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夕鬼

7、6 刺

　　那天晚上是仙道彰送流川枫回的学校。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狭长胡同走着。除了两旁楼层太高，月光晒不进这里，总体来说还算惬意。
　　“以后晚上回去的时候，就别走这条路了。”依旧是仙道彰走在前头，他拿手机照着前路，边走边说道：“这里没有灯，晚上一个人不安全。”
　　“嗯。”
　　“绕点路就绕点路，像这种地方，万一再跟上次那样被堵了怎么办？”
　　“嗯。”
　　“平时也没见个人跟你一起，上次是捅在腰上，下次要是手偏点捅心脏上呢？”仙道彰说着，回头拉了把流川枫：“前面有个钉板，绕着点走。”
　　“嗯。”
　　“我是说真的。流川枫，我可不想再在医院里头见到你了。”
　　“……嗯。”
　　“当然了，探病是探病，只要不是你受伤进去——”仙道彰说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回过头来看流川枫：“今晚你怎么一句话都不反驳我，乖的都不像你了。生气了？”
　　“气什么？”流川枫回看仙道彰。
　　“气……气我啰里八嗦的，老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还在你打工的地方胡说八道，逼你去看比赛……”仙道彰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紧接着耳根有点红的扭了头去，“你要是生气了就告诉我，别闷在肚子里。我就是希望你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
　　“没生气，”流川枫摇了摇头，他依旧望着仙道彰的背影道：“你说得对，所以我听你的。”
　　仙道彰听了，半天没动静，他走在前面，也看不到他表情，等了些时候，又听他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是……”他低声喃着，握紧了还拉着流川枫的手，看那样子像是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在这时，听到谁的肚子不适时宜的叫了起来。
　　“咕——”
　　声音不小，还叫得分外有节奏感，显然是给饿坏了。
　　仙道彰脸一红，尴尬地打起了哈哈：“你说人饿了肚子会叫，怎么吃了这么多也会叫呢——”
　　流川枫没应声，他早有准备地从包里掏出个纸袋递了过去，像是知道仙道彰会找藉口回绝，还特地补了句：“燕麦的，低脂低热，你可以吃。”
　　生生把仙道彰肚子里的话都给堵了回去，他盯着纸袋上居酒屋的商标，踌躇了半天还是接了过来，扭了头，再次背对了流川枫，一边鼓动着腮帮子大口嚼着，一边耳根子老老实实红了个透。
　　那天晚上，月色大概很美，虽然整个胡同里只有手机屏幕里透出的那点光。可这并不妨碍两个人的好心情。
　　他们一路走着，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条悠悠长巷，却被他们走成了平宽短街，等到了富丘的时候，两人竟还觉得没聊够。
　　“明天要做赛前动员，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要处理，”仙道彰挠了挠头，有些不舍地帮流川枫整了整衣袖，“比赛前总要开这会那会的，虽然都是些听腻了的东西，可总不能不去。”
　　流川枫点头：“嗯。”
　　“后天不能来接你，你知道比赛地址吧？离富丘不远，有公交和地铁直达的。”
　　“嗯，票上有写。”
　　“明天晚上出不来，但是后天晚上会有个大的庆功宴。是一家很棒的铁板烧。我跟鱼柱打过招呼，比赛完了你等等我，到时候一起去吧？”
　　“好。”
　　“你没有手机，别忘了是去陵南的休息室。应该是在一楼，会有个大牌子摆在外面。要是去错了地方，可就找不到我了。”
　　“我知道的。”流川枫忍不住弯了唇角：“还有要交代的吗？”
　　“还有啊……”仙道彰看着流川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有，明天我不在，你可没机会退票的。所以你说要去，就一定要去的。”
　　“好。”流川枫笑着点头应道，“我会去，星期六，下午两点。还有吗？”
　　“还有……我想想啊，我想想。”仙道彰边说边笑，可停在那笑了半天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他终于老实地摇了摇头：“没了，就这些了，下次想到了再告诉你。”他说着，揉了揉流川枫的头发，“那就这样吧，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流川枫点头，他目送着仙道彰越走越远的身影，在他快要走出拐角的时候，却突然开口喊道：“仙道彰——”
　　远远地，仙道彰听到了。他回了头来，朝流川枫挥了挥手。
　　“流川枫，后天见！”

　　后天就是比赛那天。
　　可是那天仙道彰却没有出现。
　　流川枫破天荒地提前去了比赛会场，从早晨等到了晚上，又去陵南休息室和他曾经说过的那家铁板烧找了个遍。
　　可哪里都找不到他。
　　流川枫没有手机，所以他甚至忘了要向仙道彰要电话。即便后来向别人要到了，可打过去又变成了空号。
　　他去过陵南，去过古巷后面的篮球场，去过大大小小仙道彰曾跟他提过的地方。也问过他的同学老师，问他之前见过的那些个仙道彰的朋友，问他所能想到的跟仙道彰有关的人。
　　那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怀疑过去的这段时光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凭空幻想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突然走进了他的生活，又突然的消失不见。

　　再后来，三井寿找到了他。

　　那天阳光很好，是入秋后的第一个晴天。像平时那样，三井寿点了根烟走了过来。
　　“听说了吗？胜又宽太被抓了。还记得吧，捅你一刀的那个。”他自顾自地说着，在流川枫身边吞云吐雾：“罪名是蓄意谋杀，被判了个无期。报纸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不过也挺有意思的，看新闻说是两三个月前的事儿了，还就在富丘边上。应该就是你刚出院那阵子。我记得那时候我盯他盯得紧，还跑医院里让你小心这孙子。可怎么出事了这么久我都没听着什么动静？”
　　“说是大半夜的蹲这小吃街后面，还差点把人给捅没了。你说大半夜的店都打烊了，还有谁能搁那儿待着？而且咱学校也没见着少个谁吧？还说是寻仇，可跟他有仇的不就是咱俩？”
　　“你说这小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弄半天咱俩都好好地站在这儿，他却给折进去了。就是不知道他捅的是谁，报纸上也没写——流川枫，流川枫？”
　　我只希望你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他曾这样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是红的，声音温和好听，即便是背着身子，可流川枫知道，那时候的他一定是笑着的——
　　“流川枫你怎么……不是，你认识那人吗？是你朋友还是，流川枫，你你别哭啊——”

　　那年流川枫大一，仙道彰大三。
　　流川枫从别人口中得知，仙道彰因伤休学。
　　是什么样的伤，在哪儿受的伤，又为什么受的伤。这些流川枫不敢细想，只知道仙道彰走了，去到了不想让他知道的地方，任他倾其所有地翻遍了全世界，到头来甚至连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活着，都无从知晓。
　　然后一晃，就是许多年。
　　“我以为你睡着了，却没有。”三井寿提着果篮站在门口，模样似笑非笑，“这回算是见着人了，却还是睡不着吗？”
　　这才注意到来人，流川枫默默将手中字条收进衣兜，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知道他状态不对，三井寿索性说起了别的：“早知道我也不去酒店了，”他说着走了过来：“新来的经纪人搁那儿训了一下午，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脾气，要不是你这边出事了，现在躺在医院的还指不定是谁。”
　　“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不过是我跟宫城他们。”他边说边拉了椅子坐下，径自拆开果篮，领了个桃子出来：“你不会真忘了要先去酒店的事吧？宫城不是给你留字条了吗？”
　　“忘了。”
　　“是忘了来酒店，还是忘了看字条？”他啃着桃子看着流川枫，有些犹豫道：“经纪人脸都绿了，尤其是在知道撞你的是他的时候。”
　　“是我撞的他。”流川枫说道：“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三井寿坦然道：“宫城陪彩子，也就是那个经纪人，他们在楼下办手续，不多会儿就上来了。樱木在公司，陪晴子。”
　　流川枫点头，三井寿继续道：“就当我给你提个醒，等会儿彩子他们上来肯定还要问。”他说着顿了顿，看了眼流川枫，“晴子哭了一下午，说都是她的错，是她对不起你。”
　　流川枫闻言皱眉：“人是我打的，跟她没关系。”
　　三井寿笑了：“人当然是你打的，视频录像都拍得清清楚楚，你想赖都赖不掉。”也不知是触动了哪根弦，他有些气不正地继续道：“不然你和仙道彰能处得来呢，本质上你们是一类人。”
　　“这是两码事。”
　　“你为了保护晴子去揍粉丝，他为了保护你，差点被人捅成马蜂窝——”
　　“三井寿！”
　　一把揪住三井寿衣领，流川枫被逼得双眼通红怒不可遏，眼见着冷汗一滴滴从他额头上渗出来，三井寿闷了半天叹了口气，按着流川枫靠在了床上：“对不起，是我不该说这些。晴子那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你，所以有点……不知轻重了。”他说着去摸衣兜，可刚掏出烟来却又想起自己是在医院，于是作罢地又把烟塞了回去：“这回留电话了吧，我记得进门的时候看你拿了张纸，是电话吧？就那大小也不可能是情书什么的了……”
　　流川枫没吭声，三井寿自当是他承认了，于是继续道；“这下不怕找不到了吧。为什么躲你他说了吗？这么多年没个信儿，要不是因为X，谁知道他——“
　　话说到一半就给停住了，瞧着流川枫沉默不语的模样，三井寿讪笑着站起来，“算了，不说这个，说点别的。”他走到窗边撩开帘子，见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网上炸开锅了，你的视频到处都是，删来删去删不完。” 雨淅淅沥沥，有些打在了窗上碎成一片，有些漫过屋檐直直摔了下去。“还有编黑料扒历史的。好消息是，你的仙道彰跟我们一起上的热搜。坏消息是，都是夸他和骂你的。”他说着，自顾自又乐了起来，“当然了，这坏消息也许对你来说是好消息。”
　　流川枫抬头望过去的时候，恰巧三井寿回了头，入目的依旧是他似笑非笑看淡一切的模样。
　　“这么吊着，还不如解散算了。小枫，你是不是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