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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


  •   2001年,蒋培松硕士毕业,乔琪刚上中学。
      那一年,发生了震惊全球的“911”事件,同一天,乔琪的少女时代偶像天团SHE正式出道了。蒋培松坐在北京的家里,和父母一起看着实况转播,乔琪也看了,但那惊悚的场面并没在她脑海留下什么特殊印象,她匆匆瞥过电视一眼,就被爸妈赶进房间写作业。
      处在中考前的关键节点,她的生活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每日早起,徒步去学校,校门口买一袋1块钱的速溶咖啡,走进教室去上早自习。有时实在太困,趁着语文或英语老师不注意,便把脑袋埋在书本里小憩一会儿。待有老师走过,同桌便会大力搡她一下,睡眼惺忪中连忙大声朗读课文。16岁的她也开始偷偷留意隔壁班的男生,有长相合乎她审美的,只是人太不稳重,心思不在学习上,每日只顾得与同龄男生拉帮结派、厮混在一起抽烟喝酒,偶尔还会爆发群架事件。与她简直不甚相配。
      那时她也想不通自己何处得来的天生神力,每天打瞌睡看小说囫囵一节课,次次月考总是年级第一。年级里上至教导主任,下至实习教师,无人不知她是中考市状元的热门人选,甚至校长也对她寄予厚望。故而那些与“早恋”有一点点相关的苗头都需扼杀在摇篮里,万万不可耽误乔琪的学业。

      而23岁的蒋培松,才真正体会到何为鲜花锦簇、烈火烹油。
      2001年9月中旬,来自最高领导层的一纸红头文件,蒋培松的父亲,正式成为新一任部级领导掌管国内金融。父亲在前一任职位上,10年没有动迁。这一次升职的结果,就是整个蒋氏家族都再攀高峰。

      蒋培松不是第一次去北京,但却是第一次以如此特殊的身份去北京。当他隐去姓名走进父亲的新办公室,仍然感受到来自单位内部形形色色的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父亲,成为中国金融系统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并且名字将永远留在中国金融发展史上。
      2000年前后,大部分中国人还在用BP机,手机根本还是稀奇物件的时候,蒋培松就收到摩托罗拉最新款的彩屏手机,作为庆祝硕士毕业的礼物。
      他在英国修了金融学硕士,回到国内,便有人主动递上offer:蒋公子有兴趣来外资投行看一看吗?他从大学本科开始,相继在盛通、安林等一众美资投行中摸爬,隐姓埋名做个实习生。觉得陪父亲生意场上的朋友,众多是国企高层,一起开会,也挺有意思。便兴致盎然挑选了一番,最终选中启汇。
      很多年以后当他带着乔琪重走金融街,路过父亲当年供职的办公大厦,仍然如数家珍地向她娓娓介绍:你知道金融街为什么没有高楼么?因为离最高领导太近。单位里的顶楼是个游泳池,以前我爸下班以后总会去游一会儿,后来还劈了网球场,我也去打过球。

      25岁,他从伦敦返回香港,住在金钟太古广场楼顶的服务式公寓,24小时有宵夜有佣人整理房间。据说此地后来成为张柏芝安胎时候的住所。那时候魏姗姗偶尔来看他,也会惊叹于香港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仍然住的如此奢侈。他从上海最黄金的法租界地段一路奢侈到香港。但他没有提起过他打开在启汇的邮箱账户,赫然几个大字便是:Dear Francis,敝司董事长恳请拜会蒋部长。他的周末也异于同龄人,周六去深圳打高尔夫、周日跑马,小圈子里哪位公子哥儿过生日,便会包私人飞机飞去澳门开泳池趴。他在饭局上经常遇见某位国内当红的大花“一姐”,在机场特殊通道和红遍东南亚的琼瑶女郎狭路相逢,也在头等舱和某位“天王”争抢“1A”座位,还有生意场上的大哥给他介绍年轻貌美的空姐休假陪玩。但有几位胆大性子野的阔少相约在夜中环飙车他从不参与。母亲是保险系统出身,风险意识强烈,家学渊源使然。
      魏姗姗是他的高中同学,是大学同学,是硕士同学,更是初恋对象,是蒋培松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所在。

      他们一同从上海的名校毕业,一同进入国内第一家投资银行工作,一起辞职,一起写入学申请,一起飞到英国。属于他们的所有记忆,都是“在一起”。
      当父亲被双规的消息铺天盖地占据所有头条的时候,他无处可去,甚至连魏姗姗都被限制出境。他躲在旺角逼仄的小出租屋里,每天只吃一顿饭,白天睡觉,夜里才敢出门,他没有胆量上网看来自内地媒体的报道:每天都有关于父亲受贿案件的审理进展。偷偷摸摸给滞留北京配合调查的母亲打电话,那头也只是不停地哭诉,祈求他早点回到大陆。他自然不敢回去,MSN里有匿名的邮件:“无论你身在哪里,我都会为你祈祷,希望你平安。” 他知道是魏姗姗,他摸了一把眼睛,竟只是抹了一手泪水而已。

      直到有一天,国安局的人找到他明确表示:如果你现在选择不回到中国大陆,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回来。蒋培松愕然。
      飞机舱门打开的时候,蒋培松怕极了会有神情严肃的便衣走进机舱,走到他的座位前面,核对好他的身份直接给他戴上手铐。那一刻的心情很难形容,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上的寒毛一根根都立着,背心里全是冷汗。
      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魏姗姗。
      有一年他们去瑞士滑雪,他是新手贪玩,只学会了基本要领,便直接爬到中级赛道,下坡的时候竟然有人斜刺里冲出来抢进他的雪道,他一个拐弯躲避,刹车不及直直撞上松树干不省人事。醒来只看见魏姗姗坐在床边,羽睫上还跳动着晶莹的泪珠。
      “怎么了?天太冷,你的睫毛上挂冰花啦?”她破涕为笑:“一清醒就要贫嘴!你刚才是要吓死我吗?”他挣扎着把嘴努起来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告诉家里人。“我妈如果知道了,立马飞过开,你要吃挂落。”他母亲的脾气,魏姗姗是知道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蒋培松是轻微脑震荡,当天就出院了,两人在阿尔卑斯山麓的酒店住了几天。
      那一刻,他内心惊慌如深陷猎场的鹿,不知究竟何处藏着危机。
      如果姗姗在多好。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的机舱门,怎么过的海关。国安的人没有如他想象出现。走到机场到达站出口,是他母亲和姨妈在等他。母亲一见他就哭了,似乎不认识他似的,揽着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他说不出话,一张嘴好像被盐巴堵住喉咙只是哽咽。
      他们回到北京家里,里里外外的托人打点关系,让他去看看父亲,给父亲捎了爱吃的点心。要过中秋节,他们家是传统的上海家庭,父亲想吃光明村的鲜肉烧饼,他专门飞回上海去排队买。

      前尘往事不能回首。
      躲在旺角的群租房里,蒋培松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他是想着魏姗姗熬过来的。之前她一直在催他求婚,她想要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家庭,多生几个小孩儿。那时候刚刚流行去香港待产,他在那边工作,一切都很方便的。他其实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中环的光怪陆离,他还没享受够,还想再玩儿两年。两人也为此分歧吵过架。
      他现在只想去见到她,只要她还要他,他就马上跪地求婚。

      蒋培松试着联系魏姗姗的旧手机号码,发现已经停机换新号了,无法,只得去找老同学宋志超。宋志超和他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从穿开裆裤就开始在一个街道幼儿园鬼混,直到大学期间才分道扬镳。宋志超欲言又止的说,“培松,你不知道吗?姗姗已经结婚了,怀孕5个月了。”

      晴天霹雳这个词,又体会了一次。
      蒋培松根本不敢见她。有什么脸再去见她呢。
      他从懂事起就是外婆带大,在外公工作的银行门口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13、4岁的半大男生,刚刚开始发育,私底下讨论,哪个女生皮肤最白,眼睛最大,声音最娇嗲。班里同学有人买了时髦的唱片磁带,张国荣谭咏麟,带到教室里炫耀,就有一大帮男孩子围上去,相约借回家里翻录。他记性好模仿力强,音色也漂亮,学谭咏麟唱《晚秋》彷如原唱。逢到元旦新年在学校汇演上露一嗓子,很容易感受到来自女生们的灼灼目光。他和所有直男一样,喜欢大眼睛长头发的女生,魏姗姗当之无愧是同龄人中最耀眼的一个,两人自然越走越近。高考时魏姗姗出乎意料的失利,录取到市南一所重点大学,两人中间相隔大半个上海。军训时蒋培松被隔壁班女生写情书告白,魏姗姗得知,直接杀到大学宿舍,将“情敌”拖出来理论。蒋培松大跌眼镜,原来他眼中聪慧温顺的女朋友,竟有如此泼辣率直的一面。
      他们在一起过了人生中最青春洋溢的8年。在英国留学的日子,所有的景点,伦敦塔桥、大英博物馆、Big Ben,都留下他们的足迹。后来经常碰见项目在伦敦路演,蒋培松都不愿意再去。

      但他不敢耽搁,父亲还关在北京,单位要求把分配给部级以上领导居住的北京住所腾空上交。他和母亲收拾了整整两周,包了两个集装箱把家具电器一并运回上海。日子还要过,他丢了香港的工作,还得出去再谋新路。
      那段时间几乎把父亲所有的旧部下老关系挨个求遍,时局还敏感,有些人甚至避而不见。蒋培松只尝过别人捧他上天的滋味,哪里感受过吃闭门羹的憋屈。经常坐在秘书办公室傻等两个小时,得到一句“不好意思,领导出去开会了。”
      树倒猢狲散,母亲那边的亲戚也和他疏于往来。只有表妹孔继璇年纪小,又从小和他亲近,并不在意什么“政治风险”,寒暑假的间隙回国,会来找他喝酒吃饭。

      似乎生活重压之下,情殇也变得微不足道。硕士毕业以后魏姗姗就回到了国内,连她的工作也是当时蒋培松顶着父亲的颜面安排的,共同好友之多,永远有切不断的联系。她生了个儿子,老公就是同事,平淡无奇,并非上海人,奉子成婚之后因为地域差异导致的生活观念不同,很吃了些苦头。孩子还没满周岁,她便又离婚。但她依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许多境内IPO项目上,甚至在上市完成后直接被挖角至上海大型国企做董秘,在一众同学当中独领风骚。然而蒋培松却成了同学聚会再不出现的那个“隐形人”。
      他自嘲“落难凤凰不如鸡”。直到父亲以前在□□衬过的一个老下属,后来跳出体制去了外资投行,给了他一份体面差事,去宸海的子公司投行部做项目经理。
      能重回老本行蒋培松自然高兴,毕竟连续几个月都在某外资行的私人银行部瞎混,试用期内领导问他认识哪些权贵,他便把父亲的老朋友抬出来吹嘘一番,搪塞过去便继续混日子。他拉不下脸去求人。他蒋公子向来只有被人求的份儿。

      蒋培松刚入职宸海,赶上集团公司打包H股上市,蒋培松也算捡着自己熟悉的工作流程,每天起大早硬着头皮上项目组守着。清晨8点就得到总部大厦25楼,一屋子保荐人代表、律师、审计师围坐一张大会议桌,桌面上摊满了电脑、水杯、一沓沓A4文件、八爪鱼,每到紧急事务要开会讨论,蒋培松就强打精神坐在角落里噤若寒蝉。唯一的安慰,除了总部食堂大师傅出色的马蹄狮子头,就只有桌对面温顺甜美的杜仪方了吧。
      蒋培松初见杜仪方那天,便小小的惊艳了一下。许是因为自己眼睛不是照着四大天王刘德华、郭富城的大眼长的,蒋培松格外留意眼睛大而有神的姑娘。
      杜仪方的一切都是照着蒋培松的想象设置的。姑娘高高的额头、高高的鼻梁、眼睛也大,睫毛弯弯,低头看电脑时,眼睑下方垂下一片阴影来。
      杜仪方是公司聘请的经办律师,来自某东南沿海城市,年轻、资历尚浅,头上还顶着合伙人、高级律师几道大关,虽然也负责驻守现场,但其实没什么话语权。刚好,蒋培松韬光养晦,也没什么话语权,两个人旗鼓相当,还能说得上话。她穿的也朴素,Zara连衣裙加环保袋。不像其他投行的女生,总是拎着蒋培松叫不出名儿的大牌皮包,踩着高跟鞋“吧嗒吧嗒”大摇大摆地踱进办公室,连手指甲也全副武装,涂着张牙舞爪的红色蔻丹,有些还贴满水钻,仿佛迫不及待要钻进周五的夜场去狂欢。
      蒋培松喜欢杜仪方轻声细语但温文婉转的笑意。

      可是杜仪方显然对他没什么兴趣,仅仅把他当成一个甲方在应付而已。从不主动说话,也少有机会共进午餐。
      蒋培松不擅长追女生。和魏姗姗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根本没有谁追谁一说,就是他们都觉得两个人应该在一起,同学朋友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也不擅长观察,杜仪方是不是有男朋友,更不敢开口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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