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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韩墨(3) ...

  •   ————韩墨————

      抬头看看天空,阳光似乎从头到尾都如此炽烈。现在是几点?两点?还是三点?

      我从来不带手表,也没有手机。寐珏就是我的时间,她的那块鲜红的腕表是我们俩的时间,不管是快了还是慢了,起码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是一致的。可是,当她不在我身边,我就彻底地失去了时间。

      我坐在人行道边,耳边是来往行人的脚步声,急促不加停留。

      街对面是一家有些年份的电影院,我一直很想带她去看一场电影,像所有相爱的人一样,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去。不管电影是悲是喜,我都不会放开手,从开场到结束,我要握着她的手,然后一起离开,走入绚烂的阳光里。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像小猫一样慵懒的神情。

      可是一切终究是我的幻想,我一次也没有机会带她来。

      就在我望着对面的电影院发呆的时候,恍惚仿佛看见一袭黑衣黑裙的女子闪身而过,身影像极了她,同样的瘦削,同样的黑发飞扬,同样带着落寞和惹人怜爱。可是,寐珏是个多么喜爱粉色的女孩,她从不穿黑色,更不用说一袭黑色。

      即使是今天,我还是相信,她是最明朗的女孩,就如同她最喜欢的粉色一样,剔透柔媚。我相信就像她曾经告诉过我的一样,这个世界上人来来往往,相识的那么少,相知的更是寥寥无几,能够相爱,那便是针尖落入麦芒的机遇。所以,这样的机遇里,我们遇见了,又怎么能轻易放手?

      手心里的纸再次被我展开。淡蓝色的墨水已经被汗水浸湿,模糊。寐珏的字迹潦草却一字字刻入纸里,仿佛用尽气力。她写着,韩墨,你真的让我有些失望了,所以我们不要再见,我会幸福,你也要幸福。

      我的眼睛干涩得发痛。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自记事以来从不曾落过的眼泪,在这些日子里几乎要流干。然而当我看见她的这几行字时,干得快要流出血来的眼睛竟又湿润了。

      寐珏说,她对我失望了。我几乎无法想清楚,她指的是对什么失望。

      那么多的事,每一件都有可能让她失望。而她所指的究竟是哪一件?又或者是全部?

      我的手指在颤抖,纸几乎要从指缝里溜走,记忆却从那些缝隙里重新钻入我的头脑中。

      那是高考最后一天,前一日因为等我而中暑昏迷的寐珏只能乖乖地在医院里,没有来送考。母亲特意请了假前来送考。我和她之间向来没有多少话题,一路上只是听她不断地告诉我不要紧张,认真考试。坐在出租车里,我却越来越心慌,像是要失去些什么。

      我望着车窗外的公交车,忽然有些担心寐珏,我怕她孩子气地跑出来,怕自己会在考场门口看见虚弱的她。

      下了出租车,我几乎是冲到考场门口,四下张望,确定没有那抹身影之后才微微安了心。母亲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她一边嘱咐着我,一边接通电话,却在听了来人说完第一句话之后惨白了脸色,落在我肩上的手无力地滑落。

      母亲按断了电话,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却只是摇头叫我进去考试。我只得朝考场里走,却在转过身的瞬间,听见背后母亲重重倒地的声音。我回过身抱住她,才发现原来母亲也如此瘦弱。母手机在这时又响起来,我只好代为接听,接通的第一句话却是一个女子慌乱的声音:“你还是快点带孩子过来一趟吧!先生估计是不行了……”

      高考的最后一门,我没有参加。因为我的父亲,那个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四年的父亲,忽然又有了消息。可这消息却是医院的陪护告诉我,我的父亲,就快去世了。

      等到母亲醒来时,我们已经坐在赶往医院的出租车里。无论母亲怎么推搡,我怎么都不愿意返回考场。如果说高考是一道坎,那么我还有将来的机会可以去跨,而父亲,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在病房门口看见那个年轻的陪护,听见她和母亲的对话,我才知道,一切的一切被蒙在谷里的只有我而已。我以为离家出走的父亲,我以为不要这个家便可以自由生活的父亲,被我看作最需要自由空气的艺术家父亲,四年来竟一直躺在这家医院里,这个小小的苍白的病房。

      父亲一直沉默着,如同沉睡一般。四年来一直如此。

      在我以为他在天涯海角幸福生活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躺在这里,没有语言,没有思维,没有笑容。

      记忆里的父亲,高高在,完美无缺。尽管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了我和母亲,独自来到这个城市里,可是我一直把他看作最亲最崇拜的人,他的手指像是充满了魔法,自指下流淌出来的乐章能把人引领向幸福的天堂。

      然而此刻躺在病床上,呼吸急促的父亲,却那么憔悴,那么苍老,仿佛随时会撒手离开一样。

      母亲一直隐瞒着我,她从没告诉过我一切,我也不知道四年来她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她告诉我,四年了,父亲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句也没有。

      我问母亲,父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母亲却含泪不答。无论我如何追问,她都不吐一言。

      而就在此刻,病床上的父亲忽然急促地咳嗽起来,床头的仪器上各种数据上下不停地浮动。他模糊不清地在说着什么,我只能凑到唇边,努力地分辨他的话语,却只听见模糊的只言片语,他似乎是在说“妹”。

      “妹?什么意思……”我急切地回过头来向母亲询问,母亲的脸色却一变再变,仍咬着唇不肯说。

      床头的仪器嘀嘀地叫起来,父亲不再喃喃自语,渐渐平复下来,我的手落在父亲的肩膀上,只感觉他的颤抖越来越微弱。我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呼救:“医生!医生!快来,医生!”

      当医生匆忙赶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悄无声息。我呆站在一边,看着医生用电极起搏,父亲却那样安静,仿佛沉睡,怎么也叫不醒。

      当医生拿起笔来在白色纸笺上记录时间时,我才发现自己已不知道落了多少泪,而母亲早已经被架出了病房。

      无法预料的事情就这样发生,然后落幕。我不曾想过会这样匆匆地见父亲一面,然后天人永隔,就如同之后的事我无法预料一样。

      我总在措手不及,而让我措手不及的人却总是对我至关重要的。

      我张开手掌,看着里面交错的纹路,是不是所有一切都写在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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