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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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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吉千明并不常能与自家兄长的女朋友在一种心平气和的态度下见面,她们大多时候的相遇总以其中一方惹了麻烦作为开端,那“一方”多半不是高田雪绪。
走下地铁时律师小吅姐发现有人好巧不巧地也正从另一节车厢走出来,视而不见不太礼貌,她于是带着并不那么亲吅昵的微笑向对方走过去。下一秒后者显然也看到了她,今吉千明摘下黑框镜收进眼镜盒里,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微微眯起,双方似乎都没打算在彼此间距离缩短到一米之内前先开口说话,直到千明挂上一脸几乎算是甜吅蜜可人的表情,抢先一步问候道:“今天凡尔赛人真多啊*。”
多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好在高田并没有吅意图为她颇有些孩子气的做法斤斤计较:“既然我们有朝一日都会被送上断头台,在那之前为什么不好好相处呢?顺便,你下次想说俏皮话,该选个浅显易懂的。”
闻言千明低头笑了一声:“可别生气啊,雪绪,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说这句话时她语气听上去挺真切,外加赞美确实受用。按照礼尚往来的原则高田认为自己大概应该夸回去一句你鞋子挺好看或者你口红颜色很漂亮之类,但她只是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便自顾自向前走去。
今吉千明大步跟了上来:“说起来,我哥吅哥他怎么没去接你?”
“大概是因为我和他的工作地址不顺路,而他今天得稍微晚点下班以及,我不想他在这段时间里出现在我们事务所方圆一公里之内。”
“哦,因为你也发现他很擅长让人难堪?”
“是因为我需要几分钟来转换工作与闲暇时间之间的心情。”
“以免你手头的委托会令你恐婚?”
“那也太不专吅业了,千明,难道报道坏消息就会使你消极厌世吗?”
“大概不会,”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岔开话题道,“说起来,虽说来者是客,但你不能指望我爸的厨艺。既然我哥哥也得晚到,那么晚饭只能由我们来做了。介意先陪我去买点食材吗?”
与男友交往数年,高田雪绪早已清楚他们家中的情况。兄妹俩没有母亲,父亲是个平凡至极的中年人,最近正为就职公司的裁员计划而苦恼,因而倒也没空为儿女搬出去后空荡荡的家感到孤单无聊。当然作为一个正常的家长,在子女回家时他也显然挺高兴,尤其是他看到女儿与未来的儿媳似乎关系不错,而后者还颇为讨人喜欢地道了句伯父好。
他们在电视机前闲聊了片刻,电视里正在播放某个综艺节目,植入广告有点尴尬,但没人更换频道,权当那是某种寻常背景音效。父亲向千明提起前些日子的花展,据说展览当日人山人海,但他认为那甚至不及当年自己妻子尚且健在时所筹办过的那几届花卉节精彩。接着他又提到他前段时间养的一盆花最终还是因为浇水太多被泡烂了根而涝死了,并得出结论自己大概只适合养那些塑料假花。显然他是在想着谁,他的女儿选择了一言不发。好在下一秒高田便收到了今吉翔一的短信,说自己刚从公司出来,大概要三刻钟到家,还有他饿坏了,整个人就像个真空保鲜袋,并因此十分期待女友以及妹妹的厨艺。
比喻非常形象,然而当事人却似乎并不那么急切,他几乎是掐着点般在女士们做完饭的一刻到了家,和父亲打了招呼后,从高田端出来的盘子里拿了块天妇罗放进嘴里,丝毫不吝惜赞美地说那很好吃。
他的妹妹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对他笑了一下:“天妇罗是我做的,多谢夸奖。”
“不客气,”做哥哥的倒还真的不客气,接着他才想起什么似地问道,“说起来,千明,昨天晚上你到家以后,有记得跟赤司君报声平安吗?”
“昨天是你送我回家的,”她半开玩笑地提醒,“你是默认自己作为兄长太不可靠,还是觉得我们的御曹司先生闲得发慌?”
“我是觉得那样比较礼貌。”
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没有说出自己昨晚到家后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当时倒是对方先发短信问了句“到家了吗”,她看到短信已是半小时后,有点犹豫地简短回复他“到了,谢谢您,晚安”。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又摸出了手机,与赤司征十郎的短信记录里还有昨晚在LiveHouse里他发来的一句“演出请加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千明这才思考起对方是从何知道自己的号码——应该是通吅过她给过的名片——她本以为那早该被随手丢进了垃吅圾桶里,甚至没被人多看一眼。
晚饭时间气氛融洽,电视里开始播放新闻,文案过于官方,听上去有些无聊,他们高谈阔论了会儿社吅会问题,作为记者的千明倒是没打算多谈论自己的观点。
饭后父亲提出要帮着收拾餐桌,被女儿好意劝出了餐厅,他笑着说自己大抵与现在的年轻人没有太多共同语言,想出去散会儿步也好不妨碍年轻人们聊天,说完后便出了门。屋子里剩下的三人洗过碗筷正擦着餐桌时,电视里正播报起一则近期的新闻,说是一位长期遭到丈夫家暴的妻子在又一次遭到殴吅打后,终于忍无可忍用厨房的刀杀死了丈夫,而目前这位妻子已投案自首。接下来便是一些关于当事人的背景报道:丈夫是一家中小型公吅司的社长,妻子无业,夫妻二人并无子女云云……千明注意到高田在看到这则新闻后,微微蹙起了眉。
“那是你正在负责的案子?”她歪着头问。律师小姐这才回过神一般,轻微地点了下头。
“现在检方初步判定这是蓄意谋杀,但根据委托人的说法,她只是正当防卫,至多也该是防卫过当。”
“那你相信她吗?我是说,你的委托人。”
“我是否相信她并不重要,既然我接受了这份委托,我的工作就是帮助她打赢这场官司。”
“我只是以为,如果你真的相信她,那会使你为她辩护时更有底气,”将擦完桌子的抹布丢进水槽,千明显得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们应该有去对那位妻子身上的伤痕淤青做医吅疗检验,而且报道上都已经提到,她在自首当天身上还有新造成的淤青,这作为正当防卫的证据难道还不够吗?”
电视里已播放到下一则内容,是条无关紧要的娱乐新闻。大概是嫌吵,高田关掉了电视,思索了两秒,放慢语速回答道:“怎么说呢,既然事情是发生在他们家里,没有监控,外加妻子自首,没有其他直接证据,按说如何判吅决全看控辩双方的证词。但你要知道一个事实——在很多已有的案例里,如果是丈夫家暴妻子至死,大多的判定会是过失杀吅人,可若是反过来,妻子杀死了丈夫,则多半会被定为谋吅杀,因为女性的体格普遍不及男性强壮。而在我这次收到的委托中,我们还有一个不利因素就是那位丈夫很有钱,妻子却是个家庭主妇,人们会质疑妻子的所有的举动——包括她为什么没在第一次遭到暴吅力对待时就提出离吅婚——归结于她图谋丈夫的财产,毕竟你们媒体不也会喜欢这样的故事?‘妻子为财害死丈夫’。”
“所以,她有在之前遭到家暴时采取措施吗?”将剩菜蒙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后,有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插嘴问道,手里还拿着今日没用完的食材。被妹妹三分鄙夷地看了两眼,今吉翔一颇有些无辜地耸了耸肩:“哎呀,抱歉,我是想问问,这玩意儿该放在冷藏柜还是冷冻柜里?”
“冷藏柜就行。”他的女朋友好脾气地回答,虽说没什么必要但她还是站起身来去厨房帮忙。冰箱里除去今天剩下的饭菜食材外几乎别无他物,看起来颇有点儿无奈和孤单。今吉翔一从冷藏柜门上拿下一听咖啡,看了眼保质期确认那并没过期后,笑眯眯地问高田喝不喝。
以影响睡眠为由拒绝,高田只是拿茶杯倒了杯水,回到客厅,千明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一份报纸,摊开的那一页上正是关于这件事的报道,报纸一角有张便签大小的妻子的照片。千明接过哥吅哥递来的一罐咖啡,继续扭头盯着律师小吅姐:“你不接着说了吗?”
“太细节的东西我不方便讲,尤其是,你也是个记者,而媒体已经开始使用一些带有导向性的用语来报道这个案子。还有就像……你看,报纸上用的那位妻子的照片,居然不是证吅件照,上面她看上去太年轻漂亮,明显地化了完整的妆,穿的衣服也显得并不便宜。看客们从看到这张照片开始就不再会喜欢她了,因为人们会更希望看到一个憔悴的、被家务事以及夫妻关系击垮的形象。”
她语气隐约有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千明满不在意地托着下巴抬头对她笑:“不过既然我们说到公吅关问题了,我其实还蛮意外,你们事务所里是由你来接手这个委托。无意冒犯,换成是我,我会希望辩护律师是个中年男士,有经验、形象好、最好离过婚的那种——那样他就会显得毫无私心且不会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站在妻子那边,大家会更倾向于认为他的辩护是公吅正的。”
“那你是认为,我为妻子辩护是出于对同一性别的委托人的同情,以及,我不够公吅正且充满私心?”
她还没有生气,口吻甚至变回了慢条斯理,但咬字清晰得像发音教材,按经验来说这已经是坏心情的预警,而偏偏她的男朋友还无动于衷地坐在一旁,显然是想看好戏的状态。千明换上了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无辜地摊开了双手:“我只是说了看客们的常规心理,毕竟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不管这是否能对判吅决产生直接影响,能在开庭前让大家对被告以及被告的律师产生好感或是同情总归对你们是有益的。据我所知,网络上对此的讨论已经快要发展成一个性别对另一个性别的指责,那么让一位男士来担任那位的辩护律师,理论上来说能传达一些更有利的信息。”
“而看客们已经在对一类人抱有根深蒂固的固有印象上犯了错,我就更不希望非得依靠那种固有印象来赢这场官司。”
那可真是句正直磊落的发言,千明突然后悔自己没把它录吅音下来。她喝了一口咖啡,发现口味太过酸涩,让人喝完一口都比不喝水再说话十分钟还要渴,她嫌弃地把易拉罐塞进了哥哥手里。“你真适合美国的法吅律制吅度,陪审团会喜欢你的。让我来告诉你还有谁也会很喜欢你——媒体。现在你们是时候接受一些采访了,得让更多人站在你们那边。”
“我是不会接受你的采访的,千明,我甚至不希望你参与这件事的报道。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你上次被控诽吅谤,还是我想办法帮你解决的。”
“可事实上,我的上司希望我能去对这件事的证人做一个简单的采访。因为事发前,那对夫妻刚参加完一场商吅务聚餐,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当时坐在那个丈夫旁边的就是赤司君?”
“年轻的那位‘赤司君’,”高田补充道,“没错,我们还有检方也都得到了这同一信息,但我倒更希望他不会出庭作证,因为那对夫吅妻是会为了面子而在公吅众面前假装得相敬如宾的那种人,我们不需要再有人作证说,丈夫对妻子很体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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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据说玛丽·安托瓦内特和杜巴丽夫人关系不好(前者是路易十六的妻子,后者是路易十五的情人),而“今天凡尔赛人真多啊”传言是玛丽皇后对杜巴丽夫人说过的唯一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