军迟迟不来迎战,实在难以持久。

      他每日派人去涂杉大营前叫阵,极尽羞辱之能事,甚至令兵丁在其营寨下小解,以激怒对方,然而毫无成效。

      再如此下去,恐怕仗还未打,他们便要冻死、饿死在这里了。

      目前能令他稍稍振奋的事,大约只剩下收到萧索来信这一件。十一每每都要亲自交给他,省得自己在他眼前晃悠时挨骂。

      沈砚衣不解带,抱着信刚睡了没有两个时辰,便又醒了。

      阮桐一直陪着他,听见动静从外间端进茶来,点亮烛火,道:“将军再睡一时罢。昨天一夜未眠,今天才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么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两军交战,岂能自耗精力?”

      “睡不着了。”他擎起茶杯喝了一口,皱眉问:“这什么茶?怎么这么个味儿!”

      阮桐拢起袖子,又斟了一杯给他:“是安眠茶,里面有迷迭香、茉莉花、合欢花、菩提子,还有西域进贡的灵香草。夜半三更,将军睡眠不安,饮这个比饮绿茶好。”

      “香里香气,我喝不大惯。”沈砚说着,定定看了他一眼。

      阮桐顿了顿,目光深长地说:“喝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沈砚未置一词,将枕边搁着的青玉匕首收紧怀中,蹬上靴子,道:“左右也是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罢。”

      阮桐点点头,随他走出营帐,举目四望,只见火光冲天。往来巡逻的侍卫见到他们,纷纷驻足行礼,待他们走远,复又起身而去。

      沈砚一行走,一行道:“你是读过书的,觉得我这大营扎得如何?”

      “将军天生的作战奇才,军营扎得甚有章法。”

      阮桐上穿一件掩襟白衣,下着翠墨纨裤,走动时裤腿一甩一甩,像两只水袖在戏台上舞动。他的头发散着,一半搭在胸前,一般搭在背后。一身装束,添上他那妖媚的颜色,在寂寂无声的夜空下,格外动人。

      火把倒映在他脸上,微微摇曳。

      沈砚却视若不见,抬头望着满天繁星,轻笑道:“怎么个章法,你倒是说说。”

      “您看这营地的位置,背林远河,居高向阳,既可将前方战况尽收眼底,又避免了腹背受敌,且有退路可走。孙子云:‘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将军这营寨立的,岂不是正合其理?倘若不是对方仗着主军作战,粮饷充足,天气又苦寒,咱们必定能胜。”

      阮桐转过身,又道:“再说营中,世人只知战场排兵布阵要紧,却不知大营扎得井井有条,也非小事。十步一灶,百步一厕,侧翼居高,中路还有水草。这样的营寨,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来。昔年孔明死后,司马懿查看其营帐,见前后左右,整整有法,曾感叹孔明‘真乃天下奇才’。可见,将军之才,堪比孔明。”

      “这话太夸张。”沈砚扯扯嘴角,“不过,真没想到,你还通军事。当初在东南剿海盗时,只知道你脑子不错,原来连兵法都有涉猎。”

      “不过闲来无事,偶尔翻翻。”阮桐垂头说,“将军太抬举我了。”

      沈砚慢慢向回走,负着手问他:“萧大人的信,何时能到?”

      “大约明早就到了吧。”阮桐跟在他侧后方,道:“将军的信频频往回传,可累坏了那些信鸽了。”

      “是啊。”沈砚忽又瞥了他一眼,目光却久久没有移开,“是劳苦了那些信鸽,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它们,莫要让它们更累些了吧。”

      阮桐微微一笑,道:“我明白。”

      沈砚未再多说,拍拍他肩膀,进帐睡了。

      次日卯时,萧索的信才到。里面除去例行的叮咛与问候,并诉说相思之情外,还提到了他现在办的一桩谋逆案。

      京中近来风声鹤唳,人人都知御史台易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次烧到了周家。一时间,百姓争相议论,都道皇帝寡情薄幸,当初周国舅扶他上位,此刻他却要效法汉高祖诛杀功臣,乃是忘恩负义之举。

      萧索这几日颇不安生,这差事棘手得紧,办起来很是麻烦。郑铎一家早已辞官归田,现在翻旧账,还是莫须有的旧账,陷害清白,实非君子所为。

      郑岫被拘传到衙的那日,身上曾经的意气风发,褪了个七七八八。他一见萧索,先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世事无常若斯,从前是对方来家求自己,而今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萧索无心陪他东拉西扯,直截了当道:“皇上想要的不是你,也不是老大人,这你应当清楚。我不愿做这样的事,却又无力救人,你们还是自救为是。”

      “敢问萧大人,如今要怎生自救?”郑岫噙笑说。

      “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萧索道,“皇上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便是了。本官也会为你们说话,如此虽然损失惨重,至少能保全性命。”

      郑岫闻言,敛起笑容,正色道:“萧大……兄的心意,我愧受了。依你之见,皇帝想要什么?”

      萧索也不卖关子:“一个人若富可敌国,那离死也不远了。若他掌握了国之大利,庙堂之上的人,又要怎么办呢?老子有云:‘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现如今,大军征战在外,急需粮饷,外戚坐大,更是皇上一块心病。兄将这两件事解决了,也就无所畏惧了。”

      郑岫默然半晌,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萧兄成全。”

      萧索摇摇头,与他寒暄几句,将他放了回去。

      他也算通透,归家不过两日,便通过朝中做官的旧友给皇上递了一封折子。上面说,前线告急,军需不足,郑施两家忝受皇恩若许年,值此危难之时,愿献上合家之财,为国尽一份心力。

      同时,郑铎一把年纪,又颤颤巍巍出来请罪,说周国舅曾写信给施家,想要凭借其财力谋反叛逆,还怂恿他也加入。

      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虽被他严词拒绝,但到底隐瞒了实情,他还因此辞官避世,不再过问朝政。可回家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妥,终于幡然悔悟,决定将信函呈给皇上,自己但求一死。

      与此同时,萧索亦上书,称御史台已查明,周国舅谋反一事属实,但郑施两家确无附逆之事,请皇上裁夺。

      桓晔收到折子那日,病得正厉害,朝也未上,在观风殿待了整整一天。

      从前都是言浚伺候在他身边,目今只有商淮。

      他将萧索、郑岫,以及郑铎的折子摆在一处,敲敲桌案道:“都来和朕玩把戏,他们这是看着朕不行了!”

      商淮递上参汤说:“皇上不必忧心,如今沈将军在边关打仗,急需用粮。现在这粮,不是来了么?这把戏,正解了急难,皇上为何不喜欢?”

      “就你会说。”桓晔瞪了他一眼,道:“朕也不想赶尽杀绝,可朕是皇帝,不得不为大局考虑。不过,如今多事之秋,文玉去了边关,朝中兵力不足,的确不是好时机。”

      商淮笑道:“奴才不懂这个。不过想来这郑大人都这么大岁数了,回家去也没什么事儿能做罢。没了银子,似乎…… 也翻不出浪来。”

      “你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桓晔咽口参汤,勾了勾嘴角。

      “奴才不敢冒功,这话可不是奴才说的。”商淮状似不经意道,“言大人从前……说过这话。”

      “言浚……”桓晔重复了一句,没有再出声。

      一时商淮退出,高升湊上来问:“师父,里面……”

      “事成了。”商淮兰花指捏着戳了戳他脑门,“小兔崽子,越发出息了。”

      “那还不是师父教得好。”他笑了笑。

      翌日宫里传出旨意,周氏谋反,令刑部将其抄家下狱,郑铎隐瞒不报,褫夺先帝所赐配享太庙之权。而施家蓦地成为众商表率,皇上另赐了一块牌匾嘉奖。

      大约是怕周氏一族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皇帝特意派秦欢带领皇家十二卫中的骁骑左右翊卫趁夜围住了周府,同时命令熊渠左右武卫与豹骑左右骁卫封锁了禁宫,射声左右御卫与佽飞左右侯卫封闭了太子宫。

      周氏一族竟毫无反抗之力,也不知是真无谋反之心,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仓促来不及调兵,只得束手就擒,口口声声嚷着冤枉,称郑铎诬陷他们。

      办完此事,萧索在家歇了三日,天天盼着沈砚的书信,没有一刻安生。他心里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耐着性子在家等驿卒,一旦听见马蹄声便向外跑,可谓望眼欲穿。

      可惜,连只言片语都未见有人带来。

      三日后周氏一族倒台,京中围着的大队兵马才撤去。萧索一回衙门,便听说皇上有意派人押送粮饷去前线。

      自宋代起,为制约武将兵权,做运粮监军的都是文人。但朝中谁不知边关战事吃紧,其危险不言自明,都不愿千里跋涉去涉险。

      唯有萧索大喜,一心想揽这苦差事,只苦于无法自行请愿。皇帝对他和沈砚之间的关系,甚是敏感。他们只有装作完全不在意彼此,才能得以保全。若他主动要求前往,事情反而无法促成。

      所幸天意助他,不出十日,前线又传来消息,说涂杉国有意与我朝言和,想请人去谈判。

      萧索得到信儿,马不停蹄去了谢府,言辞恳切地请求老师谢逸,要他为自己美言几句,又联络高升,让他请他师父商淮在桓晔面前敲敲边鼓。

      隔日桓晔上朝,说起押粮一事,谢逸顺水推舟举荐了萧索,说他颇有口才,又聪明机敏,更重要的是他通涂杉语,可算是谈判的上上人选。

      朝中人只恐这苦差事落在自己头上,且看着萧索是刚提拔上来的,欺新,故此纷纷附和。唯一的对头张云简,因近日忙着审理谋逆案,也未顾得上给他拆台。

      呼声之高,形成一片压倒之势。

      桓晔原本还有些犹豫,散朝后听商淮在耳边吹了几句,也便允了。

      萧索心花怒放,匆匆回去打点行李,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了去。

      八宝担忧之极。连沈砚的管家也惴惴不安,语重心长地劝道:“大人,前线危险得紧,将军若在,必不会同意您去的。将军他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照顾好您,不叫您去涉险,如今您反而要往那最危险的地方去了。若叫将军知道,必然会动怒。您看,您是不是…… 别去了?”

      萧索情不自禁地弯着嘴角,眼中笑意飞溅,却不自知。他两只梨涡挂在颊边,语气分外轻松地说:“不要紧,我不是去涉险。我去找他,怎么会有危险呢?况且这差事是皇上下旨派的,我现在就是想推辞,也晚了。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我见了将军,就跟他说,都是我自己要去的,不与你们相干。别怕,他不会生气的。”

      八宝撇撇嘴,咕哝道:“公子说得轻巧,只怕到时候将军生起气来,公子你也怕!”

      “我才不怕。”萧索将皮裘塞进包袱里,壮着胆子说:“他、他才不……才不生我气。”

      “那您结巴什么?”宗管家道。

      萧索脸色倏地一红:“哪里结、结巴了?”

      这下八宝也掌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快下去罢!”萧索恼羞成怒,“回头见了沈砚,我必告状的。”

      管家忙带着八宝退了出去,走出门口又传来一阵讥笑声。

      萧索闷闷坐了片刻,晃着小腿,两脚在地上前后磨蹭,半晌,又握着脸傻笑起来。

      真好,很快要见到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灵香草就是薰衣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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