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夕鬼

16、14 决定

　　彩子来接流川枫的时候，流川枫刚进家门没多久。
　　头天晚上一宿没睡，连夜赶回组里谈判对峙，早上定了和谈宴的时间后，稍微眯瞪了几眼，继而又跟着赤木刚宪东奔西走了一下午，等赶来流川枫家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累得脱了一层皮。
　　“戏没删没改，今天那场挪到后天去拍了。”彩子喝了口水道：“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和三井他们靠着木暮坐，该碰杯的时候碰杯，既然还要拍下去，就不能闹太僵。”
　　流川枫点了点头，“晚上你还要去吗？身体要撑不住了吧——”
　　“我不去哪成啊，一群大老爷们万一再吵起来怎么办？”彩子摇了摇头道：“放心吧，我和赤木早就习惯了。等前面的路走顺了，你们也会这样的，每天飞来飞去跑通告，一周加起来睡不了几小时——”
　　“是挺诱惑的。”流川枫笑道。
　　说是和谈宴，其实不过是片方出头拉一众排排坐装装样子，面对面说些违心的话，目的不过是把差点掀起来的桌子给按回原处去。毕竟头一天晚上这么一闹，主演走了大半，整个剧组都停了工。无所事事的一天下来，所有预算都在以无法预估的速度往上飙升。
　　当预算飙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也就箭在弦下不得不做出一些决定，有的甚至是无法回头的。就像流川枫说的那样，大家都不愿面对这样的结局。所以谈判还算顺利，藤井甚至自退一步答应让流川枫再歇一天回组，而难度系数最大的撞车戏码则挪到了杀青那天再拍。
　　可能是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也可能是看到流川枫状态不错，彩子终归是笑了起来：“以后会好起来的，路要慢慢走，才不会被输赢冲昏了头。”
　　看她一脸又要说大道理的架势，流川枫连忙扶着人坐下，从旁又倒了杯水过来，“时间还早，先在我这儿睡会儿吧，走的时候我叫你，这段路我来开。”
　　彩子笑道：“什么我开你开的，有什么区别吗？”
　　“我开得快，你可以多睡会儿。”流川枫不由分说从里屋抱了床被子出来，“睡吧，六点半我叫你。”
　　彩子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青年，想说不要低估上下班高峰期的堵车，想说自己其实还不太困，想说理应好好休息养身体的是他流川枫。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
　　“小枫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流川枫没说话，也不知是听到没听到，依旧是兀自忙碌的姿态背对着她。彩子笑着闭了眼，在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复又想起来什么般开口道：“刚才在你家楼下碰到个人，有点眼熟，爆炸头络腮胡，开黑色宾利的。”她说着顿了顿：“可我想不起来是谁，这个小区还有别的圈里人住吗？”
　　流川枫肉眼可见的身形一僵，却又很快的摇了摇头道：“没有，你看错了吧。”他说着又从里屋取了枕头出来，帮忙垫在了彩子头下：“睡吧。”
　　再经不住困意折磨，彩子安心的沉沉睡去，自然也就错过了流川枫逐渐红起来的脸。他站起身来，走到窗畔，明知道人已经走了，可还是有些执念而固执地朝外面望去。
　　要说温柔，他才是真正温柔的那个人啊。明明璀璨如星，却愿意自敛光华，来到他身边——
　　直到天边最后一朵云也被烧尽，夜色着墨一般铺洒开来，流川枫终于收回了视线。他看了眼时间，回到沙发边，轻轻推了推熟睡的人，说道：“彩子姐，我们该走了。”

　　他们几乎是卡着点到的。片方大佬们只来了个藤井和制片主任在张罗着，而湘北这厢却是破天荒的人都齐了。宫城三井靠着木暮坐在一角，樱木神经大条地坐在靠边点的位置，彩子自行走到了藤井边上坐下，而流川则被安排到了三井和赤木的中间。
　　一张圆桌就这么被刻意分成了两半，由彩子和赤木作边界，木暮为中和点，依次隔开了会威胁到这场和谈的危险分子。
　　只是唯独没有考虑到三井和流川。
　　倒也难怪，他们俩关系向来很铁。一起进的公司，一起签的约，最初的相识甚至要追溯到大学时期。虽没有明面上摆出来，可三井护着流川，这事儿甚至连不是公司的人都知道。
　　然而今晚却不同。
　　自流川枫进屋起，三井寿就一直板着脸，挨着坐下的时候，甚至故意避开了身子。随着片方大佬一一登场，寒暄叙旧的也闲聊起来，只他二人老实坐着没什么动静。
　　最后到场的是西村阳斗，紧跟着投资人，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在离流川枫最远，却也最直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和谈宴开始。
　　如剧本写好般，按照职位高低顺序，大佬们依次站起来表了态，有模有样地说着同僚不易，珍惜眼前，把侵犯说成了一种欣赏，把冲突说成了一场误会。互相说着抱歉和谅解，场面温馨体贴，感人肺腑，只差抱团合唱一曲《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西村一直坐对面盯着流川瞧，流川则自顾自地低头吃饭，半路三井站了起来，拿了包烟说是去外面透透气，流川放下筷子，寻了个理由也跟了出去。
　　银座天台的风景向来不错，尤其以夜景著称。俯瞰下去，整个东区的灯火阑珊尽收眼底，天气稍暖的时候，还会围聚不少游人情侣，映着月色谈天说地。
　　可毕竟现在天寒地冻，除了三井寿找虐似的在起风的楼顶点烟外，整个天台倒也没什么旁人在。
　　流川枫走了过来，站在三井寿身旁替他挡住了风，看他总算是点着了烟搁进了嘴里，方才并排站到了他身侧。
　　“那天晚上你出去后，其实是去找他了。”三井寿幽幽吸了口烟，说出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话。
　　“嗯。”
　　“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可最后被他接到了。”
　　“嗯，我知道。”
　　“是他跟你说的吗？今晚的和谈也是他叫你这么做的？”
　　流川枫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说，我自己看的手机。”他说着看了眼三井寿道：“和谈也是我的意思，这个电影必须拍下去。”
　　“流川枫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被人按在地上叫爷爷也没觉得这么憋屈——”
　　“是憋屈，可熬过去了，以后的路会好走一些。”
　　“你是觉得我们斗不过西村？还是觉得没了这电影我们就混不下去了？当初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可不是为了受这种欺负——”
　　“不是斗不过，也不是混不下去。开始的时候确实没想那么多，可我改主意了。”流川枫回了头，盯着三井寿的眼睛认真道：“是我不想再等了，也不想让他再等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要站到他身边去，站在跟他同样的高度。”流川枫一字一句道：“然后牢牢抓住他，跟他一起走下去。”
　　他的眼神凌厉带着股狠劲儿，像是一夜间变了个人，又像是一直被束缚隐藏的心意终于破茧而出。三井寿直直盯着这样的流川枫，闷在了原地，恍然才想起，这从来不是一只温顺待宰的羔羊。
　　——解不解释，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我就是希望你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
　　——你要是不想去，我不会强求。
　　他还说，那场比赛对他很重要，所以希望能跟他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
　　——流川枫，名字很好听。希望有一天能跟你合作。
　　如果打的比我还好，那就比比看，我等你。
　　——回去吧，他们在等你。
　　我等你好久了，流川枫。
　　有些事情确实已经回不到从前，可这从来都不应该是他踌躇不前的理由。
　　也许就在刚刚，也许是在电影院的下午，也许是头天晚上那盘堆叠满满的关东煮，也许是那场与现实截然相反的梦。
　　有些心思只需一刹便可拨云见日，而随后的每次接触靠近，每次心跳呼吸，都只会让他更加笃定。
　　“三井，这就是我要的。只要能达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命运这东西向来没什么道理可讲，所以他才更不能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