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见闻录之涵湘行》风小雅

92、除魔（十）

　　传闻，阎王座下有四大判官，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阴律司崔珏。四大判官中，阴律司崔钰是最大名鼎鼎的，只因他的手里，握有生死簿。

　　生死簿，载生死，天地四境，唯有万劫不灭的圣人，如娲神，才不在生死簿名录之内，即使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罗神仙，如天帝、天后、轩辕等人，最终也逃不过轮回。

　　生死簿记载着四境所有生灵的名字，包含每个生灵的阳寿与阴寿。
　　阳寿是生物在阳间存活的时间，阴寿是生灵死了之后，在阴间存活的时间，对生灵来说，只有阴寿尽了，才是真正的死亡。

　　寿尽的生灵会在死前喝上一碗孟婆汤，再行过烟波浩渺的奈何桥，就忘却了前尘，之后，便是转世投胎，开启新一轮的六道轮回。

　　生者生，死者死，一切生灵都要按照生死簿记载地活着、死去，世间一切方才井然有序。
　　生灵阳寿尽时，阴间会派出专门的勾魂使者去勾魂，世人最耳熟能详的便是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若生灵原本的阳寿未尽，却在中途遭遇了横死，那便不会有勾魂使者前去勾魂，该魂魄也就成了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是四境最低等脆弱的存在，它们只能躲在阴暗狭小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不能见光，不能碰阳气，但凡有个春吹草动，都能轻易伤到它们，如炼妖师一流，最爱捕捉这种道行浅薄怨念又重的孤魂野鬼炼丹。

　　一般而言，脱离了躯体的孤魂野鬼大都存活不了多久，受风吹日晒荼毒，会很快魂飞魄散，如小草这般，死后化作怨灵草菅人命，甚至能吸食逝者的怨念强大起来的孤魂，实在罕见。

　　小草的孩子已在两年前去世，此刻说不定已经再次投生了，而他下一世会投生在哪里，投生成何种模样都不得而知，想找到他绝非易事。

　　涵湘想，若她是执掌生死簿的崔判官就好了，生死簿上记载着众生灵的从前到后至少九十九世的生平事迹，只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和出生时辰，那便是相隔万里，也能立刻找出人来 。

　　涵湘母子相见的话一出，花禾等人一头雾水，而青面獠牙的小草神情越发骇人，面色煞白不说，周身升腾起黑烟，十指指甲立时窜长了一尺，锋利无比，看着极具攻击性。

　　指甲是怨憎凝结的利刃，涵湘离得近，锋利的指甲差点割下她的头颅。
　　幽暗的破庙霎时阴风四起，众人只听得小草凄厉的嘶吼，“他在哪，在哪？！”

　　这场景，当真又诡异又可怕。
　　怎么得知了孩子的消息，小草会立刻陷入癫狂呢？
　　涵湘眼疾手快往旁边一缩，这才没伤到自己，她保持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反问小草，“大雨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招摇给涵湘展现的过去其实并不完整，零碎的记忆片段在小草挨了那一锄头倒地后戛然而止。
　　之后呢？小草是怎么得到旱符，又是怎么懂得献祭的？还有那些尸体都去了哪里？

　　恶灵小草听到涵湘提起大雨，陷入了更深度的癫狂，她本是魂魄，无着无落，嗖地一声隐藏进了黑暗之中，众人听见一个凄厉的哭嚎声，“我不知道，不知道！”
　　魂魄离体，记忆不完整是常事，何况又过了两年了，等恶灵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已是凶相毕露，怒目圆睁，将锋利的指甲对准涵湘冲了过去，怒吼道，“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什么情况？她怎么突然就冲自己来了？涵湘呆立在原地，而眨眼间，小草锋利的指甲已经挨到她的脖子。

　　涵湘害怕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危险近在咫尺，可她真的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千钧一发之时，阳焱投出一个火球术，幽暗的破庙瞬间亮如白昼。
　　火球成功震开了小草，涵湘立在原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阵后怕。

　　小草受这一击，差点魂飞魄散，想逃，嫦瑜拦下了她。

　　百花国的存在就是为了协理人间，世间百态、悲欢离合，嫦瑜见得再多不过，虽是寥寥几句，她已然知道些门道。
　　嫦瑜一贯果敢，英姿飒爽，雷厉风行，面色虽冷，话语却十分动听悠扬，她拦着小草道，“说吧，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

　　小草魂灵受损，一心只想赶紧逃离，可屡次逃窜，都被嫦瑜拦下，而其余几人，看着闲闲的站位，却是将周围防的水泄不通。

　　眼见逃离不成，小草浮在半空避无可避，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背后突然被拍入一道煞气。小草周身黑气四溢，破庙中再次阴风四起，与此同时，仿佛来自地狱一般的鬼嚎划破长空，凄厉刺耳。

　　狼族天生听觉敏锐，小草凄厉的哀嚎强烈刺激着耳膜，花禾赶紧堵上了耳朵。
　　阳焱原本设置的火球全被熄灭，室内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加之小草散发出的煞气弥漫，迫的人完全看不清，也睁不开眼睛。

　　鬼怪的煞气与修仙者的灵力相克，修仙者身处其中，直如中毒一般，十分难熬，除了阳焱和嫦瑜，其他人都难受地弓起了身体窜出了室外，而凡人张生，暴露在这样的煞气中不过一瞬，登时七窍流血，倒地身亡，佝偻的身体从内到外皮肉没有一寸完好，全都炸裂开来，身下渗出一摊血，死相极惨。

　　室内的小草还在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煞气，阳焱和嫦瑜关系虽不亲近，也算相识多年的熟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明了了小草的意图。
　　不好，恶灵这是要自爆！可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强的煞气？

　　煞气无根无着，止不住，也打不散，除非使用光明术法净化，或是拿吸纳法器吸收，不然任凭对手施加再多的法力，也只能是暂时压制，并不能解决根本。
　　偏偏阳焱和嫦瑜修的都不是光明术法，身上也没带什么吸纳法器。

　　破庙中刀光剑影、瓦釜雷鸣，可任凭阳焱和嫦瑜如何施法，都伤不得对方根本，周遭煞气散而又聚，聚而又散，无处不在的鬼影手，缠的他俩极为憋屈。

　　涵湘跳出门槛，躲在门外，一边关注战况，一边使劲捂住自己的口鼻，比起那尖锐的哭嚎，她更忍受不了煞气裹挟的这股腥臭。这种好像是数百具尸体堆叠在一起数日的尸臭味，令她头脑犯晕，直泛恶心。

　　涵湘睁着眼睛，望着半空早已黢黑的看不出人形的鬼影，一脸的不明所以。
　　怎么会这样？之前看小草明明就是个中下修为的恶灵，怎么会突然拥有如此凶悍庞大的煞气？

　　一来到室外，伯非、辰渠、花禾、卿冉、涯衣立刻席地而坐，运功逼出体内的煞气。辰渠是五人中修为最高的，恢复的也最快，自己恢复好后，又帮其余的人运功疗伤。
　　伯非和涯衣虽说修炼百载，可这煞气霸道，杀伤力极强，光靠他们自己根本无法清除，涯衣更是心肺受损，盘坐没多久就晕了过去，辰渠赶紧跃过去给她运功。

　　卿冉是第二个恢复的，花禾看起来无碍，她便起身替一旁的伯非运功。
　　伯非深得翎霖真传，多年草药浸身，伤的并不重，卿冉替他逼出了煞气，他再自己运功几个周身，也无碍了。
　　让人意外的是涵湘。

　　许多弟子都说涵湘是仙门之首神乐宫的一个大笑话，还以为是多天赋异禀仙姿出众的好苗子，其实就是个一点灵力都凝聚不起来的废柴，连最基本的体术都不会。
　　而此时，也就是这具废柴，竟然在如此霸道的煞气裹挟下，全身而退，一点事都没有。
　　伯非盯着涵湘，默然陷入了沉思。

　　室内仍在战斗，阳焱和嫦瑜虽无法彻底清除煞气，但能将所有煞气都压制在破庙之内。
　　涵湘眼见煞气范围被他俩越压越小，小草终于被压制回了魂魄状态。
　　涵湘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暴走啊。
　　阳焱朝半空丢了个火球，室内又亮了起来，涵湘站起来走了进去。

　　院子里，辰渠仍在替涯衣疗伤，伯非、花禾和涯衣也跨进了室内。
　　神乐的二师傅南铃舟不仅擅长读心术，更擅长符箓术，这些年花禾跟着她，自然学了不少。

　　花禾从自己的召唤空间拿出纸笔，画了张定身符给小草定住了，愤愤不平道，“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是不是，还煞气，吓唬谁呢？小冉，你来。”

　　青丘狐族最擅幻术，这些年卿冉在神乐修炼的也是幻术。
　　幻术以视、听、触、嗅、味五感为媒介，在这五感中，卿冉最擅瞳术。
　　以瞳术入梦，即可知他人前尘往事。
　　卿冉在小草面前站定，闭上双眸再睁开，褐色的瞳孔已然成了血色。
　　小草受瞳术控制，虽是魂魄，浑身还是震颤了一下。
　　卿冉陷入了虚空状态，真身立定，而元神，在小草的记忆深处游离。

　　就在此时，涵湘见到了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张生命定在今夜卯时三刻阳寿尽，黑白无常来此勾他的魂。

　　这些年，涵湘闲来无事山野异志倒了不少，猛一见了书中的人物，有些很奇妙的感受。

　　说起这黑白无常，那是一矮一高，一阴一阳。
　　黑无常名叫范无赦，个小面黑，身宽体胖，面容凶悍，头上一顶上书天下太平的官帽，对女性吸其阳魂，对男性散其阳魂。
　　白无常名叫谢必安，个高面白，身材高瘦，笑容满面，头上一顶上书一见生财的官帽，对男性吸其阴魂，对女性散其阴魄。

　　天地四境虽是个动态的整体，日常运作其实是各行其是，阴阳两界互不干涉。
　　所谓阴间不管阳间事，黑白无常只会按照生死簿上记载的时间和地点行事，若是魂魄的名字没有出现在生死簿上，他们便不会管，比如此时此刻出现在破庙里的恶灵小草。

　　说实在的，地府里勾魂使者就四个，他俩和牛头马面每日都得派出数千个分身去勾魂，三界生灵千千万，每个勾魂使者不论真身还是分身都挺忙的，实在没空管闲事。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乃是黑白无常的真身，他俩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张生的尸体旁，一个拿着手铐拷他的手，一个拿着脚镣铐他的脚，再扯住链子往外一拉，张生的魂魄就被勾了出来，像具傀儡一般，跟着他们后头。

　　黑白无常是阴差，从事勾魂数万年，修为其实高的很，不过冥界并不像仙界那般，有明确的品阶分类，老大就是阎王，其次是四大判官，再接着就是他们和牛头马面这四个勾魂使者，再下面就是无数鬼怪阴差。若是按照仙界品阶，黑白无常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上仙，若非有个千八百年都修为，寻常人根本看不见他俩，而他俩其实也不怕被别人看，冥府出来的嘛，都高冷的很。

　　在场七人，按修为论，应该只有阳焱和嫦瑜能看见他们，偏偏涵湘有一双天眼，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物什。眼见画本中的人物生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涵湘难掩心头的好奇和兴奋，打俩无常一进门就一直盯着他俩。

　　涵湘的神情引来花禾的注意，她拿手在涵湘眼前挥了挥，莫名其妙道，“你老盯着那具尸体做什么？”

　　此前，除了躺在稻草堆上，仍处于昏迷的涯衣，其他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卿冉和恶灵身上，听此一言，众人纷纷看向涵湘，正巧黑白无常拉着张生的魂魄正要穿过涵湘。

　　像黑白无常这类阴差，代表的可是阴曹地府，知道他们的人都不会想和他们有任何牵扯，涵湘飘忽着眼神，赶紧往旁边一躲，状似害怕地小声说道，“我，我害怕。”

　　是了，对花禾等妖界的人来说，尸首什么的司空见惯，所以并没当一回事，伯非本想再救一救张生的，可这煞气霸道，尸首从内到外没有一寸安好，虽然他手上有许多灵丹妙药，却也无力回天，只好放弃。

　　花禾伸手握住涵湘的小手，宽慰道，“别怕，别怕。”
　　花禾面上虽在宽慰，心头却是奇怪的，以涵湘的性子，她就算再害怕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今日似乎有些反常，不过一瞅那尸首的惨状，她又有些释然。这死相实在是太惨了，怪不得涵湘会害怕。

　　阴间不理阳间事，无论阳间周遭如何，黑白无常步履不停，只管往前走，勾着张生的魂魄很快出了破庙。涵湘见状，正要松口气，那白无常突然停住了，转身和涵湘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可是对的结结实实的，虽然涵湘很快别开了视线，但显然已经晚了。
　　涵湘看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接着黑白无常连同张生的魂魄消失在了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