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鸾纪事》婷哥儿

14、七月流火

　　距离七月初一的紫微星君诞辰日还有三日。这段时间，萧然是充满烦恼的。不为其他，只为秦风宫中那个被母妃塞进来的表妹。

　　“你别跟着我了。”萧然对身后那小巧玲珑的少女不耐烦道，“从秦风宫跟到晚翠园，你怎么还跟着我？”

　　“姨母吩咐，”少女身穿杏色齐胸襦裙，系着淡粉色外衫，她理直气壮道，“让我跟着你就好，不论你去哪。”说话的少女名叫沈南星。其母是蕙贵妃在明州的远亲，其父在军中任职，掌管麒麟十二军中的天枢一军。

　　“你倒很听母妃的话啊。”萧然咬牙切齿道，“我去射箭场，你去吗？”

　　那少女气定神闲道，“若是殿下想去，南星陪殿下去便是。”

　　萧然一愣，这少女的淡然神色使他想起一个人来，他无意识地放缓语气说道，“好吧，你别后悔就是。”

　　射箭场是禁军操练处。为避嫌，沈南星换上一身黑衣短打，头戴官帽隐藏了女子特征。萧然也穿上玄甲，英姿飒爽。

　　二人步入射箭场，只见场上骏马骄行，风驰电掣，乃是一部分虎贲卫在操练骑射。众士兵见萧然来了，纷纷下马行礼。

　　萧然扬了扬手道，“挑一匹听话的马给她。”

　　御马监事太监领命牵了一匹小马驹过来。沈南星白了一眼那太监，指着不远处楚澄江手中的骏马，说道，“我要这匹马。”

　　楚澄江手中的骏马乃是蒙古马，体魄雄悍，勇猛无比。这沈南星比萧然整整矮一个头，如何能驾驭此等烈马？沈南星却毫不在意，大步走向楚澄江，抬起头道，“把缰绳给我。”

　　“请小心。”楚澄江将缰绳交到沈南星手中，沈南星先是抚摸那黑马的鬃毛，在马儿耳朵旁说了几句蒙语，随即纵身上马，动作利落，很是熟练。她脚踩马镫，小腿夹紧马肚子，随手调转马头在操场上纵马驰骋起来。那雄悍的蒙古马在她手中听话无比。

　　“哟，还不错嘛。”萧然赞许道，“比我想的要厉害。”

　　楚澄江见沈南星是萧然带来的人，便猜到一二，招了招手示意麾下士兵避让。

　　萧然见到楚澄江身上的品阶徽章，好奇道，“上回你和我比试时还未封官，如今已是四品都尉了？好啊！厉害！再与我比试如何？”

　　“臣……”楚澄江待要推脱，萧然忙将他推到前面低声说道，“你替我拖延住那个沈南星，我先走一步。”

　　楚澄江面露难色，萧然却已经转身准备溜之大吉了。萧然见沈南星已经越跑越远，瞅准了时机转身就跑。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虽然他是七皇子可以号令千军，但也难对付小女子。

　　萧然退出射箭场，脱去玄甲顿感轻松。他这几日憋在秦风宫中陪沈南星，早就失去耐心。这会得了自由便闲来无事在花园中晃荡，谁知还没消遣够，便听那沈南星的声音传来。

　　“七殿下！”沈南星察觉到萧然不见了，连男装都来不及换下就赶忙追了过来。

　　“糟了！”萧然见她追得紧，无措地往前跑去。

　　沈南星见萧然溜了，便下马去追。她一个宫外女子对宫中不甚熟悉，可是她脚步飞快，步履轻盈，很快便追上了萧然。可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许跟着殿下。”那男子冷这一张冰块脸，说道，“殿下正在面圣。”

　　“你是何人？”沈南星抬头瞪着那男子，“是秦风宫的人么？”

　　“我是殿下身边的影卫。负责保护殿下的安危。”原来此人正是之前蕙贵妃为萧然挑选出来的影卫九逸。

　　沈南星向前望去，不远处只见禁军围绕，是天子銮驾。萧君山正在凉亭中聆听萧彻、萧真及几位皇子、太常寺、紫微观观主一众禀报七月初一诞辰日的诸多事宜。

　　萧然见此处重兵把守，那沈南星无论如何也不敢惊扰圣驾，断不会纠缠过来。萧然这便钻到了禁军之后，直奔凉亭而去。果不其然，沈南星不再追赶，只得恨恨地等在外围。待她回头，九逸早已不在原地，不知到哪儿去了。

　　另一边，萧然大叫一声，“父皇！”便快步冲过去，躬身向皇帝行礼，“儿臣向父皇请安，向几位哥哥请安。”一众皇子也纷纷向萧然回礼。

　　萧君山指着他笑道，“老七啊，你怎么跑来了？”

　　萧然瞥见萧君山手中的奏折，机灵道，“儿臣知道今日父皇有要事与几位兄长商议，特来旁听的。”

　　萧君山欣慰道，“你这几位哥哥为了七月初一的典礼劳心劳力，你来听听也好。”

　　萧然走到萧真身边，看了萧真一眼，说道，“儿臣知道。每回儿臣去找二哥，都会见到三哥同二哥一起商议。虽说父皇只将此事交给二哥处理，可是三哥却主动来帮忙。”

　　“是吗？”萧君山眯起眼睛，玩味道，“可朕怎么没听你三哥说起此事？”

　　萧真面容僵硬，眼神闪烁，见众人都在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从未想过向皇帝邀功，这本是几位亲王和臣工们禀报的，谁知萧然竟毫无避讳地说出来了。

　　萧真斟酌道，“儿臣是看二哥事务繁忙，便想略尽绵薄之力，不足挂齿，故而没有向父皇提及。”

　　萧彻直言道，“三弟才思敏捷，勤勉认真，是儿臣的好帮手。”

　　萧君山脸上仍挂着莫测的笑容，他慈爱道，“老三，你好像清减了许多啊，走到朕跟前来。”
　　萧真摸不清萧君山的想法，所谓君心难测，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实在猜不到父皇的心意。萧真缓步走到萧彻身旁，面对萧君山行礼道，“父皇。”

　　萧君山又道，“抬起头来。”

　　萧真依言抬头，他一身象牙暗纹锦袍，素雅澄净，小巧精致的脸，双瞳似两潭秋水，唇如激丹。亭外的几树海棠有着苍白的红，和萧真红白相映，更显他清雅脱俗。萧真形貌像足了辰妃，且风姿逸伦。萧君山膝下的儿子若能有比拟的，唯有萧彻、萧然。

　　“瞧着憔悴了些。”萧君山复杂道，“是不满意宫中生活吗？”

　　萧真闻言一怔，忙单膝跪下辩解，“不是的。只是前段时间天气炎热，儿臣没有胃口。”

　　萧君山皱眉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朕还能吃了你？”

　　萧真浑身都僵硬了，凭他平日里如何聪慧，一旦面对萧君山就变得粗苯愚钝起来，不知如何应对父皇的刁钻。

　　萧君山转头对周肃说道，“前几日，御膳房给朕做的鱼羹倒是鲜美。你吩咐下去，送些鱼羹和可口的小菜到鹿鸣宫去。朕的孩子怎么能瘦成这样？”这后半句话，萧真听得心口一暖，有种错觉，说道，“谢父皇关心。”

　　“彻儿，你这些弟弟们都愿意听你的话。”萧君山悠悠道，“你平时要代替朕，多多教导。特别是老七那个混世魔王。”

　　萧然卖乖道，“父皇污蔑儿臣。”

　　皇帝如父亲般宠溺地笑了笑，“罢了，朕乏了。你们去吧。”

　　萧真侧目，萧然这一句话随意而自然，他恐怕永远都学不来。皇帝起驾回宫之后，众皇子依序告退。萧真待要起身，有人搀住他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萧真转头，微笑道，“多谢二哥。”萧彻面无表情，淡淡点头。

　　“三哥胃口不好？”萧然凑了过来关心道，“最近太忙了？”

　　萧真摇了摇头，方才所言不过是应对皇帝的托词。他瞥见凉亭附近站着一个妙龄少女穿着男装，正在朝亭中张望。

　　萧然自然也瞧见了，躲在萧真背后说道，“这丫头怎么还没走？”

　　萧彻瞥见那少女，并不在意，对着萧然说道，“再过三日就是紫微观大典。你收收心吧。至于其他也得来年再说。一个女子就把你吓成这样？”

　　萧然搔了搔脸，尴尬道，“自比不得王嫂大家闺秀，贤良淑德。这丫头厉害得很，她父亲是天枢将军，她便是个女将军。”

　　萧真笑道，“巾帼不让须眉也。将门之女便是如此，与你倒是般配。”

　　萧然望见萧真眉眼舒雅，暧昧道，“只是她偶尔也能露出娴静之色，神采倒有些像三哥。”萧彻闻言，下意识地看了那少女一眼，沈南星眉宇间英气勃勃，颇有女将之风，却有三分萧真的颜色。只不过，在萧彻眼中，萧真之貌天下独一份，绝无相仿。

　　“没规矩。”萧真敲了他头顶一下，“这些浑话你同旁人说也就罢了，今日竟调笑到我头上来了。”

　　萧然讨好似的笑了笑，“不知以后是哪位美人能嫁得三哥，成一段佳话？”

　　萧然是说者无心，萧真是听者有意，他若无其事道，“万法自然，无为而治，随它吧。”说罢向萧彻请辞，“二哥，我先回宫了。”

　　萧彻见萧真潇洒而去，拍了拍萧然肩膀道，“先应对好你的良人吧，七弟。”

　　夏日炎炎，郁郁葱葱，紫藤拂地如片片紫云，到处都是沁人心脾的香气。萧真走到镜水湖畔，水中畅游的红鲤看似无拘无束实则困于一方小小天地。他望着秋水出神，回想起方才和父皇的一番对话。自己就好比是这一池红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摇头摆尾，讨人欢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萧真从脚边拾起一朵零落的秋海棠，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