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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道是无晴却有晴 ...


  •   这天正开着周例会,各家中介轮番介绍本周分工工作进展。蒋培松盯着手机,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直属上司张瑞江,对他小声招呼了一句:“小蒋,你出来一下。”
      他跟出去,张瑞江却带着他进电梯直奔35楼,他心里不解,倒也没多问。一直被带到35楼的一个小房间,他一看门上赫然写着“董事长办公室“,心下惊了一跳。张瑞江说:”董事长要见你。“
      他敲敲门推了进去。
      屋里五、六个人围坐着小茶几在说笑,有一个旗袍女子在泡功夫茶。他定睛一看,主位上正是宸海的董事长贸汝民,而旁边一个人他更熟悉不过了!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要打招呼,只是愣在当场,贸汝民和他旁边的杨登峰直接站了起来,“呼啦啦“一群人都跟着站起来了。杨登峰见着他却是很激动的:”培松,你过来杨叔叔这里坐。“
      蒋培松一时语塞。杨登峰是看着他长大的。

      杨登峰和蒋培松的父亲是同一届金融干部培训班的同学,从他出生开始,蒋家和杨家就住在一个机关大院,门对门,杨登峰的女儿杨帆比他小8个月,长辈们一直玩笑他长大要给杨登峰当女婿。后来杨登峰调去市委,父亲去了北京。两家人不住在一起,但逢年过节总是要一起吃顿饭的。父亲出事之后,他们大概有两年没有联系过了。
      杨登峰直接把他拽到身边,盯着他看了又看,怆然道:“你爸好吗?我上次在北京想去看他,也进不去。”
      他连忙道谢,特殊时期,不躲着他们蒋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哪敢希求更多。
      杨登峰只是细细问他家里的情况,他母亲的身体如何,招呼秘书小周给蒋培松母亲送体检券过去。
      蒋培松以前就认识贸汝民,来宸海之后却从没见过,如此这般场合下见面实在诡异。正满心尴尬,只听贸汝民说道:“小蒋,我正和杨主任商量国资委支持银亿公司香港上市的事情呢。我们宸海是老牌券商,这两年香港平台也发展的不错,我们做银亿香港IPO的保荐人是铁定没有任何问题的。听说你以前在外资投行也做过不少项目,不如等集团的项目结束,就调你去香港公司,盯着银亿的上市如何?”
      话说到这一步,蒋培松算是彻底明白了贸汝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银亿要去香港IPO的消息不是吹了一两天了。宸海在境内虽然是数一数二的业界大佬,但香港公司搭了5、6年,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香港向来是外资投行的天下,香港联交所和证监会在财务、业务、法律、合规上的要求普遍高于境内,靠着几十年摸爬滚打,鬼佬应付他们自有一套。而愿意去香港吸金的企业,大部分崇洋媚外,宁可多花冤枉钱也不愿托付中资投行,自己做小白鼠。但银亿却不一样。银亿是上海国资委的“亲生儿子”,资产好名气大,出海集资属于战略部署,去哪上、怎么上、找哪几家券商保荐,通通得市委分管领导点头。蒋培松初步盘算了下,按银亿截至去年底的净资产,就算卖个1倍PB,也有不低于10亿美金的集资额,不管是承销排名还是实际收入,都是块不容错过的大肥肉。没想到贸汝民竟然搬出自己和杨登峰的老关系,来替宸海加砝码。
      但都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他怎能往回缩,反正是消费父亲仅存的一点颜面了,他不妨再卖个惨博取点同情,可能日子还稍微好过些。
      蒋培松把脸转向杨登峰,赧然笑道:“杨叔叔,我们太久没见了,上次去看我爸,他还念叨家里藏着瓶茅台是等着跟您喝呢。我从香港回来,工作也没了,我爸的事儿还没了结,多亏贸董不嫌弃我们家,赏我口饭吃。我们宸海确实是不错的大集团,牌照全实力强,银亿上市集资额不是个小数字,我想有我们上海本地的大券商保驾,项目发售阶段一定会顺顺利利。如果时机恰当我也会直接去项目上亲力亲为。希望您还念几分跟我爸的旧情,在市里工作会上,替我们宸海美言几句。培松在这谢谢杨叔叔了。“
      杨登峰听完他说这一大串,并没直接表态,只对着秘书和身边的副主任递了个眼色。

      入冬的时候,集团的上市项目进入销售冲刺阶段,集团领导们都想在圣诞节之前完成路演和公开发行,以躲避境外投资人集体休假的尴尬。几家联席承销商的资本市场部人员进来以后,大会议室简直要爆满。
      蒋培松不高兴,宸海成功上市,项目就结束了,他不能再每天见着杜仪方了。他想找靠谱的朋友帮忙试探,但又担心被拒绝。面子比天大,蒋公子喜欢谁,还真没吃过闭门羹,可今非昔比。蒋培松一踌躇,便又是几个月,宸海热热闹闹地上市了。
      那是过完元宵节后的第一个周五,上市晚宴订在浦东香格里拉,贸汝民满面喜气,立在宴会厅主席台上接受几个主要投资者,国资委同事,中介机构,集团下属一波接一波的敬酒,毋庸置疑夹杂着各种合时宜的溜须拍马。
      蒋培松也陪着项目领导四处应酬,酒过三巡,胆子便大起来,绕过几张桌子去向杜仪方所在的海德律师事务所一众同事敬酒。“秦律师,杜律师,感谢海德对项目的尽心尽力,我先干为敬了。“
      海德的秦牧是个老江湖,投行里职位再低的”搬砖工人“,那也是律师合伙人的大甲方,开罪不起,秦牧也上赶着一饮而尽,趁机凑到蒋培松面前去低声耳语:“蒋总是宸海少见的青年才俊,不知道成家没有?”蒋培松酒气上脑,只顾着哈哈大笑:“没有没有,家里事情多,顾不上。”
      “成家是头等大事,哪能顾不上。我们所里倒有不少适龄的女律师,蒋总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替您留意看看。“
      秦牧这个人情倒是卖在点子上,蒋培松正愁没人替他试探杜仪方,连忙顺坡下驴,向秦牧耳语道:“秦律师,不瞒您说,我觉得杜律师就相当不错。“
      秦牧一听,心下便觉得为难。杜仪方漂亮干练,吸引几个投行里的年轻男士倒也不是新鲜事,倘若都是单身事情便好办,只是他非常了解杜仪方的背景情况,知道她有个关系稳定的外籍男友,轻易挖不动墙角。更何况为了巴结一个投行初级员工,把下属给卖了,值不值当还得斟酌。秦牧当下并未马上置可否,陪着笑脸连连夸赞蒋培松眼光上乘,许诺为他去打探情况。

      两周以后,蒋培松还没收到秦牧的后续信息,心中便对杜仪方的态度略微有了猜测。不去自讨没趣,宁可不说绝不多说,是蒋培松重要的处事原则。正巧这时,集团的调职令下来了,把蒋培松派去香港公司,职位越级提拔为董事,专职覆盖全国范围的大型金融机构客户。显然,贸汝民在和杨登峰那场略显尴尬的会晤里,见识并重新评估了蒋培松的价值。
      彼时蒋培松父亲的案子早已定性,作为国家大型金融监管机构的部级领导,以贪污、渎职罪名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开除党籍,剥夺政治权利。那几年,落马的高层领导数不胜数,罪名不一而足。组织的种种审查之下,他也重新认识了一下父亲,在别人的赞美马屁之外,了解了更多。他不再是那个因为工作繁忙经常不在家的中年人,也不再是说一不二、一言九鼎的板着脸的威严形象。蒋培松心里明白,他所承担的那些罪名,有些是礼尚往来,有些是不情之请,有些是为了家族,有些是为了挚友和亲信,还有很多,是为了蒋培松和他母亲。父亲是个普通人,在几十年勤恳工作中,连家都很少回。周末去外婆家聚餐,他因为在市里开工作会议常常迟到。他似乎也对儿女私情不感兴趣,别的高官落马,总会牵出一堆肮脏黑暗的裙带关系,但父亲从没有养过情妇。他在高级监狱中熬白了头发,睡眠不好,心脏也差。一家人就这么熬着,父亲在监狱里熬,蒋培松和母亲在监狱外熬。熬到已经快要忘记那场令人眩晕的政治风暴过去了多少年,蒋培松终于得知,根据父亲的年纪和病情,可以申请保释,在家中养病,但身份证与护照一并没收,不得离境。

      接父亲出狱那天,蒋培松记得,是上海秋季凉爽的大晴天,很有天高云淡的意味。蒋培松立在大门前,心情如同他几年前从香港回来,下飞机前那一刻的重演:空白的大脑,竖着的汗毛,背心里出汗,掌心里也是汉。但略微不同的是,相似的紧张,这一刻却是充满欢喜的忐忑。终于,他看见父亲出现在门口,头发全白了,天性乐观的他甚至还在和狱警打招呼说再见。
      “爸爸。“蒋培松如释重负地叫出这一声。

      监狱是煞气重的地方,母亲就在家里等。蒋培松接了父亲回到徐家汇的老房子里,让他清爽洗了个澡,重聚的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请门卫帮忙拍了一张久违的全家福,照片里三个人都笑的很坦然,很自在,似乎许久没露出过那样清澈而轻松的笑容。那是笑中带泪的一天。很快,几个姑姑、叔伯、姨妈姨夫,领着小字辈便上门来了。
      说是回家养病,父亲那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异常忙碌,丝毫不逊于他出事之前。在上海工作时市里的老下属,是仅次于亲戚之外最快一波到的,之后便是一些其他地区的同事和朋友,还有人不远千里从香港和北京跑来探望他。不少人在书房里哭出声来,蒋培松也在门外听见。所幸人世间还有些情感,让蒋培松觉得没被辜负。

      蒋培松调任和升职的邮件,在新年过后第一天上班,便由集团HR分发各部门同事广而告之。毫不意外大家纷纷惊掉了下巴,谁曾想一个低调至极、甚至一无长处的项目经理,居然一步登天坐上董事的位置。最愤恨不平的恐怕就是蒋培松之前的团队领导了。投行里大家都是人精,即便是内心不满,表面也一团和气,有意见私底下吐槽。蒋培松处处感受那股奇怪的气氛,让他一边大呼痛快——毕竟团队领导一度觉得他是个一把年纪还一事无成的“Diao丝“,没少把卖力不讨好的苦力活儿扔给他,这次越级升职让他找回了曾经的意气风发——一边又浑身不自在。他是个”老实“人,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了很久,自觉还带着人性,甚至有些天真的稚气,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喜欢针锋相对的彼此拆台,也厌恶背后使坏的两面三刀。他喜欢真正的、由内而外的和平,不要刻意表演出来的。几个月后,蒋培松得知团队领导跳槽去了竞争对手那里,这是他对于待遇不公的最无声且直接的表态。
      这种环境并未影响他太久,蒋培松得上香港公司报到了。时隔多年重回香港,他终于不用再挤在旺角的群租房,他可以公费住进中环的服务公寓或酒店,但他终究心有余悸,不愿意久待。所幸大部分的客户,尤其他覆盖的机构客户,总部设在境内,为了和客户更贴近,也为了和父母更贴近,他可以经常回家。

      香港公司的董事长是宸海集团的副总经理,集团公司的副总兼任子公司或分公司董事长是常有的事儿,但一般不参与日常经营管理,只是像个吉祥物四处公关,定时出席投资者会议,从总部飞来视查工作,参加慈善活动,在一年一度的年会上负责抽奖,接受拍马和敬酒。真正管理公司事务,举足轻重而拥有话语权的,是行政总裁陈敏。陈敏毕业于国内排名前五的综合性大学,芝加哥大学MBA,A股投行出身,是第一批取得保代资格的专业人员,后来做过贸汝民的秘书,是真正的“嫡系部队“。5年前集团因为一起市场违规操作,遭到监管重罚,而陈敏恰好是那笔业务的负责人。贸汝民经验老到,未等集团里看不惯陈敏强势跋扈性格的那一派发难,便主动在工作会上提出处分方案,解除陈敏的集团投行部负责人职务,”发配“去还没成气候的香港子公司担任行政总裁。5年前的香港资本市场,几乎全部是外资行的天下,安林、盛通、慧瑞几家美资投行,以维尔德、莱特为代表的欧洲投行,以及蒋培松曾经供职的启汇,就吃掉了香港IPO和收并购市场80%的份额。其余的20%,留给剩下的所谓精品投行和夹缝生存的香港本地投行分食。中资投行寥寥无几,更别提要做出市场知名度以匹配宸海在国内的行业地位。陈敏被贬到香港后,不惜重金挖角了几个外资大行的部门负责人及保荐签字代表,至蒋培松调职时,已然略成规模,并且明确了全牌照券商旗舰的发展战略。陈敏在给蒋培松摆接风宴的时候,就向他透露了香港公司要从集团分拆出来独立上市的目标。
      2008年,当经济危机席卷全球,宸海香港也在劫难逃,资产负债表大幅缩水近40%的时刻,陈敏的激进作风也丝毫未减。他趁着2009年外资行倒闭和裁员的风潮,大规模收编富有经验的金融和投行从业人员,组建了宸海香港的资产管理部门,扩充了投行部和经纪部门的人员数量,同时低价收购了一家香港本地中等规模券商,承接了对方在香港拥有成熟客户基础的网点机构及国内的多家代表处。
      蒋培松调任香港半年后,投行部原本的负责人到龄退休,公司需要物色一位新的负责人。魏风南就是这时候出现在蒋培松的人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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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道是无晴却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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