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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不会有事 ...

  •   逆书案案发没有两日便搁浅了,御史台与刑部在朝堂上争执不休,皇帝不好忤逆群臣之意,亦不好偏帮其中一方,心内更有几分踌躇,因此下令再议。

      两日后,大理寺卿卫岚上书,言称此案事关朝臣清白,原该由御史台审理,但如今牵扯到都御史,御史台理应避嫌。

      按惯例,御史台回避的案子应当移交大理寺审理。况且律法明规,流刑以上案件皆上报大理寺。刑部一向只管复核与定法,除非皇帝格外降旨,从不直接参与审案,所以无权过问此案。

      沈砚在朝中煽动不少武将附和——如今正是战时,皇上也不得不格外看重他们些——兼之卫岚的理由无懈可击,张云简虽口口声声说案子最早是他们所受理,但终究还是未能争过大理寺。

      程池转去大理寺监牢后,刘思文匆匆赶去了将军府。

      彼时沈砚正与萧索在一处吃晚饭,见他来先招呼他坐,又收拾过残席,方道:“我已和卫岚打好招呼了,今夜便过去。你来得正好,和我们一道去。”

      他本不愿带萧索去,奈何后者不肯,非要同去,沈砚的棉花耳朵禁不住他两句好话在旁边一求,只得答应了。

      出门时管家送上一只包袱并一只食盒,沈砚直接给了刘思文:“这里面是几件衣裳和一些吃食,还有些伤药,你拿给他罢。大理寺的监牢毕竟是关平民的地方,衣食皆不如你们御史台的,你带了去,他必高兴。”

      他说着眨了眨眼:“锦上添花小人多,雪中送炭君子少。”

      萧索不禁瞥了他一眼:“你竟还知《增广贤文》。”

      “听别人说的。”沈砚揽着他靠在车厢壁上养神,丝毫不避讳刘思文在场。

      萧索微微尴尬,不过想来刘思文早已见怪不怪,也不多掩饰。只是他此刻与心上人不得相见、心急如焚,自己两个卿卿我我似乎太点眼。萧索便不顺着沈砚的意思,向外挪了挪。

      沈砚凝眉睁开眼,见他的神色,心里了然,只得没趣地收回手,带着几分烦躁催十一快些走。

      马车疾驰如飞,不多时便已抵达大理寺。

      此处在西城角,背靠青山,前面一排排高门大户甚是安净,两旁树冠遮天,街道平整宽阔,四周毫无人烟,蹄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砚当先下车,将萧索抱下来,给他披上一件暗花斗篷、戴上风帽,道:“咱们悄悄来的,别暴露了身份。”

      萧索一张脸藏在宽大的帽檐下,轻轻点了点头:“嗯。进去吗?”

      沈砚吩咐十一将马车停到不显眼的地方去,带着二人从高阶旁边的角门进去。那里早有两个寺丞奉命等候,见面揖揖手便引着他们往狱中去。

      沈砚说的不错,此处的监牢的确不比御史台的精致整洁,却也没有刑部的巍峨阴森。萧索一壁向里走,一面打量四周,见两排的监房大都空着。

      “牢狱不兴,可见我朝风清气正。”他在沈砚耳边低声说。

      沈砚自然知道,大理寺关押的皆是重犯,所犯之罪即便不死也要充军。这监房空空,并非是风清气正,而是刚入了秋,一干人犯都斩的斩、流放的流放了。

      不过萧索胆子小,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徒惹他心慌的。只是他不说,不代表刘思文不会说。他还未来得及使眼色,内情便泄露了。

      萧索垂着头未作声,牵着沈砚的手却隐隐颤抖。旁人大约都以为他是怕,其实除了怕,他更有许多怅惘之情。

      说不清,道不明,这样的事,总会令人压抑。

      沈砚手从斗篷里伸进去,暗暗搂住他腰身,紧紧手,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萧索报以一笑,不必多言。

      狱差行事透着大理寺的一惯作风,亦是卫岚的一惯作风,从头至尾未出一声,只是默默给他们引路开门,随即躬身退了下去。

      程池正在角落里睡觉,安然若家中高卧。刘思文进去惊醒了他,二人目光相接,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

      沈砚急着问案子,上前一步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程学士,可还记得我?”

      程池一顿,不慌不忙地翻身下地,整整衣服拱手道:“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沈砚摆摆手,坐在桌边,“你坐,我就是来问些事儿。”

      程池不敢坐,奈何沈砚执意不肯,便倚着床边坐下,道:“将军有事,但问无妨。”

      “你应该猜到我要问什么了。”沈砚回头示意两个寺丞躲开,拉着萧索垂在身边的手说:“此案究竟是如何,只有你最清楚了。张云简如何问你的,他手里究竟有何证据?”

      程池冷笑道:“此案原是莫须有,那本《岁和文集》从前本是千金难求的著作,读书人没有未听说过的。若说这本书是逆书,那天底下都没有好书了。不过是有心人污蔑,想要拿这个做文章,反而带累了老先生一世清名。说起来此事还与将军有关……”

      “与我有关?”沈砚打断道。

      程池颔首说:“将军可还记得,当初您在弘文馆里打了的那个儒生?”

      他话一出口,萧索瞬间恍然:“是杨维举,是他做的这些事?”

      “他倒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他自从被赶出弘文馆后,听说过得甚是潦倒。他心里有恨,又无处报仇,恰好听说当日沈将军在谢大人府上祝寿时和张云简起了争执。他便投到尚书府去了,也不知在里面商量了什么事,出来便嚷那本《岁和文集》是逆书。此次案发,他便是首告之人。刑部明面上也是因他的检举,才调查此案的。”

      程池叹了口气,又道:“原本那书是藏在文渊阁里的,但那日言大人来,说里面有篇文章,曾提到过一种很是稀奇的药材,命下官取来给他查看。他看过后便将书一道带走了,为此,又牵连了言大人。”

      沈砚起身踱了几步,负着手问:“言浚要查的药材,可是千尾萝?”

      程池还未答,萧索先道:“你不是去见过他了,难道不知他为何拿走书的?”

      “他不肯说。”沈砚不由得唏嘘,“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家画竹子,一幅又一幅,也不知有什么好画的。弄得胡子拉碴的,就知道喝酒。”

      程池接道:“言大人是无辜受累,那本书也无甚不妥之处。否则流传这么久,在皇家藏书阁里也放了这么久,岂会到现在才被定为逆书。刑部也知道这一点,他们将下官带去后,威逼利诱、刑讯逼供,要下官做假供词,说此书被当时修缮的几个人篡改,记录了大量的逆言。”

      “大人当然不会答应。”萧索温言说。

      程池一哂:“他们的意图太明显,无非是想诬陷当日参与修书的一干人。”又道:“杨维举还有个叔父,就是崇文馆里的杨老师傅。此人倒还正直,大人可以去找他,或许能破杨维举的证词。”

      “多谢,我没什么好问的了。”沈砚已了解前因后果,拉着萧索出门,将地方留给站在角落里久久不动的刘思文。“你们两个聊罢,不必着急,我们在外等着。”

      程池想道谢,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刘思文,终于未能说出口。

      他们顺着走廊,到对面房舍里暂候。萧索见嵌在青石墙壁中的门是铁制,心里便有三分预感,进去一看果然是刑讯室。

      上首一张矮桌,下面放着几个蒲团。四周墙壁上挂满各色刑具。对面气窗下搁着木架与枷锁,地上还有盛满水的木桶和堆满炭的火盆,旁边赫然两把铁钳。

      萧索又想起当初在刑部,他因抗拒张云简,被他拔去指甲一事,不免打了个寒噤。

      沈砚觉察出不对,忙问:“要不咱们出去,走廊上等着?”

      “还是在这里罢。”萧索盘膝坐下,靠进他怀里,“这里清净,外面能听见他们两个说话,太碍事了。”

      沈砚将人抱到自己身前,张开手脚圈住他,低醇声线在他耳边问:“这样好些了么?”

      萧索“嗯”了一声,在他胸口点头,虽处泥淖,却觉身在莲台。他一颗心渐渐放下,安稳如置摇篮。

      “张云简是想害我,是吗?”他的声音很柔软,仿佛沁了水。

      沈砚揉着他肩膀说:“他是想害我。他对你的不满还罢了,真正恨的是我。他也是皇帝的心腹,却总是被官位不如他高的我压一头,早已心存不满,加上……他这人眼光也算刁,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份量。他利用杨维举弄这一出,是要害你不假,但却是通过害你来整我。至于言浚,可能是他捎带手赚的,也可能是误伤。”

      “我觉得是故意的。”萧索道,“他知道皇上在为言大人的去留犹豫,此案若能牵扯到言大人,便可以更复杂。这样你我就很难摆脱这件事了。若非如此,只要稍稍一查,冤枉就能洗清,他根本害不到我们。”

      “你说的对。”沈砚俯身吻他,“越来越聪明了,我的独宝。”

      他顿了顿,又道:“此事都是我的错,除恶务尽,当初就不该给那个杨维举活路。我一念之仁,觉得他已挨了打,也算受到了教训,虽然可恶,到底罪不至此,便放过了他。谁知有今日之祸。”

      萧索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张云简要害人,没有杨维举还有周维举、赵维举。这不是你能防得了的。怪只怪我,当初不该得罪他。”

      “胡说。”沈砚捏他的耳垂,“他色令智昏,以权谋私,非要占你便宜,你能怎么办?想起来我就生气,个老混账!”

      萧索居然还笑得出来,弯弯嘴角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没事儿。”沈砚安他的心,“别怕,他翻不出大浪来。这案子没什么好查的,杨维举没有物证,一面之词根本禁不起考究。害人不成,反要落个污蔑之罪。谁主张,谁举证。他光说,可没有实证。至于那本书,我只消请几个看过这本书的老学究来,大家都能证明它没有问题。”

      “可他说是被篡改了,那书现在落到刑部手里,肯定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如果是被篡改,那此书原本不是逆书也无用,它现在的内容谁能知道、谁又能担保?

      “那也没事儿。”沈砚又拍拍他背安慰,“程池不是说了,杨维举那叔叔是个正经人。我等会儿就叫十一去找他,将他带到家去。有他在,必能反驳杨维举的证词。就算他是个小人不肯帮忙,我也有法子,逼得他不得不帮忙。”

      萧索忧心忡忡道:“你别做触犯律法之事。”

      “不会的。”沈砚点点他鼻尖,“我逼他说实话罢了,咱们也是先礼后兵。这案子简单,拜托卫岚查清报上去就是了。言浚的事,他必会尽心。现在唯一棘手的是,咱们都还拿不准皇上的心思,万一他真的放弃了言浚,那这案子再简单也翻不过来了。”

      从前他救萧索,尚可借力打力,引祁王之势制衡皇帝。但如今祁王党倒台,朝中帝党独大,权力得不到约束,真正是无计可施了。

      “现在就盼着皇上他至少还念几分旧情,放言大人一马。”萧索满怀愁绪地感慨。

      沈砚听不得他犯愁,将人捞起来,贴身吻上去,吮他薄薄的舌尖。

      萧索仰着颈子回吻,光线径直落在他脸上,耀得睁不开眼,只觉天地同色,白茫茫一片。

      “你不会有事,我绝不让你有事。”

      沈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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