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诽谤伯爵》LadyJack

8、chapter 8

　　阳光明媚得发烫，平铺在地面上就像一大滩融化的黄油，背后窗户外的细小灰尘被照射得一颗颗清晰可见，赤司从电脑上抬起头，听他的助理通报了一句说，预约过时间的那位记者小姐已经到了。

　　他点头示意让对方进来，就如上次一样，今吉千明依旧如不认识他那样礼貌客套地向他问了好，待助理将办公室门关上，她才从手里拎着的纸袋里拿出了一杯咖啡放在桌上。

　　“我给您从楼下的咖啡厅带了杯玛奇朵——上两次点咖啡的时候我记得您都买了这个。”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红发的先生也没有推脱，拿起杯子看了一眼，才发现纸杯上被用记号笔洋洋洒洒画了个猫头鹰的简笔画。他朝作画者扬了扬眉，后者耸了耸肩简单地说：“是为了和我的那杯作区分。”

　　“那就谢谢你了，请坐，今吉小姐，”示意了一下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他看了一眼手表，记者小姐到得很准时，仅早于预约时间两分钟，“今天再接下来的时间我还有安排，我会留给你十五分钟的采访时间。”

　　“请给我半小时，除此之外我保证不多耽误您一秒。”

　　“给你二十分钟。我们可以开始了，你可以考虑尽量多问些其他人还没问过我的东西。”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今吉千明稍显苦恼地笑了笑，她取出录音笔，摊开笔记本时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好吧，我尽量，”按下录音笔上的开始键，她将表情切换回工作状态，“那么首先请您快速简单地回答我一些问题：您赞成男女职员同工同酬吗？”

　　“我赞成。”

　　“支持男性职员的陪产假延长还是缩短？”

　　“延长。”

　　“如果您结婚了，您会希望您的妻子继续工作还是在家做一位全职太太？”

　　“我会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家务活是妻子的义务吗？”

　　“不是。”

　　“是否同意‘全职太太的开销都是由丈夫承担的，因此她应该体谅丈夫的一些坏情绪’的观点？”

　　“定义‘体谅’和‘一些’。”

　　“嗯……‘容忍’、‘全部’。”

　　“这是出于你的理解？”

　　“是出于提出这种观点的人的真正想法。”

　　“显然，我不同意。你问这些，是想测试我的三观？”

　　“我问这些，是因为倘若你要出庭作证，律师也许会这么问你，以确认你的证词不会有主观上的偏袒，”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点什么，视线越过对方的肩膀看了一眼窗外，接着问道，“现在让我们谈谈和这件事更相关的话题吧。据我所知，事件里的那位丈夫是你们一所关联公司的子公司社长，这对你们的经营有所影响吗？”

　　“坦白地说，的确有影响。不知你是否知道，到昨天为止，辩方律师——也就是你们那位高田小姐——仅仅接受了一次财经频道的采访，投资者看到以后便开始抛售他们手里的股票，于是那家公司的股价下跌，而我们对其控制股份达到百分之二十五，因此这件事理所当然也让我们产生了损失。”他公式化地回答，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

　　今吉千明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并半开玩笑地说：“这不会影响您的主观判断吧？”

　　红发的先生轻微地摇了下头：“我大致了解律师们面对这种情形时的策略：等股价下跌到一定程度，公司就会只想尽快让这件事结束以减小损失，并希望与当事人尽量撇清关系，而他们越是保持沉默，辩方就有更大的几率胜诉。高田律师只是希望尽量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何况程序正义也不是用钱来丈量的。”

　　“您能这么想可真是太好了，毕竟证人如果不够公正就会对结果产生误导，”她像个善良公民那样说了一句，可惜语气听上去多少有些像是在棒读，“那么讲讲您在当天亲眼看到的东西吧，事发前的聚餐上，那对夫妻看起来相处和睦吗？”

　　“在我看来，是的。”

　　“您能具体描述一下吗？也许举些例子？”

　　他想了想，接着回答：“他会表现得像人们对一个好丈夫的所有定义一样，在妻子坐下前替她拉出椅子，为她倒水，微笑着有耐心地和她说话。”

　　“那位妻子呢？她看上去怕她的丈夫吗？”

　　“这我不好说，她经常低着头，但会对所有人笑脸相向。”

　　这个回答并不出意外，千明紧接着问了下去：“她那天打扮得漂亮吗？”

　　“抱歉？”

　　“她那天打扮得漂亮吗？”她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表述不清，当然不是希望您依照自己的审美做出评价，我是指，她那天是不是穿了体面的衣服，化了得体的妆？”

　　“我想是的。”

　　“——看起来不够像个受害者？”

　　“怎么说？”

　　“在您之前，我还去稍微打扰了一下另一个当天在场的人，这是他的原话。”她说完后，用一种好整以暇的表情望向了对方，然而后者只是直勾勾的看了回来，显然并不急着回答，她才不得不补充问道：“您呢？您又怎么看？”

　　而对于刚才几秒钟的冷场，赤司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啊，抱歉，我只是习惯性地以为你会在问我之前说些自己的观点。”

　　“鉴于读者们想看的是您的看法而不是我的，外加您留给我的时间确实不多。如果您真想和我交流观点，您也可以提前跟我预约好，我会考虑为您留出十五分钟。”故作苦恼地耸了耸肩，千明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模糊的视线中，红发先生几乎对她笑了一下，但他很快收敛起表情，漫不经心地将转椅稍稍转了个方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类似的事件里，人们总对受到伤害的一方有个既定的‘期望’——他们不能表现得从容冷静，因为看上去那不够真实；他们也不能表现得太不优雅，否则就会有人指责他们不够坚强，不值得受到帮助。可惜的是，不论你怎么安慰自己不用在意这些人的看法，我们依旧是受到这种‘期望’约束着的，就像高田律师在带着她的委托人去自首时并没有让她换掉当天昂贵体面的着装，而在下一次出现在媒体前时却让她穿了最朴素的衣服，没化一点妆，”他十指交叉，停顿一秒又补充道，“就像你不也会在做采访时在无名指上戴上戒指？毕竟人们对一个好记者的形象也是有一个既定的‘期望’的。”

　　自己的习惯突然被提到，让记者小姐不由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挡住了戒指，但下一刻又意识到那没什么必要：“这也是一种策略，如果投案前她换了衣服就显得她不够诚实，但后期朴素的打扮才能让大众同情她；而我习惯带枚戒指是因为那样会让接受采访的人更容易对我产生信任感，也更倾向于对我说出更多的东西……说起高田，您之前就知道她吧，这次您看好她吗？”

　　对方又抿了一口咖啡：“我以为以我的立场，我不该有主观上的偏袒。”

　　“那就以一种不带偏袒的情绪谈谈吧，我相信您能做到的。”

　　……

　　结束了对赤司的采访，今吉千明便马不停蹄地直奔了她的下一个目的地。办公室的前台姑娘笑得有些冷淡，抬起头的时候还在嚼一块口香糖，苹果混合薄荷的味道传过来，今吉千明礼貌地对她扬了扬嘴角：“您好，我本来和我丈夫约好了，他应该在这个时候请半天假，和我去办离婚手续。可我在外边等了十分钟他也没出来，也不接我电话，您可以告诉我该去哪找他吗？他叫花宫真。”

　　方法很管用，前台姑娘停止了嚼口香糖的动作：“很抱歉，小姐，现在是上班时间，按规定您不能进去，但我可以帮您通知您的丈夫。您叫什么名字？”

　　“今吉千明。谢谢您。”

　　她诚恳地说，眼见对方拿起了桌上的座机后，悠哉地靠在台子边翻看自己刚才的笔记，并随口与对方聊上了几句。不到两分钟有人就黑着脸从办公室里出来，状似态度不错地向前台道了谢，不等千明说完一句别来无恙就揽着她的肩膀不容分说地向电梯间走去。偏偏两台电梯都分别在其他楼层停了半天，他们就那样相对无言地站在那儿，三分钟后电梯才姗姗来迟，里面人满为患。等走出写字楼，到了适合交谈的地方已经是五分多钟以后了，花宫扭头看向对方，眉头挤在一起，负面情绪从齿缝里满满地溢出来：“你有什么毛病？”

　　“因为你不肯见我，我就只好来见你了。”

　　“是你那个混蛋哥哥告诉你这些的？”

　　“是互联网告诉我的，你几乎可以在网上查到任何事。”

　　“既然这样，你就接着回去在网上做检索吧，毕竟‘你可以在网上查到任何事’。”他说完便转身要走，被千明一把拉住了手臂。

　　“我请你去喝杯什么吧，顺便聊一聊，回来以后我就会删掉我刚刚加的你们那位可爱的前台的line，不然明天你上班的时候你的所有同事都会以为你是个各种意义上的人渣。”

　　颇为不要脸的话被她风轻云淡地讲出来，花宫几乎想夸奖她一句她越来越接近她哥哥的无耻程度。他终究是个在意面子的人，并不情愿地选择了跟在对方身后。记者小姐会在这段时间找到他并不让人意外，他所在的公司这段时间正在负责受害丈夫名下企业的危机公关，千明当然不会放过给他添麻烦的大好机会。

　　此刻她正大步流星，但并不忘挽住花宫的手臂，显然是为了不让他半路开溜。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街角的一家咖啡连锁店，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店里几乎空空如也。记者小姐自说自话地点了一杯摩卡和一杯无糖热可可，带同行者坐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墙角位置。

　　“抱歉让你翘班了，不过对外发布相关信息也是你们的工作吧？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我先前不知道的东西。”

　　“好啊，”有人咬牙切齿道，“那得看你是不是有水平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