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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我喜欢他 ...

  •   南安公主一案完结,沈砚彻底在家赋了闲。他也几曾想去找萧索,却又丢不开颜面,总觉得自己赶着贴人家的冷脸,着实不够潇洒。

      况且,后者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此案可谓三败俱伤:朝廷在税赋与岁贡上的损失不小,桓晔愁意难消,愈发添了病;祁王党近来连失砥柱,现在又折了许凌这位旧臣,势力大减;至于南安国,虽然好处不少,到底死了公主。

      细算下来,只有御史台风光。

      案子审结后,皇上亲自下旨褒奖,晋御史丞谭昭荟为正四品上御史中丞,其所兼正五品上执宪御史一职,擢原正六品上刺御史刘思文补之,正风御史司南亦晋为正四品御史丞。

      萧索自然也得晋封,如今已是监察司之首——正五品上正风御史。

      御史台虽是清水衙门,俸禄不高、油水无多,但待遇却与旁的衙门别无二致。侍御史在正六品上,官位算不得低,然而在显贵如云的京都,却如珍珠掉入大海,不值一提了,因此申请住所也颇困难,要趴在名单上慢慢趴等。

      目今升了官,府邸的规制也晋了一级,萧索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便在东城太子内坊附近的子规巷里,小小巧巧共有二十余间房屋,正堂花厅、卧室书房,一应俱全,纵不能与沈砚的将军府相比,也已是萧索此生未敢想过的。

      搬家那天夜里沈砚来了,带着十一并两个小厮帮他打点。司南的房子也该物归原主,萧索又不愿招摇,故此选在晚上迁挪。

      这院子虽小,不过三十步的地界,但墙边围着一圈翠竹,前前后后种满瓜果花草,煞是可爱。萧索惦念着前面的兰花才抽芽,后面的黄瓜刚落花,树上的杏果尚未摘尽,小荷塘里的莲叶不修整明年便不再发,犹犹豫豫、恋恋不舍,一时难以抛却。

      沈砚看着人将萧索的全部家私搬上车,原来不过两只小箱子,里面盛着些旧衣裳和笔墨书具,害他白带着人来筹划一场。

      他用红纸封了五十两银子,搁在厅里的大方桌上,出来锁上门,拍拍原地发怔的萧索,道:“走罢,别看了。你若喜欢,在新房子里种点也一样的。”

      萧索脱开肩上的禄山之手,板着脸斥道:“说话就说话,休要动手动脚的。将军本不该来,来了也不该留,留下更不该如此勾肩搭背的。以你我的关系,论情论理都不宜过分亲密,否则就难处了,不如不见罢。”

      沈砚悻悻收回手,耷拉着脑袋说:“知道了,那你在前头,我跟着。”

      萧索瞥他一眼,摇头叹了口气,自顾登上官轿而去。沈砚怅然若有所失,讪讪坐上板车随着他走,想到新房里的布置,又开心起来。

      一时抵达,萧索见此处距离御史衙门甚近,巷子深而幽静,四周花木繁盛、道路整洁,心中很是满意,又见黑漆正门不阔不窄,凿花飞檐下挂着两盏羊角灯,上面黑墨大书两个“萧”字,既不张扬又合规矩,更是欢喜。

      还未推开门,八宝已经迎了出来,笑吟吟道:“公子可来了,我都等了一日了,快进来看看吧!”

      萧索摸摸他脑袋,转过青石影壁,先瞧见两旁郁郁葱葱的凤尾竹,小院子里海棠、芭蕉皆有,书房后一片梨花树,春日里必定甜醉。另有两股清泉,自亭边假山上流下,汇聚成一汪水泊,里面红鱼戏莲,颇有意趣。

      外面已是如此,室内更添清雅,桌椅床榻、书架屏风,甚至于花瓶玉盏、香炉茶具等陈设皆是全的。

      萧索心知肚明,回头问:“多谢将军费心,只是不知这些东西价值几何?”

      沈砚摆摆手:“别问这些,问了也不说,想说也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入狱,多亏你在外奔波相救,上下打点想来也花了不少银子,这些就当是我还你的一样。”

      萧索道:“我是为朝廷办案,并不是为了你,你别误会,更不必领情。至于花的银子,也是还先前欠你的一百两,如何能要你再还回来?”

      “那你就当我丢了,你捡着了。”沈砚本想讨他高兴,不想非但未能遂愿,还惹出他这一番无情言语,不禁垂头丧气道:“我先走了,你自己收拾罢。”

      萧索也未送他,听见外面关门的声音,方坐到椅子上发呆。

      八宝见状,端上茶来问他:“公子为何如此?您又不是不待见将军,这么刺他,自己也不好受,何必呢!”

      萧索捏着茶盖捋了两下,叹道:“我也不想,可又有什么办法?大约世间之事都是如此罢,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次日刘思文等带着盆栽来恭贺他乔迁之喜,萧索才从众人口中得知,原来先前才帮过他的程池,家便在他的隔壁。

      宴席散去后,他从路口送客回来,恰见着刘思文从隔壁出来,似乎躲着人的模样。萧索远远瞧见,想要躲却又无处躲,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思文兄怎么没走,再往家去坐坐吧?”

      刘思文顿了顿,道:“好。”

      萧索还以为他会推辞,未想到他会说好,只得将他请回家中,又命八宝将猫抱来给他看,心里盘算着说些什么才能缓解气氛。

      刘思文倒是直截了当,抱着猫问他:“你看见了?”

      “啊?”萧索一顿,随即点点头,“哦,看见了。”

      默然片刻,刘思文又道:“程池是我旧日的上司,我爱慕他。”

      萧索万万没料到他会公然说出此等机密事,转念一想,这屋里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也并非是“公然”,他定是真心信任自己,否则断不会如此。

      “那很好。”萧索点点头,“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人,极是不易。”

      刘思文面无表情,自顾自地道:“我家是做官的,家业不小。我母亲乃是原配正室,我是正出嫡子。原本令人艳羡,但我母亲七年前便撒手去了。我爹扶正了妾室,又得了两个儿子,便将我忘了。继母视我为眼中钉,家下人势力,也渐渐不待见我了。”说着挠挠怀里的猫,“它是我母亲当年养的,因继母有孕时逗它被挠了一下,我爹便不许家里再养猫,命我将它扔出去。我无法,才将他养在弘文馆里。”

      萧索呷口茶,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身世,尴尬地回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出身大家,却连一只猫都无法带回家。”

      刘思文看看他,续道:“我成年后便自作主张,去了弘文馆修书。我爹不理这些小事,因此也没人拦我。你知道,馆里大都是郁郁不得志的老学生,心里多少有些酸意,加上文人气量难免小些,我性子冷僻孤独,相处起来很是不易。”

      萧索不由颔首,这一点他深以为然。

      “程池不同。”刘思文认真地说,“他为人正直和善、磊落大方,境遇好时是那样,境遇不好时也是那样,比谁都安稳沉静。我去弘文馆后颇得他照顾,又常与他谈讲……总之,我很喜欢他。”

      “嗯,他当得起。”萧索附和。

      刘思文望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我家里人不会同意,也知道这样的事是上不得台面的,更知道一旦被人得知会有什么后果。但我不在乎,我就是爱他。”

      “可是……”萧索犹疑,“若被你家里知道,只怕连他也要受牵连。你既然爱他,难道不该为他筹谋,让他平平安安的?”

      刘思文嗤道:“如果他也中意于我,这些又算什么?我不怕死,难道他就怕死了?何况也未必就死了。易地而处,若我是他,只愿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将我放在身边,与他共同面对风雨,而不是自以为为我好,却实实在在让我难受。”

      萧索顿时怔住,半晌又问:“可若终究不成,何必耽误人一世?倒不如狠狠心,离了他罢了。长痛不如短痛,他总能捱过去。与其两个人艰难地活着,何不相忘于江湖,各自飞各自的去?”

      “可问题是真能忘么?”刘思文皱起眉,“情之一物,有时轻得不名一文,有时又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直教人生死相许。你以为能相忘于江湖,却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其实从未忘过,从未各自高飞,不过是忍着、煎熬着,不去见他。何谈相忘?”

      萧索细细咀嚼他这番话,竟比佛经上的谶言还令人心惊,带着摧枯拉朽之力将自己脑中的团团迷雾尽数吹散。

      因为他疼过,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如今有多疼。

      他们到底不能忘——并非不想——当真试过了,是不能。

      “他待我却不是我待他这样。”刘思文苦笑道:“他比我大些,照顾我、关心我,拿我当亲朋、当好友,却每每暗示婉拒,从未喜欢过我——我是说那样的喜欢。”

      萧索不禁唏嘘:“我还以为你们已经……”

      “不,我和他并没什么。”刘思文面生愁态,低着头说:“我却不死心,总是来找他。今日被你撞见了,我就不想隐瞒了。你住在他隔壁,闲时多照看照看他,有事告诉我一声,可好?”

      “好自然好,只是他不中意你,你怎么……”

      “我不在乎,我就是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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