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远谨

5、树欲静而风不止

　　“送你了。”陆远看她欢喜，开口道。

　　董青青不住翻看卷轴，口中念念有词，阅毕将卷轴递给陆远，却是满面愁容。
　　“怎么？你不是喜欢么？”陆远接过卷轴道。

　　“他人之物，本姑娘才不稀罕。”之所以如此，是因这逐雁非纯阳内力无法修炼，只得还给陆远，心中却羡慕的紧。

　　陆远始终记挂家中爹娘，将卷轴揣在怀中，转身出了石室往山下走去，却被董青青叫住。

　　陆远回头，却见董青青一身鹅黄衣衫，脚蹬云靴，腰间挂着布袋，几步追了上来。

　　看陆远满脸疑问，说道：“我也要去村子里办点事，刚好与你顺路。”

　　实则是董青青怕再遇到之前的红袍人，既然那和尚与这小子有师徒之情，或许之前教过其他武功也未可知，万一与红袍人再遇，或许能借那和尚的名头将红袍人惊走。

　　眼珠一转，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是和尚，你怎么还会有父母？”

　　“他是和尚我就得是和尚？我就不该有父母？难不成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提起缘木这贼秃，陆远就一肚子火，在她嘴里莫名其妙成了自己师父，真是可笑之极。

　　“我叫董青青，别忘了本姑娘对你有救命之恩。”董青青言下之意却是，你不该这么与我说话。

　　听她之言，陆远回身道：“我叫陆远，那贼秃不是我师父，记住了！”声音拉的很长，满是厌烦。

　　“哼，不是就不是，有你求本姑娘的时候。”说着几步越过陆远，去的远了。

　　陆远本想提醒她小心，可转念一想，“与我有何相干？”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可脚下却不由的快了许多，待董青青回头时，陆远便将视线移开，走了约莫五里路程，再看之时，前面却没了董青青的踪迹，正待四处找寻。

　　突听远处尖叫传来，声音中满是惊慌，陆远寻声追去，一路上乱石杂草中夹杂着血迹，星星点点颇为刺眼，却始终不见董青青的身影。
　　顺着血迹走了几十步，却看到百丈之外，一个红袍人背对自己，提剑而立。

　　陆远双脚一顿将身子伏下，盯着那人背影开始缓慢后退，脚下踩到一截枯枝，啪的一声脆响，那人应声转身，只见双眼森冷，手上寒剑血迹斑斑，干涸处已变为紫黑之色，风一吹薄剑抖动，如风中旌旗，颤动不止，只剑尖处血滴凝而不落，陆远额头沁汗，心中狂跳不止。

　　直到那人展动身形，步步迫近陆远，剑尖血滴在陆远眼中急速放大，眼看就要成为剑下亡魂，陆远急中生智，大喝一声：“停！”、“住手！”

　　而董青青的喊声也在同一时间传来，红袍人剑尖陡停，盯着董青青，长剑刷的一声收回，陆远看此人却有些面熟，似乎是在赶考路边的茶寮中见过此人。

　　陆远说之言红叶并不在意，而董青青之言才是红叶收剑的原因，当下撤去内力，剑如草绳，呛的一声将血渍抖落，瞬间收到腰间，转头定定看着董青青，眼中满是愧疚。

　　嘴唇几次抽动却是不吐一言，此刻不知陆远疑惑董青青也是满头雾水，但陆远想不通，此人何以会有如此脸色？难不成是二人相识？

　　可董青青面色淡然，给陆远使个眼色，二人步步后撤，数十步后突然转身狂奔。

　　陆远直跑到双腿颤抖方才停下，却听董青青在身后急道：“陆远快跑，追来了。”

　　未及迈动双腿，只觉肩头猛然下沉，不及回头便觉眼前一花，那红袍人立在身前，却并不言语，还是直直盯着董青青。

　　陆远本想开口问话，却听红袍人开口道：“女儿。”语声中透着别扭，脸上却有些发红，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涩。

　　女儿二字落在董青青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这十五年来师父从未与她提及生身父母，只说自己乃山中弃婴，因而也就绝了找寻之念。

　　此刻“女儿”二字却让董青青内心掀起滔天巨浪，这么多年让自己孤身一人，念头一转却是满腔愤恨，拉了陆远便走，红袍人见此，僵在当场陷入天人交战。

　　红袍人便是红叶，自那日在村中与梅殷分开，便再次接到“家书”，这次的背面却是语气强硬，要求红叶务必在梅殷进京之前将其斩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二十年跟随梅殷左右，梅殷与他乃生死之交，甚至一度将自己的细作身份刻意遗忘。

　　哪知就在短短几日，便要亲手取这挚友的项上人头，红叶追随梅殷多年，红叶深知当断不断不受其乱的道理，当下便决定杀掉梅殷。

　　可下手之时却再三犹豫，人之一世匆匆而过，二十载岁月又有几次？更何况这二十载得到的情谊，说是刎颈之交亦不为过，可另一面儿女至亲，终其一生更是无人替代。

　　此刻女儿的态度远超红叶预料，如此选择是对是错？杀与不杀再次像绳索一样将红叶缠住，一时间竟无暇顾及陆董二人。

　　而逃过之后的陆远惊魂未定，对董青青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要看看那贼秃给我的东西。”

　　董青青错愕道：“癔症么？这仓促之间怎又学的会？”

　　但看陆远坚持，也就没再多说，走了约莫三十里，寻得一处无人山坳，董青青望风，陆远打开卷轴仔细揣摩起来。

　　他本就聪慧非常，口诀不过百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双脚依势而动，来回几次之后便即纯熟，董青青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逐燕”她虽未习练，但却听师父提及。

　　那是天下间最难练的几门功夫之一，艰难之处在于习练之前务必要打通全身经脉，如若不然，功行全身，稍有堵塞便会损伤经脉，加之驱使这门工夫非纯阳内力不可，因而这一过程凶险至极。

　　却不知陆远在之前被缘木和尚强行灌输内力入体，途中阴差阳错，让内力在全身横冲直撞，不止寻常经脉，甚至手脚细微之处早已自通。

　　突听呲的一声，陆远窜出三丈有余，却是满头大汗，腿肚颤抖不止，浑身疲累至极。

　　董青青上前，伸指一搭陆远手腕，却觉陆远体内竟然空空如也，没有丝毫内力，当下心中大骇。

　　须知内力修习本就逆天而行，逐燕九定式，没有内力，只凭招数没有任何作用，对敌之时只会让自己脑袋搬家，但内力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需得勤加练习，方有深厚可言。

　　董青青当下安慰道：“天赋如此之高，勤奋些一定能成为像我师父一样的大高手。”这次陆远小心翼翼，约莫三个时辰之后，陆远已将逐燕九定式练的纯属，心法口诀也烂熟于胸。

　　喊来董青青比试，但还是差的太远，当下大摇其头立刻回去继续练习。

　　当下竭尽所能，许久之后才在丹田之内练出一丝内力，直到那股内力越来越明显，流经四肢百骸，只是心神稍乱便会左冲右突，导致经脉之内疼痛难忍。

　　董青青见陆远忍的辛苦，出言道：“我倒有个法儿，只要你肯求我，我就教你。”

　　陆远忍着疼痛回道：“我就是疼死，都不会求你。”

　　陆远的倔强出乎董青青预料，当下揶揄道：“你毫无根基，这么下去，只会吃尽苦头，到头来还得求我。”

　　陆远心神松动，体内痛感犹如刮骨，当下无暇再理董青青，收摄心神奋力抵抗，额头青筋暴起，全身汗水蒸腾，满脸痛苦之色。

　　董青青看他可怜，急道：“医道有云：‘经络者，通则不痛，痛则不同’。”

　　“全力引导体内真气运行，切勿胡思乱想，方是正途。”说起正事，董青青一改往日嬉笑，正色道。

　　陆远当下依董青青而言，口诀默念，竭力引导真气运行，只是真气过处犹如锈刀割肉，疼痛难忍，冷汗顺着额头再次流下。

　　多亏陆远天赋异禀，还有缘木和尚之前借他一成真气洗精伐髓，此刻所受之苦，已较常人少了十之七八，但陆远仓促间想要掌握这门高深功夫，无异于痴人说梦。

　　之间董青青担心红袍人追来，几次悄悄外出查探，却不见红袍人身影。

　　虽说怕他追来，但心中又隐隐然希望他能找到此处，虽说多年来一直没有亲眼见过父亲，但今日红袍人在董青青眼里已变得完全不同。

　　甚至想想之前他来捉自己时，甚至有些追忆起那种难得的感觉，或许父亲根本没死，师父有自己的苦衷也未可知。

　　远处夕阳隐山，大地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已进入梦中，那红袍人带着自己在一个满是金色之地，对远方指指点点，嘴里说些什么并未记住，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美好至极。

　　呼的一股风沙刮在董青青脸上，梦中的一切瞬间消散，睁眼一看，陆远正在山坳之中急速奔走，满脸通红，口鼻之间热气蒸腾。

　　董青青惊的慌忙捂上嘴巴，可还是差点叫出声来。

　　而此刻的陆远却无暇他顾，全省气息流转，身上疼痛全消，脚下的逐燕越发熟练，唯一欠缺的就是丹田之内真气稀少，不足以长时间供他驱使逐燕。

　　直到陆远停下，董青青才上前道：“就这点屁功夫你居然这么久才学会，真笨。”但眼中却满是笑意。

　　陆远眉毛一挑，回道：“怎么？跟我比比？”

　　董青青巧笑嫣然，纤腰一拧便滑了出去，陆远之前没有功夫不济，看董青青一走，好胜之心顿起，紧随而去。

　　一路砂石遍地在陆远眼中亦成美景，想到能回家求母亲做些可口吃食，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滋味，至于落榜之事，恐怕父亲还是会让父亲生气，但现在自己有逐燕在身。

　　如若父亲再打，直接脚底抹油，逃了就是，没必要再像以前硬抗。

　　“愧疚总比天人永隔好得多。”心中突得冒出这么句话。

　　陆远赶紧连“呸”几声，却见前方董青青突得停步不前。

　　陆远几步追上，却见村中死一般寂静，甚至不闻鸡犬之声，空气中血腥味虽淡，却让陆远的心瞬间狂跳。

　　直向家中奔去，途径各家门前，无一活口；到自家门前一看，家中木门早已不翼而飞，院中鲜血星星点点延伸到屋内，房门却毕的严实。

　　闭眼咬牙，吱吖声中房门大开，父亲不见踪影，一副担架上荫出几处黑紫色。

　　陆远双手颤抖，费了千斤之力才掀开那块白布，就在刹那之间，陆远双膝重重跪在地上。

　　心脏如被放在一只大手之中，然后狠狠攥住，那种窒息感让陆远的头昏眼花。

　　之前还想着回来要母亲再做一顿栲栳栳吃，鬼使神差中站起身，跌跌撞撞中在手里捧了莜面回到母亲生前。

　　强笑道：“娘，我回来了，我想……想吃栲栳栳，你做给我好不好？”

　　“来，我去给你拿水和面，娘，这么和对么？”无论怎么问，躺在地上的人却始终没回答陆远一个字。

　　陆远转头，嗓子被堵的语不成声，强行压下之后，含泪笑道：“娘，我中了，宣榜的人就在外面，儿子现在可威风了呢，呵呵呵。”笑声轻颤，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门外的董青青学着宣榜之人的腔调，竭力粗着嗓子高声道：“陆——远！金榜题名，鳌——头——独——占！”

　　“娘，听到了么，我中了，中了……哈，哈哈，娘，我好高兴啊。”陆远竭力忍耐，将眼泪圈在眼眶之内。

　　而依在门便的董青青已成了泪人，想要上前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恭喜陆公子，高中状元啊。呦！死了这么多人，你家不会也死人了吧？那可真是晦气啊。”门外突得传来一声恭贺，刺进陆远耳中，手上的葫芦瓢咣的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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