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不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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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
叶洽送走了今日最后一位病人，将案头收拾齐整，抬头看去，便看见一大一小两道背影，夕阳给他们镀了一层温暖金黄的光。有那么一个瞬间，叶洽觉得在自己模糊久远的记忆里，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他摇了摇头不再思索这个念头，将晚上行医要用的药箱备好，向门边走。
听到脚步声，门口坐着的两人同时回转身来，一人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燕小九睁着一双大眼睛，努力咽下口中吃到一半的山楂果，做贼心虚含糊不清地喊道：“师兄——”叶洽将目光转到另一边，叶我执已经站了起来，眉眼弯弯地将一串糖葫芦递了过来：“洽洽，给你买的。”
叶洽有些嫌弃地看了眼那快融化了的糖衣：“我不吃甜。”
燕小九手里拿着吃到一半的糖葫芦，狡黠地看着他笑：“我都跟你说过啦～”
叶我执一耸肩，迎着燕小九期盼的眼神，从善如流地将手向前伸去：“既然如此，这串糖葫芦就只有劳烦——”朱红的一串在空中绕了个圈，叶我执一口咬掉了顶头的一颗山楂：“我自己吃了。”
燕小九捏紧了小拳头：“叶我执！”
叶我执舔了舔嘴边的糖浆：“万花谷的小辈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叫我叶前辈，叶大侠，叶侠士，叶大哥——”
二人说话间，叶洽已经将这间租来的药房落好了锁：“前辈。”
叶我执止住话头看向他：“洽洽叫我景端就好了。”
叶洽接着道：“前辈的病症，叶某一时也无良策，若前辈相信在下，明日起为前辈施针辅以药浴，或可缓解前辈的痛楚。”
叶我执道：“前辈、前辈，你可是嫌弃我老了。”
叶洽道：“或者，前辈拿了在下的印信去万花谷请师父他老人家出山，万花谷药种齐全环境幽静，还有众师兄师姐帮忙照料，利于养身。”
叶我执略一思索，道：“你的印信，让我一观。”
燕小九此时已经消灭了自己的那串糖葫芦，闻言乖乖地伸手帮叶洽接过了身上的药箱。叶洽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翡翠棋子，叶我执伸手便欲来拿。武者的天性使然，叶洽下意识合上了手，手腕翻转向左一拂，想击开他的手，叶我执一手还拿着糖葫芦不方便施展，向前一步几乎与他贴在了一起，手顺着他的手背沿着手腕以极其诡谲的角度按上了他的脉门，叶洽急忙向上抬手，手指微松，握紧的拳头便露出一道空隙，叶我执并指一夹，那枚棋子已然落入了他的手中。
叶洽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看一眼空空如也的手心：“好功夫。”
这一手手上功夫只要对自己出力掌握得精准些，做来不算难事，但叶洽知道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经脉逆行的痛楚，犹然能够对自己的力量掌握得分毫不差，必然是有惊人的韧性和执着。
叶我执摩挲了一下那枚翡翠棋子，心满意足地放进内襟里贴身藏好：“洽洽，今日便为我施针吧。”
叶洽将荷包收放好：“前辈这是何意？”
叶我执笑眯眯地：“我掐指算过了，我这病症只有在你身边才能好。”
此时夕阳已经从天际落下，夜幕即将降临，天地间是一片混沌，在这般的昏暗下，叶洽的眸子黑白分明亮得惊人，似乎有湛湛寒光，他凛然道：“叶前辈，容叶某再次提醒，在下非是前辈要找的人，前辈用心太过，只怕最终会失望。”
任谁被错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也会生气，更何况是他这般骄傲的人，能容忍叶我执到这个份上，只是因为他对叶我执实在是感兴趣。
叶我执怔怔望着他半晌，咬了一口糖葫芦，糖衣已经完全融化了，含在口里黏腻腻的，叶我执口齿不清地答道：“我认定你了。”
叶洽连一声冷笑都欠奉，昂着头不再看他：“随你。”
燕小九适时地插嘴打破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师兄，晚上去哪吃饭？”
提到吃的，叶洽的心情也好了一些，迈开步子向街道另一头走：“白日里一位病人说街南有一家香酥鸡不错。”燕小九抱着药箱跟着他：“吃完了饭还要去城外出诊吗？”“嗯，能在这里待的时间不多，你在客栈等我即可。”
身后叶我执三两口吃完了那串糖葫芦：“洽洽，等等我！”
叶洽捏了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又捏了捏拳头，终究是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别叫我洽洽！”
燕小九噗嗤笑出了声。
三人吃完了饭已经是华灯初上了，都有着良好的家教食不言寝不语，是以吃饭期间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叶我执很大方地结了账说是预付的诊金，叶洽没有反对，饭后将燕小九送回了客栈，便往城外山上走，叶我执很自觉地跟在他身后。踩着地上的影子，叶洽半低着头思索明日要如何给叶我执施针，该从何处开始。经脉逆行尚能如此活蹦乱跳的人，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往日里见过的患者，不是瘫了便是疯了。这便是他能纵容叶我执将他错认为他人还跟在身边的原因。如此症状，他身为一个医者，怎能不见猎心喜？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能先缓解他的痛楚，再寻几个与他内力相当的高手坐镇将他的经脉重新矫正过来，此中细节还需研究研究。或者将他功力散尽重塑经脉？这倒是个稳妥的法子，只是这般做浪费时间，还可惜了他这一身浑厚内力。前者虽痛苦危险些，若能成功，还能拓宽经脉，更添日后习武进益。
到底要不要冒险呢？叶洽这般想着，眼角便往身后瞟去。叶我执本就一直在看他，他这点轻微的动作，在叶我执心里无异于是嘘寒问暖投怀送抱，立刻大跨步与他并肩想让叶洽看自己看得更清楚些，附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洽洽有事找我？”叶洽本想问问他当初为何会走火入魔经脉逆行，逆行之时又是如何压制住自己没有爆体身亡疯癫残废，反而改变了体内内力流动。待看到凑到脸前的大脸，强忍住自己抽人的冲动，冷冷吐出一个：“无。”向前疾行几步，再次与人拉开距离。
“站住！”
迎头一声大喝，月光下，三把大砍刀熠熠生辉。叶洽看着前面拦路的三个大汉，站定了脚：“几位壮士因何拦路？”
打头的络腮胡大汉看一眼白衣黑衫面容清秀的叶洽，再看一眼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叶我执，立马转头对着叶洽喊道：“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否则要你好看！”
大汉打量他俩的同时，叶洽的眼睛也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面带青紫，眼神浑浊，长得五大三粗却脚步轻浮，不足为惧。叶洽垂着手无动于衷：“我只是个大夫，除了这个药箱，身无分文。”
他并没有说谎。他虽喜欢黄白之物，却不爱随身带着，自从燕小九跟了他，诊金一向都是燕小九收着，他只负责看看账本。
络腮胡子身后跟着的小弟立马就急了：“他妈的！”伸手就要来搜叶洽的身，被络腮胡子按住了：“你是上山来给人看病的？”
叶洽答道：“正是。”
络腮胡子问道：“是哪一家？”
叶洽道：“刘家，刘铁柱，他娘半年前突然瘫痪在床下不了地。”
叶我执虽未见过叶洽动武，但两次交手下来，知道以他的内力，这三个人应当是伤不了他的。此时见叶洽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脸上也不见怒容，便回想到了当初自己与谢天行行走江湖的时候。谢天行剑法精妙，本可以做一个惩恶扬善的剑客，却总是以医者自居。他遇到恶人总是以感化为先，从不轻易取人性命，遇到病患伤者，必然要救上一救，口中时常诵念着万花的入门誓词。在遇到谢天行之前，叶我执从不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好的人，在谢天行死后，他心灰意冷觉得这世界上再不会有这样的人了，而现在，他遇到了叶洽。他果然是天行舍不得我，送到我身边来的！叶我执心中欢喜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问一答，想着叶洽会如何劝说他们改恶向善。
叶洽余光瞥见叶我执看见他被打劫反而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突然了悟！原来叶我执是伤到了脑子。人的头脑是身体上最复杂最精妙的地方，师父潜心研究了许多年也没多少进展，毕竟无法进行活体实验，而解剖开来的大脑实在无法像身体一样按照不同的构造分析其不同的用途。所以叶我执的身体除了经脉逆行以外，并非完全正常，乃是头脑受损，若是这么一解释，便完全说得通为何他神思清明却看上去总是奇奇怪怪了！
耳边，那个络腮胡子又问道：“他拿什么当酬金给你？”
叶洽眸子暗了暗，道：“他说他家有祖传的宝玉，愿意给我。”
络腮胡子身后另一个小矮个子跟班怪叫了一声：“好啊！那老小子家居然还有这般的家底！难怪他家穷得四处漏风，却总是不肯轻易让我们去他家去！”
络腮胡子大笑一声，将大砍刀往腰间一别，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这位大夫贵姓？”
叶洽忙不迭回礼：“鄙姓叶。”
那大汉让开了路：“我们道上的规矩，大夫郎中，教书先生是万万动不得的，叶大夫先请。”
叶洽连声道多谢壮士，就这般大剌剌走了过去，叶我执不明所以地跟上了，没想到这场打劫就这般稀里糊涂结束了。
他问道：“洽洽，这就结束了？”
叶洽如今知道他脑子有病，面对他的时候倒是多了几分耐心和包容，也不跟他多计较称呼的问题了：“嗯？你还想给他们送点钱财？”
叶我执道：“你不该劝他们弃恶扬善吗？”
叶洽难得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个人看上去是个老江湖，竟有一颗这么单纯的心思。劝人弃恶向善，说得轻巧，谈何容易？他也不反驳他的话，只道：“我还与病人有约，怕耽搁了时辰。”
叶我执立刻想到天行也是这般，病人大过天的，一拍脑袋：“我糊涂了，我们快走，耽搁了治病救人就不好了。”说着火急火燎地向山上走去。
叶洽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情绪转变如此之快，对他人言语不多思索，果然是脑袋不太灵光，也就只能跟燕小九互相玩耍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我不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