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诽谤伯爵》LadyJack

9、chapter 9

　　每次见面千明便忍不住去细细打量绿间绘理子的打扮和着装：天气转凉，今天的绿发女孩儿穿了件苏格兰格纹的长外套，难得地把漂亮的长发编了个鱼骨辫，没化太艳的妆。她在看到好友后便挥了挥手小跑过来，踩过一路旁人的议论与惊叹——乐队之外的绘理子总是甜美可爱得过分，高个子使她看上去像个被拉长了腿部比例的精致球关节娃娃，让人很难想象出有谁会不喜欢她。

　　她们约在绘理子常去的一家乐器行门口见了面，这里临近一所音乐学院，路边的琴行不少于便利店，这家在其中几乎算不上显眼，店面不太大，装修不太华丽，倒是店里蹲在窗沿往外瞧的猫吸引了些许人的注意力。

　　进门便是吉他的区域，乐器被摆放在猫咪够不到的高度，小毛球跳下了窗沿，过了一会儿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音箱旁的一盆植物上，抬起爪子碰了碰盆栽叶。音响里传出贝多芬第七交响曲的第二乐章，绘理子随口解释说这里的店主相信古典乐不但能舒缓人的心情也有益于植物的生长。

　　“国外有一个综艺正式进行过这样的实验，给几组植物分别播放谩骂声、赞美声、古典乐、死亡金属，还有一个静音，两个月以后生长得最好的是死金的那一组，”千明颇有些毁气氛地说道，宠物猫像听懂了一般拱了一下身子。

　　闻言绘理子轻快地笑了出来：“如果结果‘赢了’的是古典乐，一定会有很多家长把孩子送去学钢琴管弦；但即便事实是‘金属乐的胜利’，家长们也不会同意孩子往家里买一张这样的专辑。”

　　“这让我想起，之前有段时间我们喜欢的歌手明星频频闹出负面新闻，以至于我在听到又有关于谁谁谁的坏消息时，我甚至会想，‘请告诉我是他死了’。但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中有人真的突然去世，你的小红莓和我的林肯公园都不复从前了。”

　　说这话时她有那么一会儿的失神，绿发的姑娘开始回忆起自己最开始见到千明，她以貌取人地简单认为对方会是个像她哥哥那样的人，或者至少会有点像花宫真，旁门左道，但多少会有些清高。而事实证明这位学姐要普通得多，骨子里的一点反叛也表现得直白，是那种会将零用钱攒下来花在想要的新专辑上，甚至有时会因此影响到校内成绩的寻常青少年。

　　从那时起她们便偶尔会以玩笑的口吻谈起，从莫扎特到帕格尼尼，再到约翰·列侬以及埃尔维斯·普雷斯利，许多音乐史上传奇性的人物总难以善终。千明说绘理子你也要小心，后者则说自己认为人成年那一刻的个性与经历决定命运，自己开朗顺心，所以不必太担心。

　　而眼下绘理子耸了耸肩接话道：“如果我能在活着的时候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我倒是不太在意死后是会被万众哀悼还是被埋在乱葬岗。”

　　“也许是因为我还一事无成，我还是希望在一切之余，有人能真心实意地爱着我直到最后的。”

　　“我会一直爱你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女孩子不假思索地说，末了她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也许你指的不是这个。”

　　但记者小姐并没有反驳：“谢谢，绘理子，你真贴心。”

　　仿佛受到了高度褒奖，绿发姑娘甜甜地笑了笑，转头扫视过挂在墙上的商品：“对了，你这次约我来，是想要我帮你挑一把吉他？是给你自己，还是给其他人弹的？”

　　“我想要一把尤克里里，五岁左右的小孩子应该可以弹了吧？”

　　“四岁的小孩如果有兴趣就可以开始学尤克里里了，吉他最好等到八到十岁之后。那么价位呢？是要送给亲戚家的孩子吗？”

　　“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黑子君任教的幼稚园里的那个小孩。我之前为了了解情况去那边做义工，给他们弹过几次吉他，那个小家伙好像对这类乐器很感兴趣。我之后估计没什么时间再去那儿了，所以打算送他一把尤克里里算是离别礼物，毕竟之前也打扰过他祖父母好几次。”她解释着，从墙上拿下一把古典吉他拨动了一下琴弦——价位较低，音色不太饱满，记者小姐于是又把它放回了架子上。

　　“那就是要一把入门级的了，21寸的应该可以……这把，桃花芯合板，五千多円，价格也比较合适，你试试看？”略加挑选后取下了其中一把，绘理子随手弹奏了一段旋律，将琴递给了对方示意她弹弹看，自己则转而三分好奇地问起，“那你提到过的，关于那孩子父亲的事，你还打算报道吗？那好说也是一年前的事了，我是指，作为一个新闻，它是不是已经过了会激起很大反响的时效了？”

　　“时间不是太大的问题，网络时代，我们可以有很多方法让这类的新闻在一夜之内登上热搜。真正的问题在于当事人本身，是我当时考虑得太不周到了，”她一边回答着，一边接过了琴，并没有马上试弹，而是接着解释下去，“我了解到事件里那个孩子的父亲并没有像谣传里那样临阵脱逃，而是在救火过程中牺牲，并且他实施的援救过程并没有任何不当之处。事后虽然有过相关的公告，但是被那些舆论盖了过去——我收集到的信息足够证明这一点。我找那个孩子的祖父母交谈过，也联系到过他的母亲，他们都同意我现在报道这件事。但是我考虑了一段时间，即便事实真相报道出来，小家伙也还是可能受到心理上的二次伤害——实际上他甚至会是受到伤害最大的一个——即便他自认为自己有能力面对，可他依旧只是个小家伙，不足以对很多事做出合适而周全的判断……所以我目前只是给了他们我的联系方式，如果确定有这个需要，我会替他们发表相关的报道，并且告诉他们我甚至可以介绍收费较低的好律师，倘若他们想要起诉当初造谣的人。”

　　绘理子安静地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提出，她觉得千明只是将今天得做的决定推到了明天后天。后者这才想起手中的尤克里里，试着弹了一小段曲子，有点苦恼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虽然弹吉他颇有些经验了，但依旧对如何选琴没什么研究。

　　“那再试试这把单板云杉的？音色会更清脆一些。”绿发女孩又取下了另一把，大致地调完音后递给千明。

　　音响里播放的背景音乐切换到了无人不晓的致爱丽丝，记者小姐随口提起说，自己学会的第一首吉他曲就是它——但只有开头循环了几次的那一段；绘理子则表示她学会的第一首曲子是绿袖子。眼下氛围和谐，她们都不约而同没再继续之前稍显沉重的话题。此时这家店的店主才姗姗来迟地走来她们这边，显然同绘理子很熟，彼此打了个招呼后，简短地问了句：“是带朋友来了吗？”

　　“给你介绍生意啊，我朋友想买一把尤克里里，是要送给五岁左右的小孩子的。”她轻快地回答道，见推荐乐器的工作转移给了别人，她开小差地转身去逗起了趴在窗边的猫。那是一只橘色的大猫，毛茸茸的尾巴活像松鼠那样，它在被顺毛后温顺而快乐地眯起了眼。

　　“它不会挠坏乐器吗？”

　　“它一般都对我的商品不感兴趣，一天能睡上十五个小时，而且一旦它有了磨爪子的意图，我就会把它赶到里屋或者暂时关到外边去。”

　　经店主的推荐选中了一把尤克里里，她们并没有马上离开。今日是周末，门外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但店里却冷清得有点儿无聊。猫打了个呵欠又一甩尾巴钻进墙角的窝里打起了盹，绘理子拍了拍手，扭头向店主搭起了话：“我有些时候没来这边了，最近生意还好吗？”

　　“就像以前一样。赤司君也有段时间没来过了，本来他顶多三个月左右就会来买一次小提琴弦或者松香，或是约我去给他的钢琴调音。他过得还好吗？”

　　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记者小姐来了兴趣，好奇地插话问道：“您所说的‘赤司君’，和我想的是同一位赤司君吗？”

　　“你们认识很多‘赤司君’吗？”

　　对于店主的这个反问绘理子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家店最开始是我哥哥和赤司君经常来，之后我才知道的。因为我高中时候和哥哥有些小矛盾，所以就算要来也会故意错开时间，但有时候我还是会遇到赤司君。”

　　“那如果我经常来，我会碰到他吗？”

　　对方语气漫不经心，可绿发姑娘转过头同她对视两秒，后者神情里颇有些打算实践的意味。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你之前不是留过他的手机号么？如果想见他为什么不直接联系他呢？”

　　“就算我能约他见面，我也是在占用他应有的闲暇时间；但如果我只是在他空闲外出时碰巧遇到他，我就不过是他本就可能遇到的人中的其中一个——他看起来很忙，闲暇时间一定很宝贵。”

　　绘理子花了两秒去回味这段歪理，擅自总结：“你很喜欢他？”

　　“我喜欢和他闲聊，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人生感悟。”

　　“也许再聊聊人文艺术？”她这么说着，轻车熟路地走进乐器行的小提琴区，在向店主示意后取下一把相对便宜的琴，娴熟地演奏出查尔达什舞曲里的一段。很容易让人想要翩翩起舞的旋律，节奏强烈，音符跳跃，同一首乐曲，个把天后在另一个人手中，今吉千明却听出了不同的味道。

　　……

　　小提琴和钢琴似乎总是家长希望孩子学习的乐器中的首选。

　　但纵使学生时期多才多艺的小家伙们有多数不胜数，也鲜少有人至始至终将音乐作为自己的理想和职业。千明并不认为将一种才能作为职业就一定比将其视作消遣高尚，但把那视作任务无疑不可取。

　　从他现在还会自愿来逛乐器行这点看，赤司应该是把钢琴小提琴作为爱好而非任务的。

　　即便是外行也不难听出他与绘理子的风格差异：他的演奏一丝不苟，足以录音作为教程范本，叫人难以挑剔分毫；而绘理子则总是带有更浓重的主观情感，偶尔即兴加入一段变奏，但并不影响显现出她功底深厚。

　　上回和绘理子来过这家乐器行之后，记者小姐鬼使神差给红发先生发了一条短信，内容仅仅是说自己逛到的乐器行店主提起说他也是那儿的老顾客。言下之意是“真巧”还是“真可惜没遇见你”，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他们的短信记录中除去先前在LiveHouse里他发出的那句演出加油外，就基本只有对采访时间的预约了。她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回复，却在几分钟后收到了对方一句“这么说来我好久没去那边了，下周六我也许会去买替换的琴弦”。

　　时间并不确切，不得不承认在她那天碰运气地绕道经过那条街，并透过窗户看到赤司真的在时，她的心情就宛若一大束气球那样轻飘飘地飞扬起来。

　　一曲终了的时候千明捧场地鼓了掌。店里的猫与红发先生并不亲热，大摇大摆地经过他脚边，却在他弯腰想要抚摸一下它后背时把整个腰沉了下去，完美地避开了人类的手掌，末了还炫耀般地甩了甩尾巴。

　　“它不喜欢我。”赤司波澜不惊地说了句，将小提琴放回架子上。

　　“它以前也这样吗？”

　　“也这样，它会在我空不出手的时候在我脚边转来转去，但要真想去搭理它，它就会跑开了，”他停顿一秒，问道，“你今天是碰巧路过，还是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来看看您是不是真的在。”

　　“我在。然后呢？”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我就很开心，”发言过于像影视剧里那种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说完后连千明自己都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对方看上去倒并不介意，示意她接着说下去，“怎么说呢，下下个礼拜天，我有没有可能……占用您一个下午呢？当然是说，如果您那时有空的话。”

　　“一个下午吗？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您听摇滚吗？”

　　“不排斥。”

　　“是这样的，有一部西区的摇滚音乐剧要来国内巡演，我之前买了两张票，想要和绘理子一起去看的。但她现在有别的计划去不了了，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吗？因为我想您应该不会嫌弃音乐剧枯燥无聊。”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态度诚恳得有些异常，红发的先生故作犹豫地偏了偏脑袋：“让我猜猜，近期在国内巡演的摇滚音乐剧……《万世巨星》？”

　　“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感，我特别喜欢那些将被符号化、神化了的角色重新赋予更多的人性的作品。”

　　“是因为这会使得那些角色的所作所为更具有合理性，也使人更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他们所经历的矛盾和痛苦？”

　　“是因为跟您的相处在我看来就像是与那同样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