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木与繁花》朵拉图的日出

14、第十五章

　　我想，大人之间的交际似乎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少了一种粘合感，两人之间，不能如同鲁莽冲动的少男少女那样，可以通过一两次契机的事件而相互产生更加亲密的关系，即使我们在接触中说了这么多的承诺，兴致勃勃地说着去哪，什么时候，要一起做些什么，但我们已经习惯了不把随口的答应看重，因为我们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即使是真的，有心去做，也没有力气行动，说到底，我们都会通过一层思虑的筛选，才会觉得自己下一步如何去走，因为我们害怕拒绝，害怕麻烦别人，更害怕让自己受到不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昨夜的信誓旦旦到了今夜就被时间和顾虑泼下一盘冷水，什么都浇灭了。
　　时岁的经过多少左右了大人们的行动，大家都需要成熟稳重才能像一个理性的成年人，我会想我和你说的下次再聚是不是仅仅是客套话，而不是一句承诺，因为我找不到多少理由足以支撑这句话我们可以经常见面的承诺。你的生活里不会需要我，而我呢，我的生活里，你的出现说实话也是可有可无的。我无法不承认在成年人的世界，大多数人都已经厌倦产生新的交际了，不愿去发展新的东西，因为发展新的关系并且维持它，是需要大量精力和时间的，那不如保持固有的熟悉的，可以让自己安心的旧关系可好。
　　如你，若不是我有心坚持，我想我们之间的交际已经断了，你不会主动，也不会给我发展另一段新关系的机会，你的性子比我还要冷淡，而我会选择停留在自己熟悉的圈子里，在一两次你与我接触的契机之后，我若再捉不到任何迹象表明你也愿意同我继续一起建立一层友好往来的关系，那我就不会再继持下去了。
　　我会放手，看着你走远，虽然，我会觉得可惜。
　　到了三十岁的年纪，若一个人刻意地，锲而不舍地接触另一个人，并想与这个人发展一段关系，表现地友好而善意，那很可能这个人是抱有某种目的的，为了达成什么，获得什么，甚至连被拒绝，被伤害都不怕。当然少男少女们也会这样做，但很多时候目的不明确，而且手段会做得更露骨些，更不顾后果一些，但成年人不会，他们显然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并且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以最有效的方式去达成，成功的几率颇高。
　　但现在的我，既不是这样毛躁的年轻人，也不是那样心机的成年人，我两者都不是，因为我根本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获取什么。
　　我想，即使我想从你的身上获取什么，你也得有意愿从我这里获得一些东西，我希望得到是一种双向的，按照各自意愿进行，并且相互都能以自我满足结束的获取，而不是仅仅为了成就什么的单向索取。
　　所以，理所当然，我选择不再继续了，继续维持我们之间薄弱的关系。
　　那次你在我家留宿过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我想，我已经把所以不会让你觉得唐突的理由借口都用上了，去方隅专程让你为我私人定制一款首饰，制造能够促使我们一起晚餐的机会，甚至小心而颇为忐忑地要你来我家做客，事不过三，这是我为我们的关系能够进行下去做得最大限度的尝试。
　　在这之后，我们之间依旧没有任何突破，我也只能放弃，因为我不想勉强你，也不想因为发展一场人际关系而劳神受伤，毕竟我是成年人，而我也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更何况，我与我，我们的关系因为旧时的牵绊都被切断了，现在是崭新的，你若没有意愿我也无法经营下去。
　　久而久之，在你从我家门离去后的两个月后，我终于以以上的种种方式和理由说服了自己，告诉自己，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精力或者潜质去发展一段我以为足够能让我满意的新的关系，因为在此期间，你没有再联系过我，而我又怎么会再去主动做些什么，我已经主动三次了，可依旧没能改变什么，那我只好放弃。
　　可是，为什么就在我以为我已经平心气和地接受现实，并决定以后不再在这种大得不着边际的城市里，去尝试发展一段新关系的时候，你又冷不丁的冒出来，打乱我的生活，这让我有些气恼。
　　我已经忘了那时七月的哪一天了，但我想那一天，在阶梯教室里，满座的学生都会意识到我在课上中途的卡顿，接着就是三十秒卡顿之后我脸上泛起的红晕，红晕很明显，这使我不得不将依靠在多媒体讲台上僵硬的身体转向黑板，可面向黑板后，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因为我的脑海里面依旧是一片空白的，就在我无意发现你坐在靠前面的第一排第四列的位置与其他学生一样拖着下巴炯炯有神地望着我的方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那些我要讲下去的理论全部被抹去了痕迹。

　　很多人都会在概念混淆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如果要把握反现代主义的核心，这两者必须要弄清楚，因为个人主义是民主主义的源泉，而个人主义又在，宣扬人人无差别平等与自由的民主主义逐渐被大众接受，深入人心后，不断发展。利己主义，或者说自私自利，这是一种天性，是一种本能，人人都会有，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而个人主义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个人主义强调的是个人是社会的核心，以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的观点，他认为个人主义是一种反省的和平的感情，是一种由错误判断而产生的感情，为什么这么说，因为……

　　我同往常一样，不愿站在讲台后面讲课，与此相比，我更喜欢站在讲台前面，或者走到学生中间去，做一些互动，这样来回走动能让我更好地梳理逻辑，也能让我的思维更加活跃些。那天，在讲了四十五分钟的讲义后，我有些累了，便倚靠在讲台前的台面稍作休息，我想或许是我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了，这让我扭过头去看教室前门的玻璃窄面上，映出的一个人影，我意识到教室走廊外面有一个学生匆匆经过，随而，在我将视线转回的途中，我的眼睛撞上了一双棕黑色的眼睛，藏在黑色棒球帽的下面，清明透亮。
　　那一瞬间，我口中的徐徐而论，不间断的讲述就这样，咯噔一下停了。
　　我看见一个人，学生模样，拖着下巴，离讲台只有两米的距离，很近，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手里的一只铅笔还在手指上打着转儿。
　　那是你，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为什么没有发现你在这里？是因为我上课太过专注，还是你带着一副朴素的鸭舌帽，以至于我在一开始没能把你认出？
　　可，你为什么要来？
　　我与你的眼神交错僵持了七八秒，你这一次似乎没有打算像往常一样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似乎带着几丝玩味，又像是装作无事发生，看着我的眼眸是清明无辜，似乎你也不知道讲台上的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恼怒你这样若无其事的表情，带着戏谑的味道，可我根本无法将自己的眼神从你的身上移开。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从后方开始传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细碎的杂声渐渐像浪潮般涌向讲台，教室里的各种声音与骚动到底把我唤醒了，学生们都在好奇我突然的失常，似乎这是莫名其妙的。我轻咳几声，装作镇定地转过身走向黑板，拿起手边的粉笔，想在黑板上书写什么，但毫无头绪，我的冰凉手悄悄地附在脸颊上，因为那里在莫名地发烫，我的心脏也跳得飞快，心跳的声音已经盖过了身后学生们的杂音。

　　我到底是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我在几秒之内收拾好所有混乱的思绪，决定不再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僵直徘徊的粉笔在黑板上飞快的写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我转过身，重新回到讲台前面，拾起被我中断的讲义。

　　咳——个人主义普遍认为是一种积极的进取的思想，是民主主义国家的根与基，但在反现代主义思想中，个人主义却是一种不好的，堕落的感情，要理解反个人主义，首先要理解个人主义的具体含义，特别是个人主义在民主国家的伦理观念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概念，这一点可以在法国哲学家，解释学家保罗利科的伦理哲学中找到，有谁读过保罗利科的著书吗？

　　我将头撇去了另一边，指了指黑板上一位哲学家的名字，决定不再去看你，因为看你一眼很有可能影响我的讲课，我怪自己的小题大做，但介于前车之鉴，我还是不要再去刺激自己。可我的余光还是会不自主地靠近你，角落里的第一排就你一人，你穿着一件贴身灰绿条纹吊带背心，宽松牛仔短裤，深棕包趾凉鞋，低着头在桌上写写画画，因为你的棒球帽，这让我看不清你的面容，但能感觉你像是很认真的做着课堂笔记。
　　你中长的马尾懒散地垂落在纤瘦的肩背上，因为身型娇瘦，棉质背心上若隐若现两处蝴蝶骨，这样让你看起来像个正儿八经的大学女同学。这些细节都让我内心笑意十足，但表面上依旧得摆出严肃认真的模样，这样里外的矛盾，让我不得不绷着嘴角，变得更加的面目严苛，因为我怕我一旦扬起嘴角，我就忍不住会笑，笑你这身刻意的装扮，把我也骗了。
　　幸好离下课只有十来分钟了，但剩下的整堂课变得煎熬无比，当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我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松下了。我很想走过去把你“训”一顿，但这也得等学生都离开了才能做。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抛开了，因为两个大三的学生过来问了些课上的问题，我与她们解释的时候，不仅把“训斥”你的念头忘了，就连你还在这教室里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当那两个学生离去，我拿起黑板擦转身擦去身后板书，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右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见你站在背着手站在我的身后，歪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老师好。

　　你与我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