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花》罗刹灵主

79、檀香丽人

　　明月心与封釉临风而立。

　　薄雪将停，这一片白色只是点缀了繁华无限的广府，广陵春的百盏灯在红衣织女的循环递送与忙碌之间，一层一层，叠上了千盏灯。而她们则在广陵春最幽暗的地方俯视人来人往。

　　“南雪已是悖逆天意，这一场雪持久反复，竟如同京城，真是让人厌恶…”

　　封釉侧过面去，看着明月心那张往日间嚣张的面容，如同落雪一般宁静，竟不由得感叹，血缘始终是无法割离的，到底是亲生姐妹。

　　朝暮兰规行矩步走了进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发饰奇怪的纤细女子，踩着木屐，莲步轻移。她在广陵春许久，也看了些稗官野史，便晓得，这大概是东瀛女人的装束。明月心接过朝暮兰递过来的一块佩玉，那扳指大小的白水头佩玉中泛着金丝血云，显得有些妖异。明月心便将这手中的玉提起来，映着千盏灯，只看着那丝纹的妖美。

　　“有匪君子，如磋如磨……你的主人还带了些什么话呢？”

　　那日本装束的女人开口，低声宛转，谦卑柔顺，汉话却说的很通顺：“我主人万分感谢您的盛情，因我国神社中天降异象，在雷雨天后，有良工修筑两边防风屏障，便在地下挖了这珍贵之物，提请您笑纳。主人还望您小心，昔日我国的海寇在广府中，曾经被白莲教的弥勒宗所斩杀，这宗人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很难应付。”

　　明月心含着笑意，随手一指一旁的妆奁：“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已经准备了回礼，请贵主人与夕鹤子小姐笑纳。”

　　日本女人又是一拜，便踩着木屐跟在朝暮兰身后。

　　封釉看着这装束，又觉得东瀛女子穿着颇有些风貌，可惜有些束手束脚，不成样子。不过这衣衫甚是精美，若是姜罂穿上了，那张海水浸泡出来的、冰雪捏出来的容颜，定是更显风姿。

　　不多时，朝暮兰快步走了进来，她双眉紧缩，只看了明月心一样，欲张口又未开口。

　　明月心笑道：“何须顾及她，她也猜的七七八八，何况，你知道的未必有她多呢！”

　　朝暮兰面容神凝，很是肃静：“方才的急报，许桓殷那几人在薛阁开宴，金兰会的二号人物平鑫创了进去。”

　　封釉面上一震，声音不由得大了些：“她还活着吗！”

　　朝暮兰看了她一眼：“说是浑身带血闯了进去，难为她被人追杀，竟然能找到薛阁。这女子虽然年轻，却比许贤姑狡猾一些，她倒是知道，真把事情闹大了，反而没人敢动金兰会了。”

　　但是封釉不这样觉得。诚然平鑫很聪明，知晓用许桓殷牵制郑国，可是这也意味着，将金兰会置于火顶上烤。平鑫若是说错一句话，金兰会只会更危险。

　　明月心挑了挑眉：“你根本不必想这么多，你叫她咬住郑国她还能活，你要是不教她们怎么做，金兰会早就不存在了。”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似乎是带着些微妙的恨意：“ 这些东西就只如蝼蚁若不依附于权利，根本很容易被碾死。”

　　“怎么，你还想救她？大小姐果然是读过四书五经的才子，颇有侠骨柔情、君子之风啊！”

　　封釉也不论这话中嘲讽的意思，自然不输气势笑着迎了回去：“你看看外面新出现的面孔。”

　　明月心便向外探去，果然有些身着白衣的人，因这灯光的角度氤氲，似乎能看到他们身上微微裹挟着光线而微微闪烁的暗金色莲花纹。

　　“薛鬼的出现就是在掩人耳目，广府所传，薛鬼是海鬼，他怎么可能和郑国的人一前一后去杀平鑫。我和姜罂不过是被波及，却也暴露了出来。但是我那时候就知道薛鬼的面目了。不会错的，弥勒宗定是投靠了郑国。”

　　明月心听了这番话，越发咬牙切齿，眼中的热度渐渐升起：“没想到白莲会这种来路不正的野东西也能成势。自来潮汕、闽南之处，民风彪悍、笃信宗派，可是那些佛教子弟只会借机敛财夺权，一群蠢货！”

　　因白莲会隶属佛教变枝，封釉只觉得奇怪，明月心深恨她们一般。

　　这时封釉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眼见喜色，原来是姜罂休憩一番后，坐在摇椅上，封釉低下身子去，手掌微微抚过她洁净的面容，伤痕还没有结痂，仍然抹着些药液，看上去像个花脸猫儿，可是封釉却知道，这样俏皮的样子，掩下的皆是些伤痕。她先前被姜氤所追杀，腹部已经收了重伤，可现在因为自己伤的更严重了。

　　她叹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感谢，或是歉意？她只能直视姜罂：“以后不要犯险。你不害人，但是无法躲过那些带着必死之心的追杀。”

　　她在姜罂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小半夜未睡，已经是憔悴至极、眼珠几乎要凸了出来，身上也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像一个无家可归的落拓书生。

　　姜罂拽着她的袖口，实在有些亲昵的意味，封釉忽然觉得她可爱可亲，便拢了拢她身上的狐裘，映衬那张洁白的脸儿，她便笑道：“我看那些东瀛女人的衣服虽然拘束，却将腰肢收的细细的，他日我自己给你画些图案，上面画几只小猫儿，懒洋洋的，像你一样叼着本书，便穿在你身上，一定好看。”

　　姜罂脸颊鼓了鼓，只是看的不甚清晰：“那些女人像纸人一般，太脆弱了些。你快睡。”说这将她身子拉下来就往自己怀中塞。

　　封釉又觉得好笑，可是偏偏闻到着馥郁香气，一瞬间就像卸下去了猎犬的警觉，忽然变得疲倦起来。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在云端游荡着。

　　明月心笑睨着，便放了朝暮兰缓缓走过来：“这么珍贵的松萝香，一碗好茶只在洞山之下、天池之上，数百道工序方能成香，你这败家孩子铺了这么多，就为了让你的心上人睡个好觉。”

　　姜罂轻轻抚着怀中熟睡的封釉，丝毫不理会面前的妙艳女子：“是你给封家的子弟寄书。”

　　封釉也猜到了吧，姜罂想，封家的子弟很有慧眼，封釉所谓“死去”的尸体一直并未被找到，虽然官府的解释了被挫骨烧灰，但是封溯不是蠢人，或许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你想如何呢？”姜罂的话很直白。

　　明月心的沉默没有让姜罂停止说话：“姜氏的族人，占有欲强烈，性情执拗，我想我们终于难逃脱。”

　　明月心已经明了，心中却百味杂陈，苦涩难解，她笑的难看，带着些不可思议的质问：“你从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正因为如此，心中毫无滞塞的女能够承担巫女的职责，守护姜氏的历史与传承，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你这样堕入凡尘，是在自寻死路，忘了你的姑姑吗？”

　　姜罂眼睫一颤，但是她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动摇，就如同她此刻握住封釉的手：“这一次，你救了我们，我不会扔下她，即便互相依靠，只有两个人，我们总能依靠。”

　　明月心面色凝重：“难道你会为了她杀人吗？破坏你巫女的守则？”

　　姜罂掩着双眸，喃喃自语：“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封釉的眼睛濡湿了，她依旧在姜罂柔软的怀中，可这些悄悄话，她会记在心中。

　　明月心像是一尊佛龛，似乎永远不会有凡人的疲倦，充满着无限的力量与热烈。

　　这天空的黑暗进入了深沉之中，明月心屏退了朝暮兰，看着新加入的监视者们：“如果真如你所说，薛鬼是那个人，那么弥勒宗的这两号人物定有其目的。”

　　封釉此刻伸了伸懒腰，她已经避开伤口擦拭了一番，身上好歹清爽了一些，便随意拿起桌上的一些书册，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可是这些名字都陌生的很，一个都没见过，只有页首的“寇胜男”令她印象深刻。

　　“檀萨伽？”

　　冠首者的名字是一派异域风情，封釉脑中转了转：“难道这就是那位‘多罗菩萨？’”

　　明月心背对着她：“夕鹤子的主人虽然是东瀛人，但是在赵国有些门路。只知道这个年轻女人掌管弥勒宗，竟能与明王宗分庭抗礼。唐代之后，原来西边的昭武九姓有一些融入中原，后代不断与各族通婚。这女子身上血缘十分混杂，怕是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算什么人。”

　　封釉微微摸着下巴：“听说此女是接了她父亲的位置，又将弥勒宗迁到广府。”

　　姜罂只听着那名字，却是微微不语。

　　明月心凝声屏气：“许桓殷若是要给这几个人定罪，怕是难了，若是她借机向广陵春发难……”

　　囚房之内，仍然点起了檀香，熏的囚房之中带出了一点暖意。

　　一墙之隔，却是两派广府最强的地下势力。

　　寇胜男笑盈盈走进的时候，便是这样的一幕，两个女人，一个慵懒的像是尊睡佛，一个端正的像是根竹子，那种微妙的气息萦绕在囚房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