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鸟花月千年纪[阴阳师]》T1na

15、壹、蛇妖

　　[1]

　　做了一个血色的梦。

　　“呼、呼——”

　　我盘在湖中央，头顶月光，喘息着恢复体力。腥臭的气息随呼吸蔓延，涎水混合着妖血，从我口中滴落。

　　头痛不断拉扯着我脆弱的意识，让我无法计算今夜的死者的数量。低头凝视时，只见无数漆黑的蛇尾如水藻般飘摇缠旋着。

　　“锡——”

　　听到警觉之声。

　　那也是禅杖的大小环彼此碰撞所产生的清鸣。

　　无暇藏起脆弱的表情，我转身回望。

　　但见枫叶飘零，湖泊中倒映着下弦月。那是一轮冰蓝色的秋月。

　　红色的叶子打着旋，降在与它同色的水面上。悄悄地，点开圆形的波纹。

　　一位略无须发的比丘于湖前驻足，面朝我所在的方向，悲悯地闭着眼。大约是这位圣洁的行者，不愿被我一丝|不挂的妖躯碍了眼。

　　“嘶嘶。”

　　我收起染血的牙，用妖的声音向他打了个招呼。

　　[2]

　　“不带感情地屠戮同族的蛇妖，究竟是妖，还是魔呢？”

　　梦里的僧人这样问我。

　　虽然他阖着眼皮，我却知道他正在居高临下地看我。

　　他的问题我答不上来，却还是习惯性地露出媚笑，胡诌道：“嘶，大概是，入了魔的妖？”

　　白色的蛇尾焦躁地摆动着，搅乱了原本安静的水波。我在考虑怎么应付这个比丘，是杀，还是留。

　　“哗啦哗啦——”

　　这片湖已经被妖血污染了，只能发出浑浊沉重的水花声。

　　看着湖底的那些沉尸，我决定先问他一个问题：“比丘啊，我既不想当妖，也不想成为魔……该怎么办呢？”

　　僧人对我说：“你造的业，已经决定了今生的果。”

　　[3]

　　月光清幽，撒向一湖赤水。

　　我游向湖畔，趴在岸边的石头上，朝僧人探出我的尾。湿漉漉的蛇尾上，还带着蛇妖血的腥臭。

　　那位比丘的面容，清隽又圣洁。

　　让我十分想把血污涂到他的脸皮上。

　　还没接近他，便凭空触到一块金黄色的梵文屏障，我的尾尖被洁净的力量弹开了。

　　“嘶，好痛！”

　　灼烧感自尾尖处蔓延，我没有防备，疼得呲牙咧嘴。原来这就是被佛法净化的感觉……真不愧是妖气的克星。

　　僧人微微睁开了眼。

　　虽说是威名远播的除妖法师，他的眼睛也与常人无异。

　　目光相交之间，月光似乎也停驻了一刹。如同萧瑟的秋风拂过湿漉漉的皮肤。

　　我不喜欢他眼底的平静，于是吐着信子问僧人：“种族和出身并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不服气，因蛇妖的天性而造的业，为什么要算在无法改变这一切的我的身上？”

　　[4]

　　这就是我与青坊主的初遇。

　　那时候，我刚修炼出人形，而他还没变成妖。

　　肉身凡胎的青坊主虽然已是法师中的佼佼者，却无法轻易祓除我。因为我刚刚吸取了上万同族的妖气，也因为我是万中无一的异生的白蛇。

　　更何况，我未曾杀人。獠牙第一次染血便是那夜，尝到的亦是同为妖邪的蛇的味道。

　　大约是脱胎自黑脊蛇的缘故，我对人血兴趣缺缺，最爱的食物便是蚯蚓。我没什么去人类的聚居地兴风作浪的兴致，因为那不仅很麻烦，还会招来穷追不舍的除妖师。

　　而今我已修行了百年有余，路过人类村庄时曾远远瞥见过他几次，却没有再打过照面。随着年月增长，回忆逐渐模糊，印象中初见时的青坊主的气息似乎和那些妖血混在了一起。

　　一部分的味道很讨厌，但另一部分却让我贪恋——那饱满的力量，只要吃下，我一定还会变成更强的妖吧。

　　[5]

　　蛇的天性无须我多言。

　　但我对那些男欢女爱毫无兴趣，一如我常年裹着的旧长袍。它的布料毫无光泽，密不透风又无趣，原本的白早已泛着土黄。

　　大约是崇拜强者的本能所致，我向来不乏同族的追求者。总之，对妖而言，能诞下妖力强大的后代，也是一件值得光荣的事情。

　　……那真的很无聊。

　　我不想与弱者交尾。但在我所居住的湖边，从未有比我更强的蛇妖踏足。

　　我想，假如我是人类的话，也许我会选择成为一名比丘尼——然后名正言顺地干掉那些满脑子淫|邪的妖物。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颂佛的人类身上是有光的。那种美丽的色彩，我曾在青坊主的身上见到过，也在一些在湖边休憩的其他僧侣身上见过。

　　或明亮或黯淡，奇妙地展示着他们的佛缘和佛性。

　　真羡慕啊。

　　可惜，我是只蛇妖，天生与佛光不容。

　　忘记是哪一天了，也许是某次的冬眠时，我甚至说不清那个梦持续了多久。

　　我梦见了青坊主为我讲经。

　　他好像讲了一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让那个梦不过须臾；又好像将《大方广佛华严经》说了不下千遍，使梦境的极彩色延续到了远在西方的世界。

　　最后，我在睡眼朦胧中醒来，山洞中一片漆黑。我用白色的蛇尾缠紧了自己的身体，水草随波附着在我的蛇鳞上。

　　柔软却没有温度。

　　还是这副孑然妖身呢。

　　我眯着眼睛，望着洞中石壁上的划痕——那是我用来计算时间的记号。

　　就这样放空了一段时间。

　　“我该去给那位比丘上坟了呢。”那时只有几十岁芳龄的我，如是喃喃自语道。

　　我尚不知青坊主已经堕入妖道，傻傻地以为那位比丘死于寺院几年前的一场大火，还在湖边为他立了一座小小的坟茔。

　　[6]

　　我在湖底的洞穴中居住，浮上水面只须片刻。

　　哗啦——

　　将头颅探出水面。

　　阳光与一个年轻男人的面容一同撞入眼帘。我稍微缩紧了瞳孔。

　　他手中的钵尚未放入湖水中，只是维持着伸出手的动作，满脸吃惊地瞪着我。即便表情略显呆滞，也能看出那是一位相当俊秀的美男子。

　　而且是个可爱的和尚，是我最喜欢的人类的品种。

　　“……咦？”

　　再一次端详他后，我不自觉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没有佛光呢。”

　　少年僧人似乎因我的话想到了什么，露出放空的神色。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钵掉入湖面。

　　我见他急忙想去捞，便用尾巴将之一卷，托到自己身前。

　　[7]

　　柔白的十指与钵身的黑金色交相辉映，释放出相当炫目的色彩。

　　阳光灿烂，风过之处金波粼粼。蛇妖捧着他师父的钵，安静地垂首嗅着钵多罗上的味道。她有着白雪般的发和肤，宛若湖面上异生出了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水中的女妖姝丽的面影让僧人再次失神——他好像想起了一个让他惦念的人。

　　那想要索回钵的手也有了片刻停顿。

　　“……清姬。”

　　“咦？”女蛇妖再次疑惑地哼了一声，“清姬是谁……”

　　血红色的妖瞳中有不解和天真，以及一些倒映自湖中的绮丽波纹。

　　绝对，不是清姬。

　　安珍在心里说，他喜欢过的那个姑娘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真正的清姬爱上了邻村的少年，也许现在已经跟他结婚生子了吧。

　　清新的风又一次拂过湖面。

　　年轻的僧人安珍尚未想好回答的话语，却见湖中的蛇妖柔媚地笑了。好像山茶花盛放的刹那，她整齐的贝齿上都透着芬芳。

　　“我好喜欢这个钵上的气息，可以把它送给我么？”她嬉笑地说道。

　　可那是他师父青坊主的东西。

　　“不……”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那美如泡影的身姿已经消失无踪。

　　只剩白色蛇尾潜入水中留下的最后的涟漪。

　　一片枫叶轻轻飘落。

　　“安珍——”

　　比丘呼吸一滞，然后困扰地挠了挠颈后光秃秃的皮肤。那是他的师父青坊主在唤他，可他又不知道如何转告师父这件事。

　　他来湖边替师父打水，却被水里的蛇妖拿走了钵？

　　失踪人口还将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