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夜凉

9、番外：一生长对水精盘（下）

　　月光透过天窗投在地上杂乱的干草上，晃了晃，万俟正焕似乎听到什么响动，微微抬了抬头。不料头低的时间太久，竟是没抬起来，脖子酸疼。听说这房子本就是前朝的地牢改建的，隔了这许多年，那些压抑的气息依然散不去，万俟正焕甚至看到角落里那几个影子形容晦涩，飘忽不定。想必生前在这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头，甚至在这里被折磨至死，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不会和他们一样。
　　结婚以后生活逐渐安定，他在家里僻了间书房，制作人偶，继续人形师的工作。他的父母兄长都迁居国外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和他联系过。其实他也可以不再偷偷做这个眼下看来十分危险的工作。可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对那些扭曲着面孔哀求自己的孤魂野鬼视而不见，更做不到抛下自己的责任，不顾那些被命运奖励的善良的人。心地善良的人死后会被命运网开一面，来到人形师这里完成最后的愿望，正焕相信自己的工作也是善良的，相信因果循环。
　　“正焕。”轻软的声音虽然多年不曾听到却依然熟悉。万俟正焕终于抬起沉重的头，目光所触，白夜一身西装出现在这狭小的屋子里，他身上惯有的草木香味与这屋子里潮湿的气味那样冲突，很快却又调和开来。
　　“你来了。”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如此沙哑。万俟正焕轻扯嘴角，怎么自己最落魄的样子都让白夜看见。此刻的他衣衫不整，长裤的膝盖处早就破损了，脸上还肿着，头发乱七八糟，眼里充满血丝。他就这样被白夜盯着，他也不上前看他，他也不站起来迎他，谁都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两个人之间仿佛没有隔着十几年时间的河流。
　　“听说你出事了，”还是白夜先开了口，“有人揭发你老家……”
　　“那是善良的职业，是你说的。”万俟正焕冲白夜笑笑，“他们也没有什么证据，我很快就会被放出去的。”
　　白夜双手环胸，嘴角的笑略显嘲讽，“我看未必，这几年这些事越挖越多，越闹越大……” 说完轻哼了一声。
　　万俟正焕又低下头去，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白夜说的对，却又不对，一股郁气闷在他胸口，他觉得呼吸困难。
　　“姜香生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白夜的口气那么冷漠，仿佛说的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关系。
　　万俟正焕猛地抬起头，张开嘴，满口苦涩，“我要出去看她……”说到后面声音几乎听不见。
　　白夜突然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大声说道：“这就是你想要见证的时代，这就是你想要保护的国家！”
　　万俟正焕的心狂燥的跳动着，他瞪着白夜，狠狠甩开他的手，自己却又跌坐回去，终于抱着头蜷在角落里，“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只是他还太年轻……”①

　　“后来呢？”小女孩眼眶红红的看着自己的外公，小声问到。
　　万俟正焕抱着女孩坐在摇椅上，抬头望进遥远的一点虚空，似乎正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不能自拔，并没有听到小女孩的问话。多年艰苦的生活在他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此刻看来却像堆砌着笑，有伤感，有悲戚，却无悔，终结成生活满足的一声喟叹。
　　小女孩拉扯着他的衣袖，“外公，外公，后来呢？”
　　万俟正焕这才低头看她，揉揉她的头发，“等我出去的时候，外婆已经不行了，好在我看到她最后一眼。”是笑着离开的。
　　“外公，你那么好，你是英雄，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小女孩揉揉眼睛，愤愤地问。
　　“因为，因为他们那时候还小阿，他们不懂事，所以他们会做错事……”说着刮了一下女孩的鼻子，“小渊前天不是还把姐姐的书撕破了。”
　　小渊抽抽鼻子，委屈的扭了扭身子，“因为，是姐姐笑话我……姐姐说我骗人……我没骗人，外公知道的！”说着抬头期盼得看着外公。
　　万俟正焕把她往上抱一抱，“是，我知道渊没有骗姐姐。”想了想，又补充道，“渊是好孩子。”
　　小孩子开心扯开嘴笑了，红红的鼻子皱起来，忽然又想到什么，神秘兮兮的勾起外公的脖子，小声说道，“那，后来外公见过外婆么？”
　　“没有……我死了以后，小渊也不会见到我的。因为，外公没有什么遗憾，外公会去找外婆，外公很幸福。”
　　小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遗憾是什么？”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很多，万俟正焕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有三个女儿，只有二女儿生的小孙女继承了他奇异的能力，可以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以为她会像正常的人形师一样，只能看见被命运选中的灵魂，却没想到这孩子跟自己那样相似。他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鬼的时候被吓得不轻，连续高烧了三天三夜，一家子人都以为是小孩子在胡言乱语，只有他知道渊说的是真的，因为他也看到了。
　　姜香去世以后他没有把自己的身世再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们。后来平反了，他继续在政府坐个不大不小的职位，极为廉洁，一直住在老房子里，那间书房总也锁着，不让任何人进。没有再娶，也再没见过白夜。他像消失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他认识那样一个有着奇妙血统的黑夜里的贵族。
　　“遗憾就是，心愿没有完成，很难受……”
　　“痛痛的么？”
　　“对，痛痛的。”
　　“会痛哭的么？”
　　“会，有时会哭。”
　　“就像昨天晚上在我房里哭的那个叔叔？”
　　“……”
　　“他说我能帮他，”小渊低头想了想，“外公，他哭得好可怜，我能帮他么？”
　　“那，你愿意帮他么？”
　　“嗯，如果我能帮，我当然愿意帮他，老师教过的，助人为快乐之本。”小渊大声地说。
　　“那你记得答应过外公，不告诉任何人么？”
　　“记得！”
　　“那你怎么告诉姐姐了？”
　　“我……我错了。”看着小渊低下头，万俟正焕又揉揉她的头发，他也能想到，可能是小孩子为了炫耀而说的。他踌躇了好久了，终于开口，“如果你能保证不再告诉任何人，外公就告诉你怎么样才能帮助那个叔叔。”
　　这是渊七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不姓万俟，从小和外公生活在一起。十八岁那年外公去世，她在外地读书，赶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外公留给她的书房的钥匙。二十岁那年，她跟父亲闹翻，自己跑去改了姓，随了外公，叫万俟渊，然后拖着外公的黑色旧皮箱独自到另一个城市生活。
　　她终于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遗憾。比如没有见到外公最后一面，再也没有见过，哪怕是另一种姿态。
　　然而让她欣慰的是，这并不是外公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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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出自丁东的短篇漫画《天狼》。我小学时候看的，很喜欢，对这句记忆深刻。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啥大家不喜欢这个番外。。。俺很喜欢呢，看来是功力不够= =
以后再修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