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魄] 吸血鬼》梦见树

4、第 4 章

　　[十二]
　　“白白，来吃饭了噢！”
　　记不得是第几天，白敬亭躲在地下室中，因为少女的闯而变得截然不同的生活，非常彻底地动摇了他心中的念头。
　　是不是一定要这样活下去呢？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那些曾经被尘封的，属于少年白敬亭的渴望，好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被深深埋葬。
　　楼上的人还在催，叫喊一声大过一声，他终于放下手中的工具，在地下室几人麻木的眼神中离开。
　　“我来了。”
　　他的到来成功堵住对方的呼唤。鬼鬼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桌面上属于他的白瓷碗早就已经摆放好，旁边是他和鬼鬼，一白一黑两双筷子。
　　“不是我说你，下次我叫你你就得马上来啊，不然我好不容易做好的饭又凉了，山风这么大，我稍微一开窗就把屋子里的热气都带跑了。你说你也是，为什么要住这么偏僻的地方，想去镇子里玩还要跑那么远。就是因为这个，上次去市场我想吃的那个糯米糍都没有抢到。”
　　她半是嗔怪地嘟囔，说到后面和白敬亭都没什么关系了。
　　论思维跳跃第一名，除了鬼鬼应该不会有别人。
　　“那我们下次早点去买......”白敬亭扒拉一口饭，含糊地随着她的话题继续。
　　“喀”
　　鬼鬼将饭碗搁在桌面上，瓷器敲击石料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额前的刘海垂下，从白敬亭的角度，正好挡住他望向她眼的视线。
　　“太早了，我起不来。”
　　她的声音比之刚刚轻柔许多，却好像压在白敬亭的心上。
　　“没关系啊......”他不知这样的感受从何而来，却本能地安慰，“我可以早起帮你去买，然后放在怀里我一路跑回来，肯定是热的，你不用担心，明早我就去，你睡醒的时候就可以吃啦，你要豆浆吗？我也可以顺便给你带.......不过，跑回来会洒吧。”
　　鬼鬼蓦地抬头，将额前的秀发一把撩到耳后，麻利地扎紧，脸上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你这么好噢~那我还想吃旁边那家的桃酥~还有还有，我午饭想吃鱼，你也买一条，吃鱼的话就得买豆腐，然后还有蔬菜，就我平时吃的那些，你看着买......”
　　鬼鬼掰着手指头罗列出一大堆，白敬亭不得不按住她的手打断她，“可以了，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顺杆子往上爬这么厉害呢？”
　　他装作不耐烦似的皱起鼻子，可眼角的笑纹却成为鬼少女无所忌惮的护身符。
　　“我鬼保姆终于可以休息一天了，怎么摊上这么个主家，全年无休还没有工资。”她咯咯咯的笑声传出老远，白敬亭终于绷不住，和她一起笑了。
　　他装模作样地端着高高在上的样子，“那我就勉为其难放你一天假吧。”
　　其实心中忐忑攀升顶峰。
　　白敬亭从没有独自离开过这个地方，从没有独自混迹在人群里。
　　至少，从没有，这么光明正大过。
　　从鬼少女手上传来的冰冷的温度顺着掌心的血液流至心脏，不经意间，脊背处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十三]
　　原来“融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白敬亭拎着大包小包奔跑在山路上时，心中雀跃的声音不断跳跃在耳边。
　　只要周围的人做同样的事，怀着同样简单的心情，就自然的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早晨他到市场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卖糯米糍的婆婆刚刚支起她的摊位，可能老年人睡眠少，她是整条街唯一冒着热气的摊位。
　　见他徘徊在边上，婆婆很主动的和他打招呼，“买糯米糍吗？”
　　她眯着浑浊的眼睛，脸上的褶子有点像干旱年皴裂的土地。
　　白敬亭捏着钱，掌心里全是汗水，一句话也不敢说，但心中闪烁着鬼鬼期待的笑脸，终于是让他犹豫着上前。
　　“1.5一个，”婆婆看他死盯着糕点不说话，自然地从他手中摸过三块钱。一开始白敬亭还吓了一跳，可看见对方和蔼的笑脸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做。婆婆拿走钱就给他装好两个糯米糍。
　　“上次看你在我这儿守了好久，今天来的早，买两个慢慢吃，吃个够。”
　　婆婆还记得那天逗留在她摊位前的男孩，面红耳赤地站在一边，嘴里还嘟囔着些什么。
　　“噢，嗯！”
　　白敬亭手足无措地应下，本来想说还有一个是买个那天他身边的那个女孩的，可他终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最后还是只好做罢。
　　有了这个开头，他突然发现这条街上的摊主好像都对他有印象，并抱有善意。摊位陆陆续续开门，大家热情地招呼他，给他推荐各种好吃新鲜的蔬菜水果。细细分辨，他们看他的眼神和看鬼鬼的并无不同。
　　都是温暖且炽热的。
　　以前他总以为，过高的温度会灼伤吸血鬼的皮肤，可与鬼鬼的相处让他变得越来越像普通人。

　　真好。
　　回程的路上他破天荒冒出这样的想法。

　　[十四]
　　到家之后发现鬼鬼正趴在床上吃薯片，看到他惊喜地丢掉了手中的纸袋。
　　“白白~你终于回来了，我要饿死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扑过来，准确地从他手中的一大堆袋子中找到装着糯米糍和油条豆浆的那部分，趿拉着拖鞋兴冲冲跑到厨房大吃特吃。
　　“有一份是我的！”
　　白敬亭喝止她，生怕她一不留神把自己那份也一起吃光。
　　“你快点去做饭！”
　　“啊？”白敬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不耐的白眼丢中。
　　“不是说好今天我放假的嘛，你赶快，午饭点没一会儿就到了。”
　　“姑奶奶，您这还在吃早饭呢，这么快就午饭啦。”
　　鬼鬼“啪”地把油条按在桌上，本来是柱状的油条生生被她按成了扁平状，白敬亭还没来得及心疼，就见她又站起来，蹭得来到他面前，硬是把他推到灶台边。
　　“赶快，白白。”
　　两人对视良久，对方眼神中的坚定不移终究还是叫他败下阵来，从来只看猪跑没吃猪肉的白敬亭在经历了炸厨房的危机之后，终于还是弄了一桌像模像样的饭菜。
　　只是这时候鬼鬼早已经完成了她和白敬亭的早餐，并吃完了她的第一份上午茶。
　　白敬亭勾勾嘴角，“您这还吃得完吗？”
　　“可以，午饭是放在另一个胃里的！”
　　鬼少女义正言辞地端起饭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里扒饭，脸颊鼓鼓的，含糊不清说着什么，“白白，好次，唔。”
　　活像是饿了八百年没吃过饭的饿鬼。
　　白敬亭叹为观止，按住了太阳穴，只觉得十分头疼。
　　“你慢点，也别吃那么多，等会儿会不舒服的。”
　　他担忧望向对方，手上还不忘给自己盛了一大碗。
　　真这么好吃？
　　白敬亭对自己的厨艺首秀还比较满意。

　　[十五]
　　打那之后鬼鬼就几乎不怎么碰家务了，总是打着偷懒的名号，死乞白赖地将家务一桩桩一件件推给他，并且要求还十分之高。
　　可细心的白敬亭还是发现，她正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消亡下去。
　　是的，消亡。
　　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生命力逐渐抽走，哪怕她强打精神和白敬亭闹，到后期精神仍是一天不如一天。
　　她就像电影里托孤的母亲，在用最后一点时光教导她的子女要如何独立。虽然在白敬亭心里，她只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娇娇女，可这一刻眼神中却流露出无比的庄严，迫使白敬亭不得不按照她所说的去做，变成她想要的样子。

　　苦夏即将来临。
　　吸血鬼最厌烦的季节，漏网的燥热早在夏季来临之前就偷偷溜进这间房子，鬼鬼似乎还无所察觉，可白敬亭心中好像有千百只小兽同时亮出爪子，不轻不重的抓挠着。
　　“烦。”
　　他将脸闷进水盆里，鬼鬼房门大开，窝在床上抱着一本漫画嗤嗤傻笑。听到他说话扒在门框上探出头来，“怎么啦。”
　　白敬亭摇摇头，心中无端的烦躁让他不想开口。
　　鬼鬼讨了个没趣，也不恼，抿抿嘴又缩回床上看书。他却被提醒什么，皱着眉问她，“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从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女孩突然僵硬的肩膀，半晌才听到她笑着答，“我不过就休息几天，白白你这样太不绅士了哦~”
　　“不是，”白敬亭按住额角，心里的烦躁更上一层楼，“或者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鬼鬼啊。”
　　女孩摇头晃脑的，但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你是什么，从哪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家里，有为什么一直赖着不走？”
　　女孩这才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比夜还要深沉，语调却轻柔飘渺像山间的云雾。
　　“你赶我走？”
　　“.......”白敬亭被她噎了一下，机关枪一样突突着的问题突然间全没了，“不是，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他转身下楼，只留给她一个摆手的背影。
　　地下室，他终于想起这个久未被光顾的地方。仔细想来，这些人除了刚被抓来那些天遭受过他的摧残，接下来的日子几乎都是好吃好喝喂养着，也没有吸血鬼白敬亭去惊吓他们。
　　“你给我站住！”
　　鬼鬼厉声道，这语气是白敬亭从未听见过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声线颤抖着，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恐惧。
　　“恩？”白敬亭回过身来，终是长出了一口气，“怎么？”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作为交换，你可以放过他们吗？”
　　他站在楼梯口，因她的房门大开而肆无忌惮的穿堂风扫开他的刘海，露出琉璃色的眼和眼角那一颗泪痣。
　　“鬼鬼，”白敬亭忽而极温柔地唤她的名，两人具是藏着心事，一时气氛变得混杂又古怪，“我会被抓起来。”
　　“可.......”鬼鬼皱着眉头，眼眶红了一片，“你只是非法监禁而已......”
　　中途似乎想起什么，收住了声音。
　　白敬亭只觉得头更疼了，抽痛着的神经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拼凑着被封存的画面，他一直封印的领域，终于将被打开。
　　地下室地板上深浅的污渍，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女人，粉色短发，白皙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青紫色的毛细血管蜿蜒前行，枝网交错成生命的纹路。
　　[活着不是靠这样的力量。]
　　她喘息着低声说。

　　“我叫吴映洁。”
　　鬼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额头，那些破碎的画面突然消失无踪。疼痛与燥郁在她的轻抚下悄然散去。
　　白敬亭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觉得十分安心。
　　“吴映洁......”
　　直觉告诉他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白敬亭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到究竟在哪里听过。
　　也许只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