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矜凤》梦落遗尘

18、人生之苦

　　那张圣旨，被傅雅若放置在衣箱的最底层。
　　而且，就这件事，她没有和傅云倾谈论过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不会有结果。
　　如果傅雅若问他，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傅云倾真的会回答么？
　　还有，她如果逼问下去，问帝王为什么不把幕后黑手抓出来，傅云倾又该怎么回答她？
　　错的人不是傅云倾，她要是真的问了，就好像在指责他的不是。
　　但是，他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的最好的结果了。
　　傅雅若从一个罪人，真真正正成为了贤亲王的继承人，还不够好么？
　　现在，傅雅若只关心一件事。
　　近些日子，傅云倾咳得厉害。
　　虽然他主张自己没有什么事，也坚持每日入宫。
　　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距离傅云倾二十五岁寿诞，不过寥寥数月了。
　　不要到来。
　　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傅雅若祈祷着，她宁愿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孩子，不被傅云倾放在眼中。
　　对，哪怕永远无法让他将她看作是一个女人。
　　只要他活下去。
　　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学医有什么用？
　　只不过让她更加清楚的知道那个男人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她很清醒。
　　清醒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再后来，天佑帝也知道傅云倾大限将至，便勒令他在王府休养，哪里都不要去。
　　在这段时间里，还有一件大事。
　　傅云倾身边无人，除了傅雅若。
　　而傅雅若……已到了及笄的年龄。
　　是，可以嫁人了。
　　假设说，长辈即将离开人世，身边只有一个自己牵挂的女孩，那么他最担心的会是什么？
　　嗯，自然是女孩子的婚姻大事。
　　依照常理来说，就是这样的。
　　所以，天佑帝来过王府几次，探望傅云倾的时候，他不免要问上几句，哪怕是客套话。
　　傅云倾每次都表示，他不着急让傅雅若嫁人，他希望傅雅若以后能嫁给自己选择的男人。
　　……不可能的。
　　她想要选择的男人，从来不在她的选择中。
　　也就是无解。
　　傅云倾是在冬天出生的。
　　有人说，冬天出生的孩子不怕冷。
　　骗人。
　　傅云倾连在夏天都手脚冰凉，怎么可能不怕冷。
　　气候越来越冷。
　　傅雅若的心也越来越冷。
　　渐渐的，傅云倾病得都下不了床了。
　　他咳嗽，吐血，畏寒，失眠……所有中毒能够反应出的症状几乎都体现出来了。
　　她好痛。
　　比他还要痛。
　　他对她笑着。
　　她却笑不出来。
　　然后他说，“你到底还是太年轻。”
　　她说，“是先生老了。”
　　他笑着点头，“是，我老了，很久以前就……行将就木了。”
　　她说，“这样也挺好。雅若给先生养老送终了。”
　　他又笑了。
　　可是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咳着咳着又吐了血。
　　她已经不会再惊慌。
　　习惯？麻木？
　　不可能习惯。
　　不可能麻木。
　　永远不可能。
　　因为那是……她深爱着的男人啊。
　　她冷静的等他不再咳嗽、不再吐血，冷静的给他擦干净嘴角。
　　然后微笑。
　　他最喜欢的微笑。
　　他看着她，也在笑。
　　那时候，傅雅若想，似乎没有见过先生不笑的样子。
　　他是没有不开心的事，还是戴了太久的面具，连着皮，带着骨，撕都撕不下来。
　　人，在快要死的时候，心境上是否会有所变化？
　　有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还有的人，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也要诅咒所有人。
　　傅云倾是属于哪一个？
　　不，他应该哪个都不算。
　　病痛的折磨，并没有让这个男人神智涣散。
　　他真的，没有不笑的时候。
　　可就是这样，就是这个男人的笑容，让少女如此的心痛，心痛到几乎要窒息。
　　在那段时日里，傅云倾的性情没有改变，但却让傅雅若看到了他更为柔情更为脆弱的一面。
　　是，这是她该为之喜悦的事情。
　　因为啊……她的先生会主动握住她的手、抚摸她的头，望着她的双眼……溢满了过去所没有的情感。
　　平日里冷静自若的男人，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表现的就好像是……即将离开妻子的丈夫，眉眼间充满了对她的不舍、怜惜……以及愧疚。
　　她没办法高兴，虽然这是她一直一直想要的。
　　怎么可能高兴。
　　这是用他的生命换来的。
　　傅云倾的皮肤本就白皙的吓人，如今更是接近透明。
　　面容算不得憔悴，病态的容姿反而更添一份美感。
　　很像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
　　他真的是用最后的生命来照耀整个人生。
　　短短的二十五年。
　　她看到的，陪伴的，只有五年。
　　太不公平了。
　　老天太不公平了。
　　好人不长命，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要残忍的剥夺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亲人、爱人。
　　什么都没有了。
　　她想要抓住他的手。
　　他自然而然的回握住她。
　　但是。
　　握不住了。
　　他已经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没关系，她会握住他。
　　一次又一次的，用力的，抓住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人。
　　傅云倾开始陷入昏睡，睡到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傅雅若干脆搬到他的房间，与他同吃同睡。
　　在外人眼中，她只是他的学生，她只是他的孩子。
　　在傅雅若心中……对，她只是他的学生。
　　当爱一个人，爱到了极致，爱到根本不期望去占有。
　　所以，傅雅若没有问过，从来没有问过……如果他是一个健康的人，会不会愿意娶她。
　　没有问，也不想问。
　　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他生，或是死，也不重要。
　　只要是他的意愿，只要能让他开心，什么都可以。
　　天上又开始落雪了。
　　从窗口望过去，只看得到一片银白之色。
　　她握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喂着药。
　　“先生，等明年开春，雅若再推着先生出去赏花。”
　　他笑了。
　　“……好。”
　　谁都知道，这样的承诺，这样的约定，全部都是骗人的。
　　“等先生能用自己的双腿走路了，雅若要和先生一同游历诸国。当然，那会是在天下太平之后。”
　　“……好。”
　　“先生，你会看着雅若辅佐你钦定的帝王，看着雅若为百姓们带来太平盛世，然后夸奖雅若，就像每一次雅若做好先生布置的功课，先生会摸着雅若的头、对雅若微笑。”
　　“……好。”
　　“先生是不是乏了？雅若说的太多了？”
　　“是有些乏了，但是不打紧，我喜欢听你说。”
　　“先生，雅若从来没有问过先生，你为什么会选择雅若。雅若现在只想听先生说……雅若没有让先生失望吧。”
　　他又笑了。
　　“没有，从来没有。我想……往后也不会。”
　　“……那就好。”
　　“雅若。”
　　“什么事，先生？”
　　“凑近一点，我想看清楚你的脸。”
　　“好。”
　　少女的容貌不惊艳，却很精致。
　　五官柔和，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她笑起来何其温柔、何其纯净，仿佛绽放在世间最洁白的花朵。
　　他很喜欢。
　　“阿若，对不起。”
　　傅雅若闭上了眼，不忍去看他此刻的表情。
　　他适合微笑。
　　除了微笑以外，什么都不需要。
　　那种悲伤的表情，就更加……不应该存在。
　　“阿若，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你。”
　　“不要再说了，先生，雅若听不下去了。”
　　男人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却还是坚持用自己的手来感受少女的肌肤，描绘出她脸庞的轮廓。
　　“你长大了，变得那么美丽。很多很多男子……都倾慕着你。我……”
　　没有下文。
　　有些话，不能说。
　　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没有的事，先生。没有其他男子。雅若只有你。只有你而已。”
　　“阿若，我有时候……不，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奢望过……如果我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身体，那么……现在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他说了。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莫过于，没有如果的“如果”。
　　“如果有下辈子……”
　　男人凑近她，目光如水，深情至斯。
　　下辈子，谁也不会记得谁。
　　下辈子，他不是他，她不是她。
　　他和她都很清楚这一点。
　　他们不是会幻想会做梦的那种人。
　　正因为清醒，清醒的能够看到所有的现实。
　　所以才格外……向往那些“如果”。
　　“不需要下辈子。先生，雅若这辈子已经值了。”
　　“傻丫头。”
　　“先生睡吧，雅若陪着你。”
　　“好。”
　　她没有哭。
　　不管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还是背对着这个男人的时候，她都没有哭。
　　他真的很残忍。
　　竟然在这种时候，给了她这样的念想。
　　就好像……他也爱着她似的。
　　太残忍了。
　　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
　　爱别离。
　　怨长久。
　　求不得。
　　放不下。
　　她几乎都在这个男人身上尝遍了。
　　他说得对，他的确对不起她。
　　那又怎么样呢？
　　你恨一个人有多深，也就代表着你爱他有多深。
　　不管他带给她的是爱是恨、是愁是怨，是什么都好，她都会记得他一辈子。
　　深深的。
　　连着皮，带着骨，挖都挖不掉。
　　傅云倾睡着了。
　　傅雅若在微笑。
　　他最喜欢的笑容。

　　还没死→_→下章领便当→_→然而我已经哭爆了→_→但是……一边哭着一边虐着还挺爽的，咳。
→_→本来想多写一点傅云倾的剧情，但是写多了我可能就压根舍不得他死了→_→然而他不是男主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