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夜凉

8、番外：一生长对水精盘（中）

　　万俟正焕紧紧了棉袄的领口，寒风中依然站的笔直。军旅生活本就艰苦，战时军费紧张，军用物资一层一层派发下来，到他们手里的都是一些烂棉絮旧布做的衣裳，哪里能抵挡北国深冬的严寒。他也跟其他士兵一样，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把能穿的都穿上了，只依旧端正。今夜到他轮岗，他背着枪在哨亭内站着，远处的天空透出诡异的暗红，风一轮轮吹下来，刀子一样剜得人脸颊生疼。四下里安静极了，仿佛除了风声什么声音都消失了，连呼吸的声音都没了。他有点享受这难得的静谧，内心深处却又有一股不安悄悄骚动着。
　　“快下雪了。”
　　熟悉的声音顺着风吹进耳朵里，正焕忽然觉得周围更冷了。
　　“小万俟，这兵当的自在啊。”白夜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万俟正焕。哨亭本来就小，现在忽然挤着两个人，更显逼仄。正焕只觉得这寒气更紧着往自己身上窜，忍不住跺了跺脚。白夜穿了身正规的军装，板正分明，缝角规矩，衬得他越发英挺，倒比正焕更像个军人。
　　“喏，喝一点暖暖身子。”说着将一个酒壶递给正焕。他却不接，笑了笑说，“我站岗呢。”
　　“妈了个巴子，叫你喝你就喝，哪那么多废话！”白夜忽然冒出一句粗口，轻软的声音与之极为不符。正焕也楞了愣，随即想到这人定是老毛病又犯了——每次到什么朝代，遇到什么样的人物，也不管人家好坏善恶，总要学人说话行为，似乎这样就算融入进去，这样就算是正常了。无奈的摇头，正要再拒绝，白夜又道，“这是给你过生辰的，今天。你今年，十九了吧。”
　　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正焕终于伸手接过酒壶，“难为你还记得。”仰头灌下一口，酒水冰凉，刺激地他一阵咳嗽，随后一阵温热自腹中升起。如今，他也能喝酒了。
　　白夜盯着他的手却皱起了眉。原本白皙纤细的手指被冻得红肿，有的甚至冻出疮来，裂了口子。再看他消瘦的脸，固然是成熟了许多，却是遮不住疲惫。只一双眸子还透亮有神。白夜心里冒出异样的钝痛感。
　　“什么时候结束。”他盯着他被酒染得微红的脸问。
　　“快了，再打几仗就结束了，我们就要胜利了！”正焕的声音显出十分的期待与信心。
　　白夜却抱了双臂靠在柱子上，也不管柱子上的灰蹭脏了崭新了军装，“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这里不适合你…”
　　“不，这里很适合我。战争结束前我都不会回家了。”坚定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
　　白夜却也不再纠缠，“你会后悔的。” 字字冰冷。
　　万俟正焕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这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国家兴亡，每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都有保家卫国的热情。他又不是白夜，他跳脱不开这俗世的定律。他也不指望白夜能明白他的理想。
　　哨亭外的雪终于纷纷扬扬的撒下来，风却停了。大雪无痕包裹了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仿佛要帮世界涤荡干净。
　　这是战争的最后一年。那一场雪下了三天三夜。

　　万俟正焕呆呆地瘫在地上，手上身下是一片泥泞，鲜红。他累极了，身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有什么东西顺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向外逃窜着，抽丝剥茧般，他恨自己的脑子为什么却异常清明。那些魂灵呼啸着扭曲着向他涌来——或许不是向他——它们挣扎的，茫然的，每一个翻转却又带着不甘，相互冲撞着，仿佛撞翻整个世界就能迎来它们的重生。无数灵魂在这一片尸海上奔腾着，夜被烧着了。
　　正焕闭上眼睛，艰难地抬起手，遮住脸。眼角是干涩的疼，他只希望自己也死去——只有死去才能摆脱这痛苦。
　　他们团遭了埋伏，敌人的垂死挣扎，他们团与敌人的同归于尽为这场战争画上了句号。支援的部队还没赶到。他便瘫这一大片尸体上，或许还有人活着，或许也活不长了。
　　白夜出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万俟正焕，衣衫褴褛，浑身都是泥泞的血渍，脸上也挂彩了，眼角的伤最是狰狞。白夜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渍，顺便抹去口中的尖牙，上前一步使劲拉起正焕。后者被扯痛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我分不清它们有谁是有资格的。”正焕轻轻说了一句。
　　“它们都不会被网开一面，它们谁的手上不是沾满鲜血？”白夜冷笑道，“你也不例外，这就是战争。”
　　“它们，也没有请求我给与最后的机会。”正焕低下头。
　　白夜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血渍，“它们的愿望，就快实现了。”说着抬头看了眼东方。天边已经泛出淡淡的青白色，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即将照亮整个大地。
　　万俟正焕所在的团一共一千七百五十一人，只有十一人活了下来。

　　醒来的时候阳光异常刺眼。万俟正焕想抬起手挡一下，带动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左眼缚着纱布，阳光透过纱布泻下来，迷成不真实的碎金。他就是在这片碎金中见到她的。她俯下身看他，背着光，面容看不清晰，声音却很欣喜，“你醒了！”说着便忙手忙脚给他检查伤口，他看着女子小心为自己为自己换药打针，轻轻抿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万俟正焕确实醒了，有什么东西在他二十岁这年终于苏醒了。
　　她是他住的医院里的护士，叫姜香。他伤得很重，在医院里一住就是一年，伤好了顺带疗养。一直是她照顾他，每次熬中药给他喝，盯着他捏着鼻子灌下去，总会轻轻笑话他：“枪林弹雨都经过了，却怕喝药，你羞不羞？”也会在晴好的天气扶他出去散步，两个人东拉西扯，说着各自的家乡，各自的经历。或者时不时自己在家炖些汤品给他，却每次都推脱是自己母亲让带来的。
　　这一年发生很多事，战争结束，新中国成立，战后重建工作紧锣密鼓的展开，白夜来看过他几次，极少，带给他他举家迁居国外的消息……这一年他呆在医院里，错过了很多事，所幸，没有错过她。
　　他出院后辞去了军队里有大好前途的职位，选择在地方政府做个闲散的文职。又一年，他们结婚了。很简单的仪式，没有请多少人，有他幸存的战友，部队上的领导，还有白夜。他在入夜后出现，还是穿着最时新的衣服，学周围的人讲话。只是看着万俟正焕的眼光有些变了，说不上来是不是不舍，如果他这种族有这种情绪的话。他来向他告别，他决定去四处游历，生命如此乏味，无穷无尽，他该去别处找点乐子。正焕也没挽留，毕竟他与自己终是不同，只是希望自己死前还能再见到白夜。白夜消失在众人的笑闹声中。
　　那笑闹直到他们进入新房，终于渐渐消失。两个人都那样青涩，相处两年，此刻却都僵硬的坐在床沿。姜香少见的羞涩，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耳后，头埋得低低的，露出漂亮的脖子。万俟正焕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抬起的手还是微微颤抖，站起来关了灯，然后拥她入怀。
　　有些事，即使没有经验，没有学习过，但情之所动，也是能水到渠成的。他疼惜地吻去她因疼痛涌出的泪水，轻轻安抚她的眉眼，不敢太用力，生怕弄得她更疼。两人的节奏慢慢产生共鸣，终于演绎出前所未有的乐曲。他忍不住深深叹息，将她紧紧抱住。待两人的呼吸逐渐平缓，终于说出了憋在心底很久的秘密，“其实，我是一个人形师……”
　　他有些紧张，害怕自己说的她不信，怕她觉得自己是搞迷信的，那时候最怕被人说觉悟低。又怕她害怕，从此疏远自己，他紧了紧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过后却是坦然。他爱她，相信她，与她分享自己的秘密，他是欢喜的。她静默了一会，忽然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眼里尚有羞涩，脸上的潮红也还未退去，“阿正，我…我死了以后，一定不会来找你。因为我很幸福，我没有什么遗憾的。”她声音小小的，却异常坚定。
　　他的心狠狠滞了一下，随即强烈地鼓噪起来，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紧紧将她拥入怀。夜还很长，不过他再也不怕等待了。

作者有话说

　　说明一下，这番外包括正片文，都不是完全按着真实的历史背景写的。里面的地名有的是我改了一两个字换的，时间是怎么写着顺怎么掰的。
请不要根据真实的历史挑偶滴刺= =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