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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雾隐檀香 ...

  •   “德娴…德娴!”

      封釉像是从一片红色中醒来,茫然的看着周围,耳边鸟鸣风动,凉风习习,她方才发现自己在三省亭中闲闲坐着。母亲凤目黑瞳闪烁,盯得她心中一阵发寒。

      “你太过疏慢了!”她立即站起身来恭谨的垂着头,一如往常的盯着自己的鞋尖儿。“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般小家子气,你是嫡女,要有嫡女的气量,怎的总是如此怯懦!”她立即又便抬起头,双目放焦的看着母亲那张严厉的脸。她的母亲若说丑陋,绝是说不上的,她的肌肤是极美的瓷白,听说当年即便跟着先人流放岭南,也没能污了这白色,何况凤目细眉,本是温润的脸。然而她自懂事以来所看到的母亲,终日绷起面色,那张面目却是半些温润的肉气也无的。

      她暗自叹了口气,却被母亲捉住:“叹什么气!你才多大年纪便如此不堪!”她口中的舌头濡了半响,随即像是挤出声来:“母、母亲…那幅画儿。”她看着母亲颇为惊异的眼睛,畏缩着开了口:“听说这位祝大人能搭上小姜探花的桥,那幅画儿又是何物呢?”其实她更想问画上的美人,在梦中出现的,一身黑色长发萦绕的面容。

      母亲细长的眉平着,淡淡啜了口茶水:“那祝大人不知什么来头,你不必听你父亲,随意理会便罢了。那画儿…”她竖起耳朵,听得极其认真。

      “你这孩子记性真不大好,这是几个月前走馆子的书人送来的东西,交易下来便宜的很,说是姜氏的一位巫女留下来的肖像,你当时正在正厅,也不知怎的便神游太空,还一直盯着那画儿瞧呢。看来这祝大人是要搭上姜小姐的桥,必定是要拿走那东西的。”

      原来如此。

      她还记得那天亦是在颜回舍中,亦是那惹人厌的莲香之中,她便是神游太虚的盯着茜纱窗上挂着的东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哟,这不是咱们‘嫡’小姐嘛!”

      封釉打了个冷颤,对着脂粉的香气异常敏感,不由得退避三舍,只是母亲却不站起身子,反而狠狠的扭着她的手臂推她迎上去,她进退失据,只能呆愣的如同一根柱子般立在廊柱旁。

      蕊希溜着身子,扭着纤细的腰肢便擦过她,惴惴的站在母亲身旁,她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艳装美人,虽是妾氏,却仍旧正红裙装,端的是眉眼波丽、红唇姣姣:“哦呦,听说贵客至此,老爷的众位子女中单单就点了咱们嫡小姐和咱们少爷,老爷还真是有识人之明呢~”

      封釉垂着头不说话,哪怕那美人口中香气氤氲,在她心中如同莲子臭骨而已。封夫人轻轻打着折扇,低首敛眉,自是淡淡无波:“德娴,叶姨娘虽是姨娘,却对你这个嫡女如此忧心,可见闲人心中见鬼。不过姨娘自然养着大少爷,今年科举虽然落榜,下次必定蟾宫折桂,你也要好好学学兄长,争取在女官大选中入个桂榜,自然也能帮衬兄长。”

      封釉的头垂的更低了,低到不希望被别人看见。后宅之中的唇枪舌剑她向来不甚拿手,而这些充满着火药味儿的女人却令她越发想敬而远之。

      空气中的气氛越发僵持了,叶姨娘靠她极近,她感到一双润滑的手贴近了她的手臂,细长的指尖越发狠狠的陷入皮肉之中。她隐忍着,希望那根柱子挡住自己瘦弱的身影,希望能消弭这场无形的战争。

      “哼。”叶姨娘笑得毒辣,迅速抽回了手指藏在袖中:“夫人说得对,孩子们是亲生兄妹,总要互相扶持才对的。”她扭扭腰,像一条蛇一般滑走了,香风消却,她偷偷的伸进右手的袖中按了按那发青的皮肤。

      “怎么了。”母亲隔着廊柱,在背后淡淡的问话,似乎还颇为不满:“给娘争口气!一个妾氏,浑是个玩意儿,莫说你将来入了女官驱使奴仆,即便是将来入嫁——”她忽然停止,这夏日的风死寂的停滞在一旁。

      是那唯一不肯认输的母亲心头之病。

      她识趣的躬身行礼,随后便走了,一旁的大气儿不敢喘息的蕊希随即跟了上来,出了三省庭便开始絮叨:“啊…真是,小姐,都是你今日又惹了夫人生气。”

      封釉淡淡抿唇:“你先回房吧。”

      蕊希倒是想张嘴说什么,随即哼了一声便扭身走了。

      她并未留下,因为她的婚姻大事是母亲的心病。

      她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亦知晓那位祝大人为何百无聊赖了。湖中的年轻女子面容是淡色的,虽是皮肤极其白净,只是丹凤眼有些淡泊,唇角太薄,鼻子中规中矩称不上难看,既不会年轻却也难老,像一滴附在华奢中不起眼的水珠一般。说的好听了,是有几分素雅怯懦之美,说难听了,是一张百人面孔,扎在人堆里面如同过了清水。好笑的是,她那个附庸风雅的父亲爱极了文人雅客中的莲,部曲门客偏生称她有莲的气质,殊不知啊…殊不知她厌恶那气味。

      她望着湖中那双黑色的眼珠,仅有这双眼,人家常说不该长在她的身上,颇有些宝石缀于朽木的味道,然而那眼睛中有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火焰,恰等着燃烧一般。

      母亲为何因她婚姻大事而觉得耻辱?她晓得,她年纪不小了,一个十八的姑娘,及笄已经三年,然而莫说婚事,提亲的也渐渐稀疏了。她亦晓得,府中人人私下嘴闲啧啧打趣,说是封夫人年轻之时本是流放的望族,偏偏压着一口贵族气,望着给女儿寻一门好亲事,偏偏老爷当初娶了正夫人,没过多久便把先前已经生了长子的小妾接进了门。正夫人有孕在身,硬是咬着牙挺了下来,然而生了个赔钱货色。封釉…什么釉为白瓷之色,那是父亲在母亲生产之时冷眼旁观,在正屋把玩一只稀奇的白瓷,叶姨娘一句险恶的玩笑,就这样荒唐的定下了嫡女的名姓。及笄前后,亦不知多年,父母在婚事之上屡屡争执,她呢…她是他们手中的一根提线木偶、悬丝傀儡,把玩着偶头“咔擦”一声掉了头,然后就这么惨惨淡淡不生不死的活着。她更晓得,对于此,她竟无一丝一毫的悲哀,殊不知自己该哭该笑了。

      她摸摸自己右臂被叶姨娘划过的伤口,面色阴郁的路过颜回舍,虽寂寥无人,然而那莲香的味道充斥鼻尖,恶心的一阵阵犯晕。

      “大…大小姐?”

      对方见她抬眼,似乎一瞬间吓到了般,手中的瓷碗便夨了下去,瓷声作响。

      她抬头平复双眼,只是轻轻问了声:“妥娘,可是什么稀罕的。”

      她倒是瞟了瞟,像是回过神儿似的翻了个白眼:“老爷说碗莲要不好了,要我再去做几个呢。”

      封釉看了看一旁潋滟的波光,鼻中已被莲香侵蚀:“那…我空闲的很,这便交给我如何?”

      妥娘的眼珠转转,有些惊喜又犹豫的模样:“这可怎么说,这老爷速来爱莲,您呐,会读那么几本书,可别砸了呢!”

      封釉静静的看着她,黑色瞳幽深无比:“放心罢,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妥娘嘻嘻走开了,临回头指了指墙角推着的景致瓷碟。淡蓝色的石菖蒲堆得极为雅致,她面无表情的拿出一堆瓷碟,手中轻轻捧着,在半垂着的疲软阳光中走进颜回舍。

      存放着燕巢泥和天门冬捣碎,将莲粒磨平两端轻轻放进蛋壳之中,存着清香的泥味送入温巢之中,然后等待着它孵化而出,恰是父亲最喜爱的碗莲,这小小的碗莲在颜回舍旁,凑足了孔圣人得意的大弟子,凑足了周元皓喜爱的淡色莲,还真是“风雅”至极。

      她再次路过舍前,忽然眼中便被红色浸染,她仿佛着了魔般,随即捧着做好的莲呆呆的走近桌上放的画,那卷轴也散着一种雪水般的冷意,然而画中的一片夜色下着着艳红,红中那白皙的□□就在眼前,依旧是一个模糊的侧面,梦中的人似乎又浮了上来,像是…像是,她说不出那种味道,梦中的美人该有一张巴掌大的脸蛋儿,却很清冷又气势十足,本像精灵一般,然而四肢又透着一种协调的美与力量。她的眼界只有那些书中的死板字眼,想了半天,竟不知说些什么。就好像忽然出现在梦中,该是在朦胧之中入梦了一般。

      拿到日光下看看如何呢?就看一眼。

      封釉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她右手捧着碗莲,左手却是握着卷轴,双眼睥着周围冷静无人,便悄悄出了门外,一步一步的靠近河边最亮的地方。

      她左手执着画轴,却像是对这幅将近三寸的画轴照顾不过来。

      啊!

      封釉心中一惊,瓷碗脱落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她心中渡满了凉意,竟像是如雷一般。这是父亲最爱的东西,她在府中向来不爱出事,如今照顾不到,若是父亲发怒又该如何!

      她瑟缩着身子半响,黑色的眼中先是木木的望着将息的阳光,嘴角却渐渐变得平缓,心中平静的将残渣踢到栏边的湖水之中。

      那一瞬心中像是有些复仇的窃喜,她并不确定这是什么。

      她轻轻打开了画轴,阳光却已经快要落下,红蓝交汇的天空之中带着一抹缥色的飞缨,将这如梦似幻的美人衬的更加美丽。

      这个人真美啊。

      封釉痴痴的望着画,她抚摸着画纸,到她的面容之上,心中却不禁想,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碗莲的栽培方法是来自于《长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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