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鸾纪事》婷哥儿

12、灼灼其华

　　市集之上，人声鼎沸。萧彻额头上有汗，领口也湿了，看起来是找了萧真一阵子的。萧彻从袖口里掏出半锭银子放在了江湖人的锣鼓上，那人忙拱手求谢。围观的百姓也啧啧称奇，这里居然有两个神仙似的贵公子，出手如此阔绰。

　　“快跟我出来。”萧彻拉住萧真，将他带出被围观的角落。

　　“我和莫二哥走慢了，所以才……”萧真见萧彻着急寻他，心里有些愧疚，便主动解释道，“让二哥担心了。”

　　“七弟他们已经进观了。”萧彻身旁隐约可见跟着几个黑衣护卫，他面无表情道，“我是折返回来找东西。有殿平跟着你，我担心什么？”

　　“二哥找什么？”萧真脱口而出问道，“是不是遭了贼？”

　　萧彻眼神凌厉，盯了萧真一眼，萧真便不再多嘴问了。萧彻心道，还问找什么东西，找的不就是你么！

　　“刚才我已经看到殿平了。”萧彻领着萧真往紫微观大门走去，“让他先去观前等我们。见你一人和一群小童们在看把戏，便过来瞧瞧。”

　　“这把戏颇有意思。”萧真好奇道，“二哥见过吗？”

　　“这叫皮影戏。”萧彻解释道，“从沧州传过来的江湖把戏罢了。”

　　“沧州便是甄妃娘娘的家乡吧。”萧真向往道，“听来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若是有机会定要去看看。”后半句话被萧真咽下，他连出宫都要全靠萧彻萧然，难道还想凭一己之力出京城吗。

　　萧彻并未回应萧真的话，见他表情有些神伤，知他又在胡思乱想了。不知说什么安慰好。两兄弟沉默不语，一行人走到了紫微观大门前。

　　道观大门前支着几个摊贩在贩卖锦囊木剑和辟邪面具。萧真见到辟邪面具，十分惊喜，心想要买一副送给莫殿平。他随手拾起一个，正拿在手里端详。

　　“客官您瞧瞧这个。”小贩挑拣出了一副镶嵌着珠玉的面具递给萧彻。萧彻将面具比了比，又将面具往鼻子上戴。那面具制作粗糙了些，珠玉也是假的。萧彻觉得太大了，便摘了下来。谁知透过面具的两只眼孔，他望见萧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

　　萧真恍然地摇了摇头，“还是第一次见二哥玩这种东西。”

　　萧彻勃然变色，冷冷道，“小玩意，随便看看罢了。”

　　紫微观中香火更旺，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从陈朝起，连皇室都会出宫来修道参拜，颇有威信。萧然和莫殿平已经等了好一会，见萧彻和萧真一道进门来，这才松了口气。

　　“三哥，你跑哪儿去了！”萧然着急道，“害我担心。”

　　萧真笑道，“我这么大人了，难道丢了不成。”

　　萧然担忧道，“我是怕你跑了。这红尘三千，多姿多彩，万一你乐不思蜀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那是你吧七弟。”萧真用扇柄敲了一下萧然的头，“莫要加在我头上。”

　　莫殿平对萧真笑道，“我本想随二爷一道过去找你，不过街上人太多，就先自行过来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穿过大平台直奔金顶大殿而去。金顶广场上正在修建诞辰礼所需工事，正中央乃是一座以紫微星君为原型修建的巨型花灯，花灯高约六十尺，以上等绫绢扎制而成。以金顶为中心，放眼整座紫微观，摆放大小花灯共九十九个。小的如吊灯，悬挂屋檐之下，大的如人偶、龙船、宫宇数不胜数。

　　主殿紫微宫中供奉的铜像乃是紫微星君，也就是传言中的陈朝开国皇帝苏玄一。当年萧君山攻城，逃出紫微观后一路披荆斩棘，直捣陈宫。紫微观的守护星君既是陈国皇帝，却让萧君山逃出生天，更是彰显萧君山乃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故而萧君山登基后，不但没有封禁紫微观，反将其修缮，仍命为皇家道观。

　　王府护卫请来了紫微观观主赵守仁。赵守仁原是紫微观修习的修士，在门派中排行二师兄。而后被任为紫微观观主，主掌观中大小事务。由于紫微观被萧君山封为皇家道观，所以观主也有品阶。观主不同于掌门，只是作为道观与朝廷之间的话事人。真正的掌门张御丛则是大隐于市，不常露面。

　　赵守仁穿着玄色袍，手持拂尘，带着几位大弟子匆匆而来。他见过萧彻，自然知道萧彻身旁带着的两个青年都是皇亲国戚。赵守仁态度谦恭地引几人往茶室走去，一行人越过熙熙攘攘的香客，走向西院。

　　途中经过一间矮屋，屋前排满了百姓。仔细一看，皆是妇孺老幼。

　　萧然好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赵守仁回答道，“回贵人，这是太医林方海在义诊。”

　　莫殿平疑惑道，“林方海？难道是太医院的林太医？”

　　“正是。林方海本就是紫微观的修士，之后才被召在御前侍奉。”赵守仁解释道，“他虽双目失明，但医术高超。曾想过回到观中清修，可是御前又不能离开他，只好每月两次回观中义诊。”

　　莫殿平说道，“按照我朝律制，太医是不可在民间诊疗的。”

　　“大人说的不错。”赵守仁继续解释道，“这也是天子为林太医和紫微观特意批准的。但林太医只为老弱妇孺看诊，且不收诊金。”

　　“是吗？”萧真喃喃道，“还真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医者。”

　　萧真的话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玲珑如萧彻也只是望了一眼人群的尽头便继续随赵守仁往茶室去了。

　　这几位贵人随赵守仁在茶室中品茗歇息。再过半月便是紫微星君诞辰，届时将会在观中大搞诞辰典礼，萧君山也会御驾亲临。此事从半年前便由太常寺去办，因近日萧彻监国，萧彻便问了几句。

　　赵守仁坦言工事正在收尾，诞辰日一定会盛大而隆重。

　　“七月初一虽然还有半月，可是这么多花灯同时点亮，现场恐怕会非常灼热。”萧真担忧道，“不知父皇是否受得了？”

　　萧彻蹙眉道，“我也担心此事。可是父皇执意到场，希望天气甚好，不要出差错。”

　　赵守仁说道，“贫道已经算过，初一是好天。天子是真龙，此典礼定会顺利。”

　　萧真突然提议道，“到时，让林太医随侍左右吧，若是有异，也好及时应对。”

　　萧彻点了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一行人吃过茶点后，见日渐西移，天色向晚便起身告辞。萧彻需回朱王府小住几日，萧然萧真便要随马车回到宫中去。

　　萧然依依不舍道，“今日我不回宫，要住在二哥府中。让三哥陪我一起。”

　　“胡闹。”萧彻严厉道，“你的影卫跟了你一路了，你若不回去，蕙贵妃便要来我朱王府要人了。”

　　“二哥怎么知道？！”萧然惊讶道，“那小子从明州来的，我从未见过。母妃非要我带在身边，我也没有办法。我压根就没管过他，二哥如何知道他跟着我们？”

　　“你忘了我身边的护卫也是绝顶高手吗？”萧彻对着不远处的屋脊说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就好像那屋脊后面躲着一个人似的，萧彻说完，眼神犀利地瞥向不远处正在道别的萧真和莫殿平。

　　“三哥和莫大人关系亲厚，像兄弟似的。”萧然啧啧道，“不过，我知道三哥和他只是有些年少情分。”

　　萧彻来了兴趣，“哦？你三哥同你说过什么吗？”

　　萧然拍了拍胸脯道，“那倒没有。不过，三哥最疼爱的兄弟是我不是么？”

　　萧彻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这声笑让萧然莫名其妙。萧真和莫殿平听见笑声便转过头来，萧真狐疑道，“二哥因为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莫殿平也倍感好奇，说道，“二爷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看来近日他和你关系处得很好。”

　　萧真讷讷道，“二哥最近确实很少骂我了。”

　　莫殿平见萧真一脸懵懂无知，想他平时那般玲珑聪明却悟不透萧彻从小到大对他的爱护，有些为萧彻不平。不过萧彻平时的态度确实很难让人亲近。

　　“二爷是口是心非，他说的话常常要反过来理解。”莫殿平忍不住提醒道，“虽然有时候是在教训，实则是在提点和帮助。总之那些严苛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听听就好。”

　　萧真歪了歪头，说道，“我明白。”

　　几人话别后，萧彻和莫殿平便目送萧然萧真的马车在御道上远去。

　　莫殿平见萧彻的俊脸上带着几分隐约的笑意，说道，“二爷高兴么？”

　　“高兴什么？”萧彻骤然变脸，板着面孔说道，“今日你差点拐带了老三，我还没问你罪呢。”

　　“二爷真是冤枉。”莫殿平无奈道，“明明是二爷没看好三郎，还怪我？”

　　“若不是你抢先一步……”萧彻说到一半，见莫殿平言笑晏晏，便气得脸色铁青。原来当时，他见萧真落后，本想去拉萧真，却被莫殿平抢先，这才没有拉住萧真。

　　莫殿平佯装赔礼道，“臣明白了，若有下回，臣绝对不管，只让二爷去照顾三郎。”

　　萧彻觉得他没规没矩，正要厉声训斥。却有护卫出声请示道，“爷，照您的吩咐，臣把那面具买回来了。”

　　莫殿平望着护卫手上的面具，咦了一声，说道，“今日三郎问我可还记得这个。”

　　萧彻一怔，佯装平淡道，“他问你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想起了什么。”莫殿平拿着拿面具把玩，一语双关道，“您说是吧，二爷？”

　　萧彻骤然变脸，眉头紧锁，好像莫殿平抢了他心爱之物。他伸手将面具抢了过来又丢给了护卫，冷冷道，“不要了。丢掉。”

　　莫殿平一脸错愕，萧彻突然心情大跌，脸黑得像锅底似的。他便是如此，在熟稔的人面前会有些阴晴不定，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与你无关。”萧彻见莫殿平脸色惨白，出声道，“你自行回府去罢。”

　　莫殿平只得悻悻告退。萧彻摇首叹息，只觉那只面具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他站在原地望着御道的尽头，马车离开的方向，恋恋不舍。热闹的集市已经散去，繁华散尽，街上百姓都在往家赶。夕阳西下，萧彻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十分寂寥。

　　“回王府。”萧彻随即转身离去，不再留念这人间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