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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该不会是个浩气吧 ...

  •   不大的村落约有十几户人家,白日里上门求医的刘铁柱举了豆大点风灯在村口焦急地等着,见到应邀而来的叶洽,虎目里竟带了泪光:“叶大夫,您真的来了!”
      叶洽道:“路上耽搁了一会,是以迟了些。”说着指了指叶我执,“夜路冷清,拉了位朋友作伴。”
      刘铁柱点着头在前面引路,小心翼翼地问道:“叶大夫,您路上可曾遇到什么人?”
      叶洽跟着他往前走,语气轻松地道:“便是遇见三个山贼方才耽搁了,他们听说我是上山出诊,倒是放我离开了。”
      刘铁柱听完剁了跺脚:“晦气,当真是晦气!他们定然是打着诊金的主意,您今晚可别下山了,就在我家将就一晚,明天我让村长送您下山!”
      叶洽不置可否,已经跟着他来到了家门里。刘铁柱吹熄了油灯换上了半截蜡烛,昏暗的屋子瞬时亮堂起来,叶洽打量了一下这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屋子,笑道:“便是用油灯也不碍事,在下认穴一向很准。”被道破了小心思的刘铁柱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叶大夫,您还是先看看我娘吧。”老人家躺在床上惭愧的很:“劳烦大夫这么晚来给我这个糟老婆子看病,我这病,人家都不给看,一听说这症状,都说治不好,又怕我们家穷付不起诊金。大夫,您要是不愿意给看也不打紧,老婆子不愿拖累我儿子,就是麻烦您跑这一遭……”
      刘铁柱在一旁急了:“娘,这可是神医!”
      叶洽已经把完脉相,打断了他们对话:“大娘放宽心,我先给您施两针,您看看可有知觉。”他转头打开医箱去取金针,叶我执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侧脸,便见他双眼一垂,落下两行清泪来。
      叶我执匆忙移开了视线去看床上的老妪,心道,洽洽当真是菩萨心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痛吾痛,以及人之痛。
      叶洽特意瞅了瞅,见叶我执目光没看向他,好歹是保全了颜面,心下稍安,赶忙眨了眨眼拭去泪痕。早些年夜里苦读医书,如今晚间被蜡烛的烟气一熏便落泪的毛病一点都未见好。
      施了针,顺着老人家腰腿间摸了一把,叶洽已然是成竹在胸:“大娘这是积劳成疾加上年轻时候伤了腰未及时休养,我给您把骨头经脉导回原位,天天贴膏药养上半年便好了,只是腰间再不可受力了,担柴挑水的事,让您儿子来便好,您老好好养着身子,日后还有享福的日子。”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的很,只是腰间骨头神经错了位,也多亏今日是他来治,若是寻常大夫正骨没正到位或是胡乱来伤到了筋脉,老人家不仅不得好,反而受磋磨。
      叶洽伸手按摩着腰背一块,说话转移患者注意力:“刘兄还未说明那三个山贼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家听到这一问,呸了一声:“那是村子里三个懒汉,不学无术,嗜酒好赌,专打劫过往客商。偏偏他们打点好了上下衙役,外来客告他们不着,只能吃了哑巴亏。早几年他们还知道做人的根本,不敢对村子里下手,这几年越发猖狂了。”
      叶洽趁着她说话的功夫,手下一动,只听“咯吱——”一声脆响,老人家闷哼了一声,唉哟唉呦地扶着腰叫唤起来。
      刘铁柱高兴地上前查看:“娘,您有知觉了?”
      叶洽让刘铁柱按住他娘不可乱动,又摸了摸骨头,出手迅疾地扎了几针:“可曾闹出人命?”
      老人家孤孤单单躺了这大半年,下半身重新有了知觉,虽然疼痛难忍,心里却欢喜的很,此时正是要把这半年来没地方说的话一股脑说出来,语气都鲜活了起来:“闹过。他们那些年轻人没见识,我们这些老东西却是人精,杀没杀过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那三个人渣只怕手上都沾了不少人命了。”
      刘铁柱按着他娘微微颤抖的手臂,大吃了一惊:“娘,这可从何说起?”
      老妇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你只知道在地里山里埋头苦干,却不知道村里面被他们糟蹋的黄花大闺女都有三四个了,全都进不了祖坟,搁在乱葬岗埋了,造孽啊……”
      叶洽听她说完,收了针,贴上一贴膏药:“您起来走走?”
      她儿子立刻忘了刚刚听到的消息,上来扶着:“这就能走了?——果然能走了?娘啊!神医!叶大夫!”说着便要下跪。
      叶洽赶忙将二人扶住:“老人家别动腰,再有闪失神仙也治不了,可千万不能使力。”说着收拾好了药箱。刘铁柱扶他娘坐下,从怀里掏出了早先说好的地契,示意叶洽到灯下来查看。叶洽一靠近那蜡烛,忍不住又要掉眼泪,忙不迭往后退,直退到门边:“你跟我下山一趟,我有事交代你。”
      刘铁柱得了他娘允许,跟着叶洽往山下走。
      叶我执悄悄趴在他耳边问道:“洽洽,玉佩呢?”
      叶洽愣了愣:“什么玉佩?”
      叶我执看一眼身后的刘铁柱:“他们家传家的玉佩。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他们家贫穷,所以不打算收他的诊金了?”他一幅了然的表情,“我知道洽洽心肠最好,我只是担心你吃亏。”
      叶洽这才想起来他上山时随口扯的谎,撇了撇嘴:“从来就没有什么玉佩。”
      “站住!”
      熟悉的迎头大喝,熟悉的猥琐笑声,络腮胡子一马当先:“叶大夫,我们又见面了。”
      叶洽点头道:“巧的很。”
      络腮胡子收了嬉皮笑脸,眉头一皱,立马凶神恶煞地喝问道:“玉佩呢?”
      叶洽这次拍了拍药箱:“在我药箱里。”
      络腮胡子挥了挥手里的大砍刀:“交出来!”
      刘铁柱此时方从惊吓里回过神来,叫道:“叶大夫!”
      那络腮胡子看叶洽去开药箱,哈哈大笑地看着刘铁柱:“铁柱兄,想不到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家中藏着宝贝,还每天装作上山砍柴回家种地的模样,若不是你老子娘病了这一次——”
      他话音未尽,便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叶我执已经看到他咽喉处明晃晃被射进了一枚金针。
      身后两个小弟一个扶住了他:“老大!”另一个挥舞着大砍刀就冲着叶洽砍了过来。叶我执手上带了内力便要来挡,叶洽的金针却比他还要快上一步地射入了人中穴将人定在了原地。先前那个小弟正在拔叶洽留在络腮胡咽喉处的针,一拔出来,络腮胡的血喷了他一脸。络腮胡一手按住咽喉的伤口,另一只手提了大砍刀,骂了句娘。
      杀气。
      行走江湖,叶我执对杀气甚至比剑气还要敏感。
      杀气却不是从对面络腮胡子的大汉身上发出的。
      他看见叶洽的宽大袖袍内滑出了一支笔,笔杆漆黑如墨,笔尖亮白如雪,小小一支,可碎金玉。叶洽竟是要动手杀人!
      叶我执来不及细思,手上带了内力,伸手便拦。
      叶洽有些疑惑地转头:“嗯?”
      叶我执身形一动已经拦在了络腮胡大汉身前,便等着叶洽出笔来攻。叶洽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判官笔在白玉般修长的指间转了两圈,行云流水,煞是好看。络腮胡莫名其妙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叶我执,提刀就欲向他砍去:“你小子——”他还未出手,叶洽已经动了。
      判官笔在叶我执面门上轻轻一点,被浑厚的内力挡住,笔尖立刻改劈为刺,叶洽当着他的面将笔向左一横,笔尖气劲所到之处,那个被定在原地不能动弹的小弟,太阳穴已经被戳了个对穿。刘铁柱看到那飞溅出的鲜血,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叶我执的眼睛瞬间泛起了红丝,他紧紧地捏着拳看着叶洽:“你!”
      叶洽看着他的变化,愈发有了兴趣,原来走火入魔的后遗症竟然是被他强行压制住,受到刺激或者使用内力才会出现吗?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有趣。
      手中笔再次挽了个笔花,判官笔挥动,刺挑勾,方寸之间,更显精妙,看出叶洽对他并无杀意意在突围,叶我执双掌凝聚内力,切挡围,用意在困亦不在杀,眨眼功夫已过了十招,叶我执突听到耳边风声,身子一侧,几枚金针擦着他的耳朵向后射去。只听到一声惨叫,叶我执急忙收手看去,三枚金针没入了身后小弟的人中和乳中穴位,更有内力附着其上,登时七窍流血,气绝身亡了。叶洽便趁着他这一转头的功夫,判官笔直戳络腮胡子的眉心,一击毙命。叶我执怒喝了一声“叶洽!”,挥手来阻,一掌便往叶洽胸口拍去,叶洽回笔挥臂来挡,卸了他半成力道,被击退五步,咳出一口血来。
      叶我执红着眼收了内力:“洽洽!”
      叶洽用衣服擦掉了嘴角血渍。
      这种时候,便显出万花门派衣服黑色外袍的好处来,不像纯阳的雪白道袍,叶洽常常戏称他们师门比剑还未对上,连大招都还未使出来,因为剑气割破皮肤流的血便染了半身,仿佛已经拼得你死我活一般。
      叶洽给自己喂了一颗药,压抑住内伤站起来,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在三人身上各撒上一点,地上倾时便只剩下三摊脓水和衣物。叶我执的双目更红了:化尸散,叶洽为何身上会随身带着这么阴毒的东西?
      叶洽道:“刘铁柱。”没什么反应。他回头看了眼,又叫了一声:“刘铁柱。”刘铁柱回过神来,迷茫地看着他:“叶大夫?”
      叶洽道:“此处交给你,该烧的烧了,该埋的埋了,权当是你交的诊金了。”
      说完也不看他,径自往山下走。
      叶我执默然无语地跟在他身后。
      城门是早已经关了的,也还未到白日里开城门的时候。
      叶洽找了个粗壮的树枝坐下盘膝疗伤,叶我执红着眼在树下仰望他。
      最终是他没忍住,先开了口,满心的疑惑:“你为何要杀他们?”
      叶洽将内力运转了一个周天,吐出一口淤血,垂眼看着叶我执,他也很疑惑,他甚至比叶我执还要疑惑:“你为何要救他们?”
      叶我执道:“他们三人罪不致死。”
      叶洽这下不是疑惑,是震惊了,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罪不致死?”
      叶我执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至少,你可以给他们改正的机会。”
      叶洽眸色暗了下去:“改邪归正?”他突然笑了。清冷的弦月挂在树梢,他的脸隐藏在昏暗的树荫里,黑发,雪肤,黑袍,白襟,纯正的黑与纯正的白,天地间仿佛就剩下这两种颜色。欺霜赛雪的面容上勾起一个讽刺的讥诮的笑,叶我执看他笑得极为好看,却没有一点面对病人时那般的真诚,狭长的眼眸里冷冷清清,声音也是如月华般冰冷冷的:“你该不会是个浩气吧?”
      杀气。
      若有若无。
      叶我执突然福至心灵般,使劲地摇了摇头:“叶我执行走江湖,无门无派,唯有心中一点执拗。”
      他心境平和下去,眼里的红色便消退了,黑白分明的双眼在月色下显得极为真诚。
      叶洽闭了眼,再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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