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鸾纪事》婷哥儿

10、灼灼其华

　　莫殿平身穿藏青色常服，没戴官帽，头上系着普通儒士会戴的方巾。他独自一人来拜访萧彻，一般不会为公事。他是甄妃的侄子，也是萧彻的表兄，从另一层关系上和王妃莫岑也有些血缘之亲。莫殿平和朱王府来往密切，除去公事，更像是寻常亲戚间的走动。

　　莫殿平随总管走近客堂，一眼便看到两位皇子，忙躬身行礼，“臣见过朱王殿下，三殿下，七殿下。”

　　萧真忙说，“莫侍郎快请起。”他说完，莫殿平并未动，萧彻面无表情，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殿平。不必拘束。”

　　莫殿平起身，仍然谦恭道，“臣不知今日有两位贵人在府中，失礼了。”

　　萧然开口道，“莫侍郎客气了。我们也是随二哥出宫走走，不是为公。”

　　自从上回在射箭场之后，萧真就没见过莫殿平，今日竟能在朱王府偶见，萧真心里有些意外之喜。

　　萧彻问道，“殿平，你有何事？”

　　莫殿平这才说道，“家亲从沧州来看望臣，带了一些家乡的特产。臣想着，王妃娘娘久离沧州，或许会想尝尝，便送了过来。”

　　“莫岑近日胃口不好。你倒送得及时。”

　　萧真见他们表兄弟之间血亲关系深厚，虽是亲王臣工，但说这些家常琐事时却毫无距离，这点亲密竟他让有些羡慕起来。

　　“哈对了。”萧然突然提议道，“我们想去紫微观逛逛，莫侍郎要不要一同前往？”

　　“紫微观？近日那里在为星君诞辰礼修建工事，比较杂乱。”莫殿平想了想，劝道，“而且香客甚多，周围的市集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二位殿下是金枝玉叶，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听你这么说，那就更要去了。”萧然彻底来了兴趣，立刻起身，兴致勃勃道，“二哥，今日我既出来了，便一定要去紫微观。三哥你说是吗？”

　　萧真心底也十分想去，不过他从小到大都不敢轻易表达自己的愿望，他斟酌道，“我听二哥的。”

　　萧彻等的就是萧真这句话，他很是受用，便放下杯盏，大手一挥，“行。那咱们就去紫微观。”

　　紫微观位于邺都的东南面。因二百年前，陈朝开国皇帝曾在此观坐化飞升为紫微星，因为得名。紫微观因为香火旺盛，观中的香炉已不堪重负。所以在观前的一条街上摆放着一尊大香炉，善男信女，可以不入紫微观便能烧香求道。故而这条街又叫“大香炉”。大香炉两边门户起初是贩卖香烛蒲团，而后渐渐经营各种商品或是茶楼酒肆。这条街逐渐演变成邺都的繁华街区。

　　萧彻的銮驾行驶到街头便无论如何都行驶不进去了。倘若是为公，他大可搬出卫队，命百姓让出道路。可此番他们微服出巡，一切要低调行事，岂能暴露身份。

　　“王爷，只能徒步走进去了。”

　　萧彻皱眉道，“一会下了马车，不要叫王爷，也不要叫皇子。大家不要随意乱走。特别是你。”萧彻盯着萧真，“你要跟在我左右，寸步不离。”

　　萧真眼神瞥了瞥，怎么出了宫还要被萧彻看着。萧然此刻却有些好奇，那宫中的影卫九逸有没有跟着他走到这里来。

　　一行人陆续下车。三位皇子身边都有护卫紧紧跟着，以防有差池。这样一群神仙似的人物突然出现在闹市区免不了引来百姓侧面和讨论。

　　大香炉巷果然如莫殿平所说，是个充斥着三教九流的市井之地。

　　这一回萧真才是真真正正地踏上了京师的土地。他脸庞微红，带着少年人的兴奋和激动。久居深宫的萧真每日如履薄冰，年少老成，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无论面对谁，他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皇帝也好，臣工也罢。萧真见过太多虚假的嘴脸，因为虚伪是保护自己的利器。

　　萧真走得有些慢，险些跟丢，莫殿平于人群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回头提醒道，“跟着我。”萧真心头突跳，这心跳烧得他脸庞又红了几分，宛如施了粉黛一般。

　　夏季的午后有些炎热，人多更易出汗。香客们忙着进观参拜，行路则更加匆忙鲁莽。莫殿平见萧真走得踉跄，这才逾越了身份去牵他。怎会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举动在萧真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萧真被他牵着，便觉路确实好走了些。这时有几个小孩儿从他的身边走过，追逐打闹着。萧真见一个小孩儿脸上带着半边辟邪面具，心中一喜，无数回忆涌入脑海，他抬头见莫殿平只是闷头走路并未察觉。

　　“莫二……”萧真刚想喊一句莫二哥，便被莫殿平的声音打断。莫殿平催促道，“我们快走吧，别让二爷他们等急了。”

　　萧真只好将话咽回了肚子里。两人快步往前走，萧真抬头去看，哪里还有萧彻和萧然的影子。莫殿平也没想到只是耽搁了几步路，竟然就和他们走散了。

　　“这可如何是好？”莫殿平拉着萧真走到一处人少的角落，无奈地耸了耸肩，“现在就剩我们俩了。”

　　“那，我们就随遇而安，”萧真眼珠一转，说道，“我头回来这，想好好转转。”

　　“你就不怕二爷骂我拐带了你？”莫殿平轻笑道，“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

　　萧真手中一柄小折扇在莫殿平手心一敲，“那我借你二十个胆子。”

　　“三郎，你现在这样多好，别整天板着个脸，像你二哥似的。”莫殿平笑道，“前阵子二爷忙于事务，听说你也帮了不少忙。你们兄弟俩肯好好相处便好。”

　　“不过是举手之劳，略尽绵薄之力。”萧真苦笑地摇摇头，“别提这个了。方才，我见到有小孩儿在玩辟邪面具，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也戴过玩么？”

　　“……”莫殿平听他提起面具，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尴尬，不过稍纵即逝，“你怎么提起这个？”

　　“莫二哥不记得了？你以前不是常常戴着面具来陪我玩吗？我怎么说你都不肯摘呢。还有……还有我十六岁那年的星君诞辰日……”萧真欲言又止，提起这段往事，莫殿平反应平平，似乎没有更多的话说。但是萧真却记得牢，曾经在湛露宫，莫殿平戴着这半边面具来安慰他、听他说话。还有在御花园的假山洞里那一回也是。可是，萧真并不明白，为何莫殿平要戴着面具来见他，明明就是互相认识的呀。

　　莫殿平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三郎，你怎么就确定那个戴面具的人就是我呢？”

　　萧真一呆，问道，“不是莫二哥又会是谁？”

　　不知道为何。萧真想，眼前这个喜笑颜开的莫殿平，和记忆里那个不肯说话的少年不太一样。人长大了，很多事都变了吧。

　　“湛露宫中又不是只有你我二人……”莫殿平似乎话中有话，但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开话题道，“唉，小时候戴着面具只是为了好玩，如今在官场之中，面具却摘不下来了。”

　　萧真并没有在意他的弦外之音，只道，“莫二哥为官也有三年了吧。”

　　莫殿平叹道，“我习惯了自在的日子，入了官场倒不知如何是好了。父亲教我，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谨小慎微，生怕出错，可是又岂能事事如愿。”

　　两人都默然不语，面对身不由己的现状都无法改变。

　　莫殿平眺目远望，“奇怪，为何见不到二爷他们。”

　　萧真见他满头大汗，便打开折扇帮他扇风，见他一脸迷茫地问东问西又觉得很好笑。萧真多希望这一刻能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天皇贵胄不如渔樵耕读，他宁可如这市井百姓般，穿行于红尘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莫殿平一起……

　　不远处，大香炉的香火旺盛，十分灼热。莫殿平抹了把汗，又道，“三郎，你渴吗？我去买几个桃子来给你解渴。你站在这别离开。”

　　“确实有些热。劳烦莫二哥了。”

　　莫殿平这便别了萧真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萧真怕被人冲散，就靠着墙边站着。他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端然独立，气质脱尘。

　　不远处，有一个游走江湖的卖艺人正支着一个简易的棚子，躲在一张米色牛皮纸后面舞动手上的皮制小人。那江湖人一人分饰两角，一角是飞舞的大鸟，一角是追逐飞鸟的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两角互相追逐，生灵活现。如此戏码引得台前一群孩童驻足围观，不时发出叫好的声音。

　　萧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江湖戏码，他转过身来也看入了迷。只见那大鸟被人追到了，江湖人将两只皮偶叠在一处，在那方牛皮纸上，上下翻飞。

　　“喔哦哦哦哦哦飞咯~~”台前的小童们跟着发出欢呼声。萧真听着这叽叽喳喳的欢笑声陷入了回忆之中。

　　十六岁那年，也是紫微星君诞辰日，在宫中的御花园，他和莫殿平远离了众人，单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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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请多多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