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矜凤》梦落遗尘

51、军途遥遥

　　战毅走时，有傅雅若送行，还有信物相赠。
　　如今，傅雅若要走……不，她只是顺带的，真正要走的是秦艳戈。
　　谁来送？
　　秀慧夫人和傅明辰本就和政务无关，将军出征，他们只要知道一下就好了。
　　送行的是天佑帝和傅明深，还有一群可以被忽视的大臣。
　　傅雅若久居深宫，没有任何士兵该有的素质。
　　但是，没有人会宠她惯她，没有为她准备的轿子，只有一匹和其他兵士一般无二的高头大马。
　　这是傅雅若第一次骑马。
　　而且路途遥远，不难想像这一路奔波之后，她的双腿和臀部会受到怎样的创伤。
　　可惜，这是秦艳戈的军队，不会有人怜惜秦艳戈的敌人。
　　不能说是敌人吧？
　　但也不是朋友。
　　秦艳戈穿着战家，却没有戴头盔。
　　那一头乌黑的华发迎风飘动，颇有几分豪气干云的架势。
　　眉眼锐利，却遮不住那一身艳气。
　　“陛下不用送了。陛下只要等待臣再次大捷而归，然后……陛下可要想好，下一次给臣什么奖赏。臣说过了，那些金银珠宝，对他人来说或许价值连城，可对臣来说不过是一堆累赘。”
　　“好，朕会记着这件事。”
　　“臣就在此，先行谢过陛下。”
　　“秦卿一路小心。”
　　“呵，陛下该说的是……让那些敌国的将士要小心，臣只要一开杀戒，不让敌军流光最后一滴血，是不会停下来的。”
　　“哈哈，好，朕等着你回来。”
　　秦艳戈垂下眼眸，轻声一笑，“臣很快就会回来。”
　　大军出行，浩浩荡荡。
　　傅雅若没有在意自己的处境，而是观察着秦艳戈的兵马。
　　不能说是她培养的精兵良将，毕竟她父亲为她打下了这些基础。
　　“你看什么？你是不是在找某个认识的人？”
　　不知何时，本该在队伍最前面的秦艳戈与傅雅若齐头并进。
　　傅雅若歪头看她，“认识的人？我唯一认识的将士便是远在另一方的战将军。不知芷蓉公主指的是谁？”
　　秦艳戈撩了撩自己的长发，远离皇城之后，她整个人的感觉又有些不同了。
　　更像一个……男人？
　　没有女孩的矜持与娇柔，仿佛一把已经出鞘、并且磨到极致的利剑。
　　说到兵器，秦艳戈始终没有自己专属的兵器，她什么兵器都会用，正因为什么都精通，反而没有专爱。
　　“都离开皇城了，你就不用跟我装傻。这支军队是秦家军，是我个人的军队。他们只会听我的话，绝对不会背叛我。而且，要是有什么宵小之徒想要混入军队之中，他们也能一眼认出来。”
　　意有所指的话语，叫傅雅若不禁微微一笑。
　　“其实，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件事。当初，你父亲垂危，你独揽大任，并且封锁一切消息。在那时我就知道，虽然我不会因为你的年纪而小瞧你，但我还是太过小瞧你。你甚至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更有魄力。”
　　“你承认自己输给了我？”
　　傅雅若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没有丝毫嘴硬的打算，“先生在世时曾经提醒过我很多次，我自己也觉得你是个非同一般的女子。但是，年幼时的你，看起来……”
　　“很容易让人认为，我除了恃宠而骄、任性妄为，什么事都不会做，凡事都要依靠父亲，以及帝王虚假的关怀。”秦艳戈替她说完。
　　傅雅若又笑了一声，“不，哪怕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也没有这么想。轻敌是兵家大忌。最重要的是，我们同为女子，与男子相比本就处于劣势，怎么还有轻敌的权利？”
　　“可是你还是小瞧了我。是不是因为你对自己太自信？”
　　“不，世间没有什么事会完全顺心如意，我做每件事之前都预想到了会失败的结果。在你的事情上，就算是失败，我也不会损失太多。你我本就视对方为劲敌，却没有想过要置对方于死地。如今，你还帮了我。”
　　“帮了你？”秦艳戈高高挑起眉，“我将养尊处优的你从皇城带出来，带往危机四伏的战场，你什么时候会被乱军砍死都不知道，你认为我在帮你？”
　　“从结果来说，你就是帮了我，我不在乎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傅雅若笑着回道。
　　“那么，你也不在乎冒死来此的细作？”秦艳戈笑着反问。
　　傅雅若伸手拢了拢被狂风吹乱的发丝，神情淡淡，“本来，我以为他可以被你杀了。不过，既然你主动说出来，应该是想要向我炫耀你的本事。如果只是杀人的本事，你没有必要说出来。”
　　闻言，秦艳戈仰天长笑，“好好，傅雅若，看来，我或许也小瞧了你。”
　　傅雅若移开视线，看向四周。
　　羲国是个得天独厚的国家，荒凉之地很少，不管走到哪都能看到山肥水美的景象。
　　生活在这样的国家，如果没有战乱，谁会想要挑起战乱？
　　不明白，傅雅若不明白。
　　扩张国土，侵略他国，意义在哪里。
　　为了有朝一日，将整个天下都只属于一个人？
　　那么，意义在哪里。
　　是成就感么？战胜所有枭雄的成就感？
　　还有征服欲，让强者跪倒在他脚下的实力。
　　不明白。
　　得到之后，又能怎么样？
　　那种情绪，不过一闪即逝、如同泡影。
　　得到之后，剩下的，唯有无尽的空虚。
　　如果只是为了征服而征服，为了侵略而侵略。
　　傅雅若认为，怀着这样的心情，还不如出师未捷，留下遗憾死去。
　　为什么？
　　因为完成了丰功伟业的人，会在空虚寂寞中回顾自己的一生。
　　然后，在某种懊悔中度过下半生。
　　不过，没有人能够完成这样的伟业，因为他们的欲望永远不会被填满，几乎所有人都会在伟业完成一半时，或者更早、或者更晚……谁都没有毫无遗憾的走向最终结局。
　　戛然而止，固然是遗憾，但有时候，残缺的事物往往比完整的事物更加美好、更容易在人们心中留下痕迹。
　　傅雅若看着风景陷入沉思，秦艳戈敛了笑，看着她陷入沉思。
　　有人说，人生得一知己，便死而无憾。
　　而这个知己，是与她哪处都相似，还是哪处都不相似？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
　　很多人会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吸引，而不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
　　又有很多人就是喜欢找到能取得共鸣的同伴，而排斥那些拥有和自己不同想法的人。
　　但是，这又得换一种说法。
　　相似，是表面相似，还是骨子里相似？
　　傅雅若和秦艳戈性格完全不同，本质上却想象的令人惊讶。
　　秦艳戈很好奇，为什么傅明辰会对傅雅若……一见钟情。
　　那一年，他五岁，她五岁，她十岁。
　　明明秦艳戈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怎么会知道傅明辰对傅雅若是一见钟情？
　　所有人，包括秦艳戈的父亲，都小看了她。
　　傅雅若和傅明辰有五年未见，而在这段时间里，秦艳戈与傅明辰却是时常想见，可说是青梅竹马。
　　秦艳戈真心喜爱这个少年，自然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喜好……还有喜爱的人。
　　“傅雅若，我说一句真心话吧。比起暮晨，我反倒觉得尧苍印与你更合适。”
　　嗯？
　　傅雅若略微惊讶的看向她，“尧苍印？摄政王？你为何突然提起他？我与尧苍印从未见过面，你怎么就觉得我们合适？”
　　秦艳戈哼笑一声，“你们才是同类人。尧苍印……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摄政王’三个字，我总是会想起死去的贤亲王。我真的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亲眼见过这位贤亲王，有没有和他交谈过。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些奇怪。我本是过目不忘之人，却惟独对这个贤亲王没有任何印象。你说，是我真的从未见过他，还是……这个男人太会隐藏自己了？”
　　“死者已矣，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谈论先生的事？”
　　“傅雅若，你是不是在害怕些什么？就像你利用暮晨那样，其实傅云倾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傅雅若轻轻叹出一口气，随即露出温柔的笑意，“没关系，我与先生同样说过，哪怕他真的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工具、一枚棋子，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对暮晨很不公平。”
　　“你放心，暮晨绝对不会成为先生的替身。”
　　“你错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不放心。在你心中，傅云倾已经死了，世间不会再有另一个傅云倾。那么，你就没有任何顾忌没有任何牵挂了。”
　　傅雅若轻声一笑，“有你在暮晨身边，我纵然想害他也不会有机会。再者，先生指名要暮晨成为留名青史的帝王，就算我伤害自己，也不会去伤害他。”
　　“你有没有怀疑过……”秦艳戈眼眸一转，挑衅的笑了笑，“暮晨或许是贤亲王的儿子？”
　　傅雅若微微一顿，不由蹙了蹙眉，“止戎公主，不要侮辱死者。虽然这话我不想说，但是，我贴身照顾先生，很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他的确……无法娶妻生子。”
　　“那真是抱歉了，我收回刚才的话。”
　　话虽如此，但是秦艳戈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并没有淡去。
　　她，想说的并不是那些吧？
　　可是，傅雅若不想再提任何关于傅云倾的话，秦艳戈也没有追究到底。
　　人都已经死了，却还是她永远无法磨灭的弱点。
　　秦艳戈觉得好笑，同时觉得可悲，还有一丝……感同身受。
　　谁叫她们都是女人，都是痴心错付的蠢女人。
　　“止戎公主，你是因为暮晨才会提出要让我随军出征。但是，我不认为你什么打算都没有，就这么贸贸然把我带出来。你当真需要一个谋士？还是另有目的？”
　　秦艳戈摸了摸马儿的鬃毛，脸上尽是张扬得意的神情，“傅雅若，你看我这军队，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副将。”
　　“对，没有副将。不是将副将留在边关驻守城池，而是我的军队根本不需要副将。当年，主将濒死，副将无能只会逃窜。我阻止试图带领军队逃回羲国的副将，然后亲手将他斩于马下。当时我只有十岁，你能想象整个军队看我的表情么？现在想来，还是觉得言犹未尽啊。你说对了，我不只不需要谋士，还不需要副将。我不需要会违逆我的属下，我就是靠武力在军中坐稳这个位置。”
　　“话虽如此，但我看来，他们都是真心臣服于你。不只是因为你武艺高超，还有你的智谋与风范。”
　　“你这张嘴还真是会说话。是不是面对要杀你的人，你也能夸奖对方一番，等对方被你说的神志模糊，然后再反过来砍他一刀？”
　　“军中无副将，天佑帝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
　　“用不着解释，我砍了尧苍印的副将，他再砍我的副将，双方扯平了。”
　　傅雅若不由笑出声，“你知尧苍印不会多嘴，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我听闻，那个男人话不多，行事却极其狠辣。他是为乱世而生的男人，只懂得侵略、谋算与杀戮。”
　　“所以我才说，他和你很适合。”
　　“止戎公主，你这话说的奇怪，雅若可不敢苟同。”
　　“傅雅若，你心里清楚，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此说来，止戎公主不也是一样的么？”
　　“我觉得不一样，我只是享受交战带来的乐趣。刀刃砍在人身上，能给我带来快乐。只是这样而已。但是你们不同，你们……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秦艳戈注视她的脸庞，缓缓眯起眼。
　　“以人命为手段。”
　　傅雅若拢过发丝，淡淡笑着。
　　她，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