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弈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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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凉。
用过饭之后，她们自然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上次那位姑娘，是否近些日子都没有消息？”傅雅若问道。
“没有。若她不是细作还好，若她是细作，如此善于蛰伏伪装，更是要小心谨慎。”
“我们却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关心这些问题。我们在排兵布阵的同时，尧苍印也在思考计谋。能否告诉我，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告诉你？你还会相信我的话？若我再骗你几次，你还愿意心无芥蒂的与我商讨？”
“为何不愿？”傅雅若微微一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凤鸣城的百姓、将士，以及整个羲国的安危。你就算当真想要算计我杀害我，也必定会等尧苍印退兵之后。”
“你这么肯定？你到底凭什么在相信我？丝毫不担心我背后捅你一刀？”
“你是个将军，你是个军人，不是那些从小被规范在深闺大院之中，浅薄了见识局限了思想的无知妇孺。”傅雅若揽过长发，侧过头看她，“秦将军，聪明的女人不会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算计他心爱的女人。”
虽然现在不是当着傅明辰的面，但是，秦艳戈是应了傅明辰的要求带走傅雅若，性质是一样的，出了事全都要怪秦艳戈，推都推不掉。
“此地人多口杂，我们回府再议。”秦艳戈勾唇一笑，不再多言。
聪明的女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自然也知道什么时候不能说话。
城主府很清静，人不多，只要能照顾到将军大人的衣食住行便够了。
两人来到书房，坐在小榻上。
小榻中间放着一个小几，案几上摆放着一张棋盘。
然而，无论是傅雅若还是秦艳戈，都不会下棋。
是的，她们两个谁都不会下棋。
很奇怪么，满腹算计的人，竟然不会下棋？
更奇怪的是，明明两人都不会下棋，也不喜欢下棋，这里却有一张棋盘。
因为，论天下时，人们喜欢用弈棋来做比喻，最恰当的比喻。
棋的类型有很多，但是会下棋的人便能举一反三，再如何不同的规矩，到了精通下棋的人手中，都不过是相同的棋子。
而在她们面前，是简单的黑白二子。
最简单的事物，往往可以变为最复杂的。
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你连自己城里的人也不相信么？”
傅雅若执起白子，扣在角落处。
“正因为这是我的城，才容不得我失误。我没有封锁城门，城里的人可以出去，城外的人可以进来。城里的人出去了，就会变成其他城里的人。城外的人进来了，却未必会变成这座城里的人。”
秦艳戈说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承接她之前所言，只要是她的子民，她愿意给予恩惠，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般疼爱。
可，一旦他们不再是她的子民，无论之前他们的关系有亲密，她都能瞬间……翻脸不认人。
这是作为一个上位者的素养，而非作为一个人的心。
秦艳戈是个成功的战士，成功的将军，成功的城主……但或许，并非一个成功的女人？
赢了天下，输了爱情，亏是不亏？
人各有志啊。
秦艳戈的黑子落在棋盘中心。
她，是个注定要站在人们视线焦点的人，张扬跋扈，任性妄为，做任何事都风风火火轰轰烈烈，让人不看她都不行。
“位高权重，看来还真不是一件好事。”傅雅若笑着将白子扣进另一个角落，“自己都担心不过来，还要担心别人。手中握着权力，却要担负更加沉重的责任。”
“对，这么残酷的事情，你却要暮晨为你去做，你自己不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任性？”
秦艳戈斜倚在榻上，手中拿着一个玛瑙酒杯。
玉白的手指衬着殷红透明的琉璃，酒水晃动间，仿佛从指尖渗出了鲜血。
有一种美，叫残缺。
有一种美，叫凄绝。
有一种美，叫艳戈。
“人都是自私的，我不否认你的话。同样的，我不会否认先生或许真的利用了我。但是，既然我答应了先生，哪怕交付出我的性命，我也会完成他的心愿。暮晨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感激他，我怜惜他，但是……”
那个少年，在她心里，始终比不上那个男人。
沉重不过傅云倾。
那是烙在心口的热铁，连呼吸都会让她感到疼痛，无法从身体剥离的疼痛。
秦艳戈冷冷睨了她一眼，随后便将视线停留在杯中物上。
酒水是没有颜色的，却因为装在红色的容器中，从而看起来像是血水一般。
这并非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是自己的双眼欺骗了自己。
对，眼见的，未必就是事实。
眼睛会骗人，记忆也会骗人。
眼睛骗人很直观，你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也会知道自己误会了什么。
但是记忆不同。
人的情感会改变自己对一件事物的想法和看法，然后记录在脑海中。
一个人的记忆，本就是自己修饰过后的“故事”。
往往，你对一个人或是一件事越是珍而重之，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记忆便会越发美好。
他们都在欺骗自己，然后再去欺骗别人。
他们心里都清楚，自己在欺骗谁，谁又在欺骗自己。
对，都清楚。
傅雅若，傅明辰，秦艳戈，还有一个仿佛已经被遗忘的战毅。
为什么呢？
明知道一切都是错误的，却依旧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去守护那份……虚假的美好。
因为爱情这种东西……身不由己，比任何事都要身不由己。
秦艳戈还在晃动酒杯，没有抬头去看她，“我已经派人去周边的国家问过了。在我们来之前，他去几个小国游说过，还威胁他们说，纵然不帮他，也不能帮我们。”
她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好似方才两人的对话从来都不存在。
“他那么讲道理？没有因为那些国君不愿臣服便起兵围剿他们？”
“他不是因为讲道理才那么做，而是没有时间。屠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屠杀之后、收服城池之后，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战后恢复，清点战利品，处置战败方，这些都是将领的职责。”
“我不能体会你们的感受，但是我能理解你们的辛苦。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可能因为功高盖主，被帝王猜忌、被帝王夺权、甚至被帝王斩杀的下场。我突然明白你为什么会活得那么肆意妄为了。”
因为，再收敛都没有用。
帝王不会因为一个人表现出的好坏而选择相信或是不信，他们只会在意谁对他威胁大谁对他威胁小。
“我同天佑帝说过，我们大可以先一步攻下那些小国，纵然不指望他们的兵力，但只要不拖累我们就好。”
“你当真想要这么做？若是重蹈尧苍印的覆辙，他很有可能会效仿你之前的伎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同一招用在同一个人身上，对他对我都不会奏效。可是我和他的想法本就不同。我不需要盟友，但是我不希望自己多几个敌人。”
“那些国君都保持中立，不会参与任何战争，何谈敌人？”
秦艳戈哼笑一声，“正因为是中立关系，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因为利、因为害，不知何时会逼他们做出选择。你会选择谋定而后动，而我选择先声夺人。”
“原来是这样。”傅雅若垂眸一笑，“我们的意见总是相左，所以我能想到你想不到的事。而你，只是想要补充自己考虑不周全的部分，根本没有想过要听我的意见。我的作用就是在这里啊。”
“对我来说，其实最好的谋臣应该是暮晨。他处事公正，随时随地都那么平静淡然，他能看到的，远比我们更多。”
嗯？
这句话让傅雅若不由抬起眉，“你将暮晨看的那么高？”
“你将他看作是一个棋子，自是不会在意他的喜怒哀乐。暮晨的确从未算计过谁，从未争夺过什么。但是，你怎就知道……他若有心算计，你能不能算得过他？”
“如你所说，他从未算计过谁，你又怎知道，他算得过我？”
呵。
秦艳戈仰起头，无声的笑了笑。
随后长袖一甩，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傅雅若，你觉得傅云倾为什么会选择你？你或许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选择傅明辰？”
傅雅若执棋的手顿时停在半空。
对，世人都在揣测，傅云倾为什么会收养她。
进了宫之后，世人又在揣测，傅云倾教会了她什么、让她进宫做什么。
可是，他们没有深思一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傅明辰呢？
当然了，因为傅云倾在生前最亲近的人是秀慧夫人，傅明辰自然就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不如说，傅云倾除了那两个人，与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往来。
不，问题并不在这里。
傅云倾说，自己想要一个太平盛世。
为此而选择自己最疼爱的孩子，让他成为帝王，这难道不奇怪么？
因为是自己疼爱的孩子，所以希望他成为帝王？
这不就与他的心愿相悖了么？
如果傅明辰没有这样的能力呢？
难道光靠傅雅若一个人撑起整个王朝？
再退一步来说，傅云倾了解傅明辰，知道他有几斤几两，认为他可以胜任帝王之职。
可是啊，真的很奇怪。
傅云倾是一个……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的人，是这样么？
他不喜欢争抢，对权势没有兴趣，觉得平平淡淡的人生才是难能可贵的。
所以他说，他希望天底下每一个人都能过的安乐幸福。
难道，为此，就要牺牲自己疼爱的孩子？
傅云倾那么了解傅明辰，不会不知道，他对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帝王。
很多事，乍一听很合情理，然而追根究底去想，就会发现许多矛盾之处。
傅雅若甚至没有去深思过，在很久之前傅明辰就对她说，她错了。
可是，傅明辰没有明说，她到底……哪里错了。
“情爱会迷惑人的双眼、迷惑人的心智。我有时候搞不懂，傅雅若，以你的智慧，为何有那么多引人疑窦之事，被你理所当然的忽视了？就因为……傅云倾死了么。”
啪嗒一声。
棋子从她的指尖滑落，落在棋盘上，瞬间打乱了几个棋子。
不过这不重要，她们都不会下棋，落子很随意，而且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算输赢。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更何况，在傅雅若的记忆里，只有傅云倾的好。
她不会去想，绝对不会。
若是连她心中最后一片净土都要被污染，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对她而言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一场梦，可以做一生。如若你至死都未醒来，那么对你而言，这辈子就是幸福的。……但是。”
秦艳戈轻轻拾起她掉落的棋子，将其丢进自己的酒杯。
被染红的酒水浸透了棋子，使其看不出原有的雪白。
秦艳戈眉梢一挑，妖冶一笑，“傅雅若，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放任自己糊涂一辈子。”
她在说，她在对眼前这个女子说。
她的美梦，终有一天会破碎。
而且，会由她自己亲手打破。
作者有话说第57章 弈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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