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鸾纪事》婷哥儿

13、七月流火

　　几日宫中连绵夏雨，将镜水湖中的荷花都浸润开了，满池缤纷，美不胜收。这宫中的镜水湖传言是陈国皇帝苏玄一在得道升仙后用一块圆镜幻化而成的，因此得名。

　　萧君山为了养身调息，过得都是广步于庭的逍遥日子。他由甄妃陪着，正站在廊桥上，一边喂鱼一边赏花。

　　虎贲卫自廊桥之外三里起便戒严，不允其他宫人擅入镜水湖，打扰天子雅兴。

　　楚澄江进宫当差已经数月，担正五品都尉，他已习惯了宫中的禁军生活，虽然枯燥单调却是无上尊荣。虎贲卫历来都是皇亲国戚的富贵儿郎们磨炼的地方，大部分的虎贲卫都是出身名门，三年五载之后便会加官进爵，被安插到麒麟军中。

　　不过楚澄江深知，自己家室普通，若想在朝中有一番作为尚有很远的路要走。他恪尽职守，只想在宫中先安稳度过这三年兵营生活，之后的道路再作打算。

　　楚澄江正带着手下的数名禁军在外围巡视。正这时大司马楚烈领着一群外戚，浩浩荡荡地朝此处走来。

　　“臣见过大司马。”楚澄江忙上前行礼。

　　楚烈比皇帝小几岁，英武高大，武功高绝。他得皇帝召见，就顺便带着明州几个年及弱冠的青年进宫来拜谒。

　　兵部的职位大多是楚家人或是楚家的亲信。外戚把持兵部是治国大忌，不过若不是楚家当年倾其所有辅佐萧君山北上夺权，又何来大昭盛世。

　　“大司马请留步。”楚澄江见楚烈要带着几名没有官职的青年走入禁区便斗胆出声阻止道，“圣上和甄妃娘娘在赏湖，不允打扰。”

　　楚烈嗯了一声，声如洪钟，“你是何意？”

　　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楚澄江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自然不敢拦他，不过职责所致，不能因为楚烈官大而可以无视宫规。

　　楚澄江斟酌道，“请大司马一人前往。至于这几位公子，请在此处等候圣上的召见。”

　　虎贲卫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受皇帝本人指挥。既然皇帝有此命令，楚烈即使是大司马也无须强行要求带外戚前去面圣。

　　“本官知道了。”楚烈不悦地挥了挥手，让几位年轻公子在原地等候，独自一人随內侍往廊桥走去。

　　待楚烈走后，楚澄江正要带手下禁军前往别处巡视。却有一楚姓少年伸手拦住了他。

　　“你就是楚澄江？”

　　楚澄江转头，对方比自己略高半个头，生得人高马大，一双鹰眼正不怀好意地直盯着他瞧。

　　“我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不过如此，平平无奇。”

　　一士兵出声道，“你是何人？敢如此挑衅我们大人！”

　　楚澄江并未反驳，他眉头紧皱，仔细打量着眼前傲慢的青年。

　　“楚澄江，你听好！我叫楚川柏。你在虎贲卫的位子本该是我的。”楚川柏目露凶光，狠狠道，“偏是你得朱王殿下推举才能担此位。你以为，凭你父亲一个小小的文县太守，你有资格入大内任职？”

　　“大人！”士兵不满地向前一步想替楚澄江出头。但是楚澄江却拦下了冲动的下属。

　　“你是楚家人，”楚川柏仰着下巴俯视楚澄江教训道，“要记得你姓的是什么，仰仗的是谁的势力。”

　　楚澄江忽然厉声道，“这位公子。光兵部一部就有十二位楚大人，麒麟军中则有三十七位楚将军。不知您是哪一位楚大人的嫡亲子弟？”

　　“家父是大司马身边正三品将军。”

　　“哦？”楚澄江勾唇一笑，“三品将军确实了不起，可是你好像没有任何官职啊。”区区三品副将的儿子就在宫中耀武扬威，不知天高地厚。周围的几位青年都是出身名门，有二品总兵的儿子，也有副将的儿子。他们听到楚澄江讽刺楚川柏，便掩唇讥笑起来。

　　楚川柏横眉怒目道，“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你父亲不过四品的地方小吏，岂能与我父亲相提并论。”

　　楚澄江拱手向天，朗声道，“在下是虎贲卫正五品守备，奉得是天子之令，守得是天下太平。不仗任何人的势，不屈任何人的威。满朝百官，小到一个乡长，大到亲王，皆食皇粮，奉皇命。在下奉劝楚公子，此地不是明州，是天子脚下，不要坏了规矩。”

　　楚川柏满脸通红还要再说，却听一声“说得好。”

　　只见萧君山和甄妃以及楚烈从廊桥一侧慢慢踱步走来。总管周肃厉声道，“大胆！你们竟然在禁宫中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众人见御驾亲临，忙集体跪下，以头伏地，高呼万岁。

　　萧君山指着楚澄江，龙颜大悦道，“朕记得你。你是朱王推举进宫的孩子。”

　　甄妃忙补充解释道，“是彻儿的太傅写信推举的。”

　　楚澄江垂着头，恭敬回答道，“正是臣。”

　　“你说得很好。”萧君山龙颜大悦，“不愧是楚家的孩子。你父亲教得不错。”

　　楚澄江仍垂着头，严谨道，“家父虽只是一个地方小吏，但恪尽职守，为官十五载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勤勉好工，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也是如此教育臣的。”

　　“你是正五品都尉？屈才啊。”萧君山对楚澄江说道，“朕封你为四品中郎将，可随朕左右。周肃，你负责此事吧。”

　　楚澄江忙叩首谢恩道，“谢陛下隆恩。”

　　萧君山眯起眼睛，望见跪在后方的楚川柏，转头对楚烈说道，“大司马，今日你带这些小辈进宫，是想让朕瞧瞧？”

　　楚烈弯腰答道，“正是。”

　　“好啊。楚家辈有才人出啊。千里迢迢从明州赶来为国效力。”萧君山边说边往前走，楚川柏见天子走到自己跟前，吓得大气不敢出，冷汗涔涔地匍匐在地。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上台面。”萧君山不甚满意道，“正阳门那报道去吧。至于其他人，周肃，你瞧着哪里有空缺，再好好安排。”

　　楚烈脸色铁青，但深知方才楚川柏的话实属大逆不道。大昭最大的威是龙威，何来楚家的威？萧君山没有当面治罪，已是给足自己的面子了。

　　周肃捏着细嗓答道，“遵旨。”

　　是以，傲慢无礼的楚川柏仅以七品校尉看守正阳门，其他楚家子弟，也分别被安插到其他不重要的禁宫部队之中。相反虎贲卫中除了楚澄江，竟再没有一个楚家人。

　　这日，楚澄江被朱王萧彻宣到灵台宫。

　　楚澄江脱下玄甲，以一身湛蓝色常服等在书房之外，待內侍传唤后，才缓缓步入书房之中。屋中央的高台坐着萧彻，下座案旁坐着萧真。萧真已是灵台宫的常客，常被萧彻唤来帮忙批阅奏本。

　　楚澄江一进门便躬身行礼，“参见朱王殿下，三殿下。”

　　萧彻扬了扬手让他起来，说道，“听说你前几日在父皇面前出了风头。”

　　“臣只是不服傲慢之人，与他辩驳了几句。”

　　萧彻赞许道，“你不卑不亢，以虎贲卫之名彰显天子龙威，父皇很高兴啊。你才进宫几月就已官升一品，服侍御前。本王没有看错人。”

　　楚澄江谦恭答道，“多谢朱王殿下。臣能有今日，全凭朱王殿下的举荐。”

　　萧彻走下高台，走向楚澄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本王听说你母亲病了？”

　　“家母思念臣才……”楚澄江提及母亲，有些难为情，轻声道，“不妨事的。”

　　萧彻关切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等你母亲好些了，就接到京城来居住吧。这样，你不当差的时候便能照顾左右，承欢膝下。”

　　“臣多谢殿□□恤。”楚澄江感动道，“殿下国事操劳，还要担忧臣的家事。臣实在是无以为报。”

　　“你在父皇跟前做事要谨慎小心。”萧彻拉住楚澄江，在他耳旁说道，“父皇的脾气，本王很清楚。本王无法时时刻刻陪在父皇身边。本王希望你能做本王的眼睛，如果父皇有任何烦心事，要记得及时向本王汇报。”

　　这是明着要求楚澄江做自己的眼线了？萧真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想着，方才那副关心下属的模样原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臣明白。”楚澄江是个聪明人，他怎会读不出萧彻的弦外之音。

　　待楚澄江离去后，萧真忽然说道，“此人表面上看着忠厚老实，谦恭有礼，却聪慧敏锐，胆大有勇，不是普通武将，和其他楚姓外戚不太一样。”

　　“良禽择木而栖。”萧彻道，“他是聪明人，又忠心耿耿。这样的人不管姓楚、姓莫都是可用之人。”

　　萧真问道，“二哥是说，他忠心与你？”

　　“不，”萧彻纠正他道，“他忠于大昭。这便够了。”

　　萧真试探性问道，“难道朝中还有不忠于大昭的人么？”

　　萧彻并未回答，只是岔开话题道，“最近七弟好像安分了许多，听说秦风宫里多了一位佳人把他绊住了？”

　　萧真摇了摇头，拿起折子道，“七弟是有苦难言，随他去吧。他也该收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