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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百年孤独(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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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圣彼得堡涅夫斯基大街冰熊酒吧的腰门从里面被推开。A-91头一次在夜晚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离开酒吧。她转过一个街区,在一家咖啡店门前——那里面的咖啡喝起来和隔夜的抹布水没什么区别,停下来,站在了屋檐下,影子靠上了旁边的另一个影子。
李-恩菲尔德见到A-91由远及近,饶是如她这般刻板严肃的英国人,竟也忍不住磕磕巴巴地开了个半吊子的玩笑:“……难得看见你是清醒的,A-91。”
A-91握着酒壶冷冷地笑:“我的清醒很挑时机的——我一旦清醒,就意味着最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她打住,仔细看了看李的脸色,又改口道,“是已经发生了,对吧?”
李的回答是一声叹息。
李简略地把如今巴伐利亚富森镇上的内战情况告知A-91,也富有技巧地对维尔德与怀表被劫走的问题进行了必要的说明。李没有说自己的结论,但她想她的意图十分明了,毫无疑问,她不远万里从西雅图跑来圣彼得堡,就是想请求A-91的支援,A-91要是听不明白她就是个不值得托付的傻子。
“我帮不了你。”A-91看上去异乎寻常的冷静,她口齿清晰、言辞表达具有少见的理性和逻辑,“我不是在推脱什么——你知道的,莫斯科那群人我调度不了,不如说,让莫辛纳甘带着她的红团跑去南德和毛瑟干架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至于闪电——你得祈祷她带着OTs三个小婊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别哪天吞了不该吃的东西,然后和政府警察当街枪战。”
李沉默了,一时间相对无言。
A-91望着白日里庸常碌碌的街道与更远的天端下沃尔霍夫河群青色的流水,时而有远去的飞鸟,灰白的羽翼拖曳着风雪的预兆。
她忽然又说:“但如果你只是想要一把趁手的好刀——而不是一支能左右局面的军队,在这一团乱里杀个几进几出浑水摸鱼,我倒是知道有人可以帮你。”
李很清楚自己不可以再要求更多了,便点头表示同意。
A-91凑到李的耳边快速讲了一串地址,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
“祝你好运,李——别死了。”
汤普森在FP-6的牢房里度日如年,而事实上,外面的昼夜才过了两轮。但这不是个好消息——因为凡是Kar98k带来的,都称不上是好消息。不过至少Kar98k的到来本身是个好消息:FP-6不再是这间牢房的主人了,该轮到汤普森庆幸自己骨头够硬撑到了现在。
“又见面了,亲爱的汤普森。”
Kar98k的语调听上去很愉快,仿佛在回味早餐煎得刚刚好、口味绝佳的培根。汤普森啐出一口带血的沫子算是回应。
“我来晚了。料理外面的事情很花心思,你不介意的,对吧?”
汤普森从鼻子里丢出一声冷漠的“哼”,意思是放你妈的狗屁。
“我想你也该在这儿呆腻了,迫不及待想要带上你的残兵败将卷铺盖滚回三藩享受柔和的阳光。另外,FP-6的脸你也看到想吐了才对。”
汤普森“哼”不出来了。
Kar98k把她手里的文明棍往旁边一靠,拉过一把凳子坐在汤普森的跟前:
“汤普森,让我们把话说明白些:你输了,输得底裤都没了。你为了维尔德千里迢迢来到我的领地,我敬佩你们的情谊,却蔑视你的智谋——你究竟有没有仔细地推演过自己有几分胜算呢?我告诉你:没有,你一分胜算都没有,因为你面对的是我。”
汤普森抬了抬眼,一声不吭。她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端详Kar98k,她借着这种虚张声势的危险眼神仔仔细细地看她,眼角、眉梢、唇纹、咬合肌,凡能读取到的信息一概不放过。
Kar98k岿然不动:“我为你的愚蠢感到遗憾,但是我得感谢你,你会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你会告诉我想知道的——毕竟你不再想和FP-6共处一室了对不对?相信我,没人受得了——维尔德熬了一个星期,最后强制休眠了,要不是她的防壁太精密,我早就挖开她的脑子一探究竟,也不至于非要请你来做客。”
Kar98k向着汤普森倾了倾身子,连声音都不知为何放轻了些:“好了,闲聊时间结束——汤普森、汤米、汤姆、汤普森先生——随你叫什么,随你是谁,但你现在最好告诉我,维尔德的怀表在哪儿?”
汤普森原本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窜起来,连她一贯用的抓住对方的诉求耍滑头的那套都懒得使了:“维尔德的怀表?你让PPK来找我麻烦,问我维尔德在哪儿;现在你抓到维尔德了,又要来问我维尔德的怀表在哪儿?你他妈的脑子里灌了水泥觉得我是维尔德肚子里的一条虫是吗?!”
Kar98k摊了摊手:“李如果想操纵这个怀表的动向,莫过于借她最信任的人的手——除了维尔德,就是你了,汤普森。”
汤普森又气又好笑——她与Kar98k相识共事至今,第一次获得尽情辱骂对方的机会,她本该高兴、觉得痛快,然而事实是她气急败坏:“李身边可不止一个维尔德。你是不是把她们挨个抓过来严刑拷打了一轮,走投无路才来搞我?瞎猫想碰死耗子我看你是疯了。”
“司登和L85A1办事都不如维尔德谨慎可靠。”Kar98k坦然地回应汤普森的恶语相向,“我了解李,她不会让她们俩接触这么重要的东西。”
汤普森冷笑:“李身边还有一个人。”
“刘易斯?”Kar98k傲慢地挑了挑眉,“在你把她派到李身边之前,她就是我的间谍了。”
“操!!!”
“放心,李比你聪明,她不会意识不到的,刘易斯没机会过手那个怀表。”
“怀表怀表怀表怀表屁话说了半天这怀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们搞出这么多事来!”
“你不会想知道的,你也没有提问的权力。”Kar98k捞过自己的文明棍,轻抚杖头黑天鹅冰冷光洁的翅膀,蓦地,她用一个肉眼难以捕捉的动作极快地抡起文明棍,包铜底的棍尖直直戳在了汤普森的双目之间,“现在,你想起什么了吗?你有什么线索提供给我?”
汤普森的回答是磨了磨她的后槽牙。
Kar98k放下文明棍,矜持地叹了口气:“你同我较劲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凭空牵累那么多人陪你们受罪罢了。你想要维尔德回到李的身边,我理解,我知道你对她许下了承诺,而承诺、情谊,我知道你最重视那些东西,你想要带走维尔德——那再简单不过了,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Kar98k苦口婆心讲了那么多,汤普森无动于衷,只是感到匪夷所思:“你们为什么一个个地,都笃定我知道你们想要的答案?你们可从没这么看得起我。”
Kar98k仍未放弃——对于自己笃信的事情永不怀疑、死不松口,这既是贵族的傲慢,也是贵族的教养。
“汤普森,认清现实吧,你赢不了这场战争——你和李,你们赢不了我。”
汤普森无话可说,于是她只得道出真相,无比诚恳地:“听我一句,毛瑟,你脑子有病,真的。”
交谈崩裂在即。
“汤普森……”
汤普森一翻白眼打断了Kar98k:“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输给你的。放在曾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个屁都不会放,而如今——我和李,我们不会输给你这个偏执的疯子。我不仅会把维尔德带回去,我还会拆了你这座该死的城堡,让你拥有一千座石头坟碑,足够你花上一辈子慢慢哀悼你犯下的这些愚蠢至极的错误……”
汤普森温柔地龇了龇牙,露出一个戳人痛脚时才有的充满恶意的笑容:“没想到指挥官离开二十年,你终究变成了一个脑筋搭错的蠢货。”
Kar98k“腾”地一下站起来,凳子脚在地上拖出让人牙酸的响声。她脸色苍白,瞪着汤普森,嘴唇翕动了几下,并未喷出什么凶恶的话来。她在汤普森眼里的样子,仍是耐心的、理性的、循循善诱的,只不过在那之下横生了几分凄惶的脆弱。
“放弃吧,你带来的那些人形都没有高效能的运算空间和指挥模块,就算她们再怎么敢拼敢杀、勇于赴死,没有你的临场指挥调度,她们就是一盘散沙,什么也做不了。”
汤普森瞪圆了眼睛看着Kar98k,旋即露出一种颇为滑稽的惊讶表情,这条规律一定是人形间颠扑不破的真理——取笑Kar98k使人感到痛快。
汤普森仰头大笑:“毛瑟啊毛瑟……敲敲你那骄傲的小脑袋瓜,里头没有水泥?那里头是不是空空如也?你知道现在三藩市的帮派叫我什么?不再是‘汤普森先生’了,‘先生’已经不够了,是‘教父’!就差替我改名叫‘唐’了!可那全是笑话——三藩市真正令人闻风丧胆的可不是到处抛头露面的汤普森先生,而是他背后的斯普林菲尔德女士!知道吗?她才是三藩黑手党帝国的‘教母’——”
汤普森喘了好大一口气,恶狠狠地冲脸色铁青的Kar98k面门狂喷唾沫:“懂了没?你他妈的听懂我在说什么没有?老子就是个冲锋陷阵的排头兵,根本没有指挥模块,那高级玩意儿——指挥官之前分派给我们的那东西,就是为了骗你这种想当然的傻子,我没把它安在自己身上,我把它给了春田!”
Kar98k的瞳孔骤然紧缩。
糟了。
——是的,糟了,一般而言,这个念头冒出来,同时也意味着,来不及了。
通讯器里,HK416的喊声麻痹了Kar98k的神经。
“毛瑟!温切斯特和春田打进内城了!!”
FMG-9和M950A并肩走在一起。她不用回头看也知道G36C的枪口正指着她们,但轻举妄动必然血溅当场。她在思考脱身的办法。G36C要把她们带上山、进入黑天鹅堡送到Kar98k面前,在某种意义上讲未必是坏事,那样马格普就能进入城堡内部一探究竟了,毕竟她和M950A潜伏在山脚下那么久,也没能靠近城堡一步,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前提是她们能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还得有办法顺利在Kar98k眼皮子底下把消息递给汤普森——做梦。
FMG-9的背上落了层冷汗。她动用了全部的运算空间推演了无数次,仍无法输出任何有效结果——她们逃不掉的。FMG-9开始发急了,M950A却不慌不忙,面无表情,步伐平稳地遵照G36C的指示往前走。FMG-9隔着镜片疯狂用眼神示意她赶紧想想办法——尽管她根本不指望M950A想出什么好办法,要知道她始终认为在她和M950A之间,她才更像个谋士。
“是这里吗,G36C?”
“是哦,请进,不用敲门的。”
FMG-9一愣,刚想质问M950A这是什么平白自然得仿佛到别人家里去用晚饭一样的对话,扭过头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酒窖门前。M950A毫无戒备地上前推门,厚实的木门撩动风铃的悬线,一阵清脆铃音过后,G36在酒架前面转过身来,门边弯曲折入的天光在她的单片眼镜上拓出一块醇香耀目的光影。
——“你们好。”
FMG-9一头雾水,问M950A:“你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我只知道G36C没有敌意。”“为什么?”M950A理所当然地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G36C:“我从前和她搭过一阵子班,这家伙啊,只有撒谎的时候会特别小心地把领口裹得紧紧的,看上去跟个禁欲清教徒似的——平时不都是把情趣内衣的黑色蕾丝边大喇喇地露在外面招摇过市吗?”“……你的判断依据够奇怪的啊。”“难道不是G36C的作风太奇怪了吗……”“不要随便在本人面前议论这些嘛……”G36C哭笑不得。
G36在吧台上摆了两杯科什啤酒。她一度犹豫,想收回FMG-9面前的那一杯,最后在对方振振有词“人形不讨论年龄”的论调下作罢。
FMG-9见到G36摆下的是啤酒而不是刑具的时候就意识到,黑天鹅堡里的兵团还有另一部分秘密和布防一样难为人知。那是德意志人形的历史,是这片土地上流亡的故事,它只和德意志的河流、森林、风雨相关,就像三藩的地下世界里,教父的帝国永不呼应别州的冻土与洋流。
G36在慕尼黑组织自卫队的时候,并不曾想把它往黑手党的路子上发展。但是组织一旦成型,它的自组织和无序扩散的特性就会飞快地显露出来,缺陷比优点更加明晰。G36带着G36C流落在慕尼黑时,在贫民窟落脚,她感受到这个地方朴实而粗糙的善意——这个蜂巢一般密集地排布着低矮楼房的地方,胡乱拉扯着梯子、篷布,排水沟经过家门前,扯一尺旧油布支起摊子,贩卖简陋的手工制品或者销不出去的赃物。这里狭窄、拥挤、逼仄、肮脏,却轻而易举地容纳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G36便是其中之一。
她和G36C起初在码头做苦工,挣来的工资一半维持自己降到最低水平的补给花销,另一半大多拿去接济左邻右舍。贫民窟的妓女、药头、搬运工纷纷悄悄指点她和G36C该上哪里去偷吃的、城市警察上门找麻烦的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最糟糕的情况下该穿过哪个狗洞躲到运河堤坝里去。G36很感激,感激这块无需审查证件和公民身份的土地,也感激这种艰苦但和睦的邻里关系。
当一个替边境地区的毒帮分销货物的小家族逐渐渗透、蚕食这个贫民窟,企图将这里变成他们利益链条上的一环的时候,G36认为自己应当站出来。她从不认为自己能够当好一个领导人,可她仍然站了出来。最初的自卫队成员只有她、G36C还有在慕尼黑老城里一所本笃会修道院里做杂役的FP-6,她们在夜晚秘密行动,从不声张,并且在事后用专业的手法把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德国人严谨的作风从不为她们招惹任何麻烦——在贫民窟里,有人突然失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人会对此大惊小怪的;时日一长,哪里都找不到尸体,就算警察来了也毫无办法。
这种事做得多了是藏不住的,至少整个贫民窟的住民都不至于那么迟钝,他们总会慢慢醒悟过来究竟是谁在阴影中保护自己。G36的自卫队收获了更多的尊敬和情谊,也收获了更多志愿者,人与人形皆有,空想主义者与反社会人格亦在——后面一项收获从长远来看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
毕竟她们没能过上多么长远的安稳日子。
贫民窟的居民生活在一种巨大的作茧自缚般的惯性里。那些人得到过G36的面包,就想要G36每天都给他们吃饱肚皮的面包;而当G36想给他们找些力所能及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时,他们又百般推脱,或者做了几天就干脆溜号;G36费尽周折才争取到一间政府分配的新街区的福利住房,将居住资格给了一户六个孩子挤在破旧的多层货架上睡觉的家庭。可等G36一回头,房子就被父母转手租出去,他们搬回贫民窟依靠租金继续吸毒、酗酒、游手好闲度日,孩子们仍然挤在危险的架子上睡觉,而未能从G36手里得到这笔馈赠的男女则暗暗咒骂她。
G36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当初她感受到的贫民窟的善意,是由于恶意都在她和G36C明晃晃地背在身上的枪的面前暂时失声了。那时,但凡懂得些最直接明了的利害关系的人都看得出来——冲她和G36C露出獠牙百害而无一利。
而当政府发布对自卫队的悬赏通告,高额的奖金给予了他们足够的理由。
G36被出卖了。
当天晚上军警封锁了贫民窟,她们在纵横交错的窄路上巷战。无数的人为她而死,无数的人因她而死,无数的人希望她死。
最终,G36被炸断了一条腿,防暴叉将她像条野狗一样死死钳在地上;G36C摔下了运河,没有人救她,FP-6将那户六个孩子睡在货架上的人家护在身后的时候,被那家的男人用一把切肉刀从背后捅了个对穿。
G36认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她认为一段漫长的、琐碎的却不与这个世界有太多紧密关联、以至于可以被轻易抛弃的历史行将至此终结,直到Kar98k带着拾荒人和圣妓杀进贫民窟。
她得救了,同时也彻底地失败了。她所守护的一切无情地背弃了她。
Kar98k花了些时间去打捞沿着运河飘出去很远的G36C,修补好FP-6身上的窟窿,帮助G36重建了自卫队——这一回,不再是自卫队了,她们控制了贫民窟,开启她们噩梦般的黑色统治的序幕。甘愿活在地狱里的人,你就不要妄图送他们去天堂了,因为他们横竖都是恨你——你便是错在不懂得这一点,G36。Kar98k如此对她讲。
自卫队的许多成员反对Kar98k辅佐G36。自从她来到贫民窟,自卫队就不再是保护而是在奴役整个贫民窟了,况且她融入自卫队的权力核心后,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事实上确实如此,Kar98k从不避讳谈论这个问题。显而易见,G36不适合统领自卫队,但不意味着Kar98k就是正确的人选。然而,G36最终力排众议,把自卫队的领导权交到了Kar98k的手上。她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亦如她明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很快,自卫队和政府的交火越来越频繁、冲突越来越激烈,Kar98k在强盛期决定南迁——不可否认这是个相当明智的决定。随着势力的迁移,她在自卫队内部逐步引导改制,并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留情地使用暴力手段排除异己。她找回了越来越多格里芬曾经的同僚,收纳了越来越多的无主人形。南下的征程结束时,慕尼黑贫民窟自卫队已名存实亡。她们在富森的土地上,宣布听命于Kar98k的雇佣兵团正式成立,她们的标识,是钢铁的黑天鹅。
“抱歉,我有点不明白。”
FMG-9打断了G36的讲述。G36淡漠地抬了抬眼:“请说。”
“你是自愿追随毛瑟的,也是自愿交出了自己的队伍,你有什么不满要反水?”FMG-9问得毫不客气,M950A都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蹬了她一脚,“别踹我,卡利科!”——但还是没阻止她说完,“让我将清楚点,我们有什么理由要相信你是真的要帮助我们?”
G36垂下了目光:“那是因为你们对毛瑟究竟想干什么一无所知。”
FMG-9步步紧逼:“她想干什么?”
“她想找回和‘那个人’的关系,她想复现‘她’的存在。”
M950A下意识地把手指收拢进掌心,往G36那里凑近了些,低声问:“什么意思?”
“用毛瑟的话说,就是‘和这个没有她的世界一刀两断’。这说法大概有点骇人听闻,但内核的骇人程度更胜一筹。指挥官曾经参加过16LAB的一项机密实验,开发拟似人脑指挥模块。”
“拟似人脑?”“只有少数精英战术人形搭载高效指挥模块,但是那些模块和经过训练的人类指挥官的指挥相比收效甚微,很多机构都在研究如何将人类指挥官排除出战局,实现彻底的人形自律作战。16LAB的拟似人脑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项目之一。
“拟似人脑通过全面整合作战数据、分析行为模式,通过巨量的演算来多维拟合、建立模型,达到复刻人脑的效果,人形搭载了这样的指挥模块,就再也不需要人类指挥官跟着上前线了。当然,这个项目的大前提,就是找到一枚足够优秀、优秀到完美无缺,并且拥有足够丰富的经验数据、能应对一切极端情况、还具备巨大的后续开发潜能的素体大脑。”
FMG-9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暗影:“指挥官从联盟军校毕业的时候就是首席,入职格里芬功之后一直是勋榜上的第一名,不败的战神,最适合拟似的素体就是她了……”
“另外,为了排除一切异质因素影响到拟似效果,这个项目把性格、情绪、记忆之类的情感模式也一同囊括了进去,也就是说……”
M950A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拟似大脑,不仅仅是拟合了指挥官的战略思维,而是将她整个大脑都复制了一遍?”
G36把卡眼窝里的单片眼镜取了下来,取出一块巾布仔细擦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不谈论灵魂之类形而上学的问题,也忽视□□这样的外在形式,一个人的唯一载体是心脏还是大脑,答案显而易见——
“拟似人脑就是第二个指挥官。格里芬独立部队的不败战神,Commander A.A.可以通过拟似大脑再度降临此间。”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微妙的轻响回荡在寂静的酒窖里。那是指甲末端磕在桌面上的声音,FMG-9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自己的手腕在颤抖,自己的肩膀在颤抖,而她根本克制不住。
“那,那么,那个项目……”“成功了。”
啪!
M950A一巴掌把FMG-9抖个不停的手摁在桌上,咄咄逼人地盯着G36:“项目成果在哪里?”
“一个孤品芯片——效果绝佳的试作品。可是成本高昂得惊世骇俗,一直没能谈下足够的资金投产。况且,资方不止想要核心技术,还想要素体样本,16LAB有他们的顾虑,指挥官也不可能任凭他们把自己的脑子切走。中间过程没人知道,但是结果很明显:那个芯片在指挥官的怀表里,而那个怀表前阵子又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到了维尔德的手中。”
“所以毛瑟掳走维尔德得到了那个怀表?那……”
G36C插话道:“维尔德小姐身上没有那个怀表——不知道是给了谁,或者被谁拿走了,FP-6也撬不出情报,毛瑟小姐已经有点坐立不安了呢。”
G36对着光仔细观察光亮的镜片,不放过一丝灰尘:“我个人推测那个怀表其实一直都在李-恩菲尔德的手里,指挥官如果拿到了拟似人脑的成果,倘若她……”G36顿了顿,“倘若她对自己的离开有所预感,那么一定会把芯片交给最信任的部下,那么不是毛瑟,就只能是李。”
“说不通。”FMG-9皱了皱眉,“李为什么要把怀表给维尔德?她明明知道那会招致祸端,毛瑟无疑会盯上维尔德……”“这涉及到另一个问题。”M950A冷静地接话,“毛瑟是怎么知道这个怀表和芯片的存在的?如果指挥官告诉了她,为什么不把怀表给她?别跟我说是李嘴巴不严泄了密,我可不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若假设是指挥官告诉了毛瑟,却不把怀表给她,那也很容易解释,指挥官远比我们更了解毛瑟,她知道毛瑟是什么样的人,贸然把拟似人脑交到她的手中会是什么样的后果。”G36终于摆弄完了她的眼镜,把镜片重新卡回眼窝里,调整了一下位置。
FMG-9蓦地感到一阵凉意爬上她的后颈:“请你说得详细些。”
“马格普,连你都在我提及‘拟似人脑就是第二个指挥官’的那一刻产生了剧烈的动摇吧?你还不是和指挥官感情最深的,那么那些对指挥官无比依赖、甚至存在着非同寻常的执念的人形呢?你猜猜有多少人形会对拟似人脑这个计划心往神驰?有多少人形为了得到再和指挥官见面的机会愿意不顾一切?”
FMG-9打了个冷战。G36的口吻冷漠得近乎残酷:“而你又知道所谓的‘不顾一切’,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FMG-9将自己冰凉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口,她几乎感觉不到人造心脏的搏动。她预感那是个可怕的答案,可有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对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渴望是感同身受的。她同情、她理解、她也一样渴望。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FMG-9心神一震。
她的耳蜗里,丧钟的长鸣回环往复。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G36说得没错——她也动摇了,甚至是被蛊惑了,仅仅是听着G36冷淡得不带一丁点煽动力的叙述,她就轻而易举被蛊惑了。她被抛掷于危如累卵的境地,但凡有谁伸手轻轻一推,她必然坠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FMG-9毫不怀疑,倘若当时她没有选择跟随汤普森,而是一念之差接受Kar98k的邀请的话,她一定会成为“不顾一切”的一员的。一想到这里,她就后怕起来。
G36看了她一眼,对于她的失态礼貌地装作视而不见。
“Kar98k成立雇佣兵团不只是冲着佣金丰厚,这是一个更为长远的谋略。一旦Kar98k得到拟似人脑,她就将拥有一整支效能高超的军队,而统领这支军队的人,则是局域安全时代一代战神Commander A.A.。”
FMG-9握紧了拳头:“然后呢?然后毛瑟要做什么?”
G36反问道:“拟似人脑要在哪里才能发挥作用?”
M950A倒抽一口冷气:“她打算掀起战争。”
FMG-9难以置信:“你们——我是说黑天鹅堡,为Kar98k效力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计划?”
G36点了点头:“她告诉了我们每个人,如实地,原原本本地——我认为她应当没有理由撒谎。”
“这有什么意义呢?!”FMG-9愤然一拍桌子,“做出这种事有什么意思?!指挥官还在的话,她难道会为此高兴吗?!”
“指挥官已经不在了。”M950A语调生硬,噎得FMG-9一时讲不出话,“马格普,这很容易理解。我们是枪,我们的归宿只有战场。听起来很残忍,但却是事实,如果新一轮的战争到来,我们会被牺牲,可同时我们也会被需要,我们存在的意义将会重新被赋予。我们将得以逃离这个社会里被强加给我们的艰辛、苦难,甚至是耻辱,我们会重新成为我们自己——
“只要战争到来。”
FMG-9一瞬间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然后嘴里含混地嘟哝:“你这说法听起来未免太诱人了吧……”
G36平静地补充道:“哪怕不是为了再一次感受指挥官的存在,光是让你重新成为你本应是的存在这一点,就足够让大部分的战术人形为之疯狂了。”
FMG-9敏锐地抬起头:“你想说你不是那个大部分里的一员喽,G36?”
“想要阻止毛瑟的不只有我一个,大家各自有各自的选择。”G36移开了目光,“而我,我只是不想看着毛瑟做出这种事,她毕竟是指挥官曾经最爱护的枪。”
FMG-9一时间失却言语。G36招了招手,G36C递给她一张图纸。
“这是黑天鹅堡的地形图和布防、巡逻、岗哨数据,我这里有一条可以避开毛瑟监控的途径,你可以给汤普森递消息——但是暂且不允许告诉她拟似人脑的事,在指挥官的事情上,我不指望汤普森能比毛瑟更清醒。”
FMG-9默认。
“你们两个也留在我这里,不要出去露面了,万一让毛瑟手下的人看见你们就麻烦了。另外,还需要尽快做些准备。如果汤普森能顺利打到黑天鹅城堡脚下,光凭双手双脚是不可能越过黑天鹅堡的城墙的,攻城锤、云梯……你们或许用不上攻城锤,但云梯总归是必不可少的。”
“攻城锤?”这么古板的词语根本不存在于FMG-9的语汇库里,“这都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了……”
“很多人形不都喜欢这么定位自己吗?汤普森,李、还有春田,莫辛纳甘,甚至毛瑟……她们喜欢安慰自己‘过时,但却好用’。”
FMG-9无言以对。
“不过,如果汤普森有足够的人手,也足够聪明知道强攻黑天鹅堡不可取的话——
“还有一条没人知道的路可以兵不血刃直入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