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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   “阿玛,您说什么?”

      长行脑中一片空白,脸上犹挂着称赞茶叶的笑,仿佛时间静止在了镇国公发话之前。镇国公素来疼惜他,此刻瞧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于心不忍,别过眼去,声音虽小了些,却仍十分坚定:“端和郡王不理朝事,但盛宠不倦,皇上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跟了他万不会亏待于你。”

      “可是……阿玛,”长行双膝一软,跪在镇国公脚边,腰背颓然,眼眶湿红,恍惚道,“是儿子做了什么让阿玛不快的事了吗?阿玛,我错了,您罚我,打我骂我……我——我不是您的三阿哥吗?”

      长行扬起脸,满面孺慕之色。镇国公心下大恸,念及长行自幼到大的机灵聪慧,活泼淘气,幢幢往事历历在目,不由抬手,爱怜地抚摸他的头顶,轻声道:“你永远都是阿玛的三阿哥。”

      长行蹙眉,黑黝黝的眼瞳里尽是委屈不解,抱着镇国公的腿枕上去,奶猫似的撒娇道:“那就请阿玛收回成命,不要再吓我了,我以后保证乖乖的,再不擅作主张了。”

      镇国公深深叹了口气,放目远望,院中草木绿了大半,嫩黄的迎春花迎风起舞,花枝招展,正是一片好春光。然而再好,仍是对十七年前春\色景致的重温,那个时候,他们都正年轻。

      “乐闲,阿玛也舍不得你,但如今朝廷重用依克唐阿,你若还在盛京,身上的命案保不齐哪天又会被翻出来。阿玛无能,好不容易求得端和郡王庇佑,他那般人物……也不算委屈了你。你好好的,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长行张嘴刚要反驳,镇国公又道:“你不是一直想找你额娘么,你去了……也许就能找到了。”

      长行一气之下耍起性子,站起身道:“我不要额娘,大不了我去外地,隐姓埋名一辈子还不成么?我一个人,英国都去过了,到哪儿还能过不上溜儿了?”

      “胡闹!”

      镇国公一拍扶手,怒喝一声,长行犯了倔气,挺直了腰板儿,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瞪圆了眼睛,泪珠在眼睛里滴溜溜地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镇国公心疼得紧,一时麻爪,“诶呀”几声,再逞不出威风,指着长行鼻子埋怨道:“人家堂堂郡王爷,还辱没了你不成!”

      “就是给我皇帝我也不做,我只做阿玛的儿子!”

      镇国公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股脑儿涌上心头,连声骂了几句“混账”,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这回轮到长行憷了,又咬死了不松口,僵持半晌,扭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镇国公忙着哭,嫌叫人太丢脸,只得眼睁睁看着长行没了踪影。长行一路擦眼抹泪儿地跑回自己院子,可巧鹏图捧了两包刚出锅的葱花缸炉来,找长行一同到大夫人处测八字。

      大夫人为了鹏图的亲事煞费苦心,镇国公近日来心事重重,连年大格格都受了冷落,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放在他认为还小的大孙子身上,大夫人恨他不上心,夫妻俩叽咯来叽咯去,最终还是由大夫人接手了全盘,镇国公做最后的把关。

      鹏图把缸炉往长行手里一塞,抬眼纳罕道:“你哭了?谁惹你了,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长行揉揉鼻子,没吭声,接过缸炉啃了一口,没滋没味。鹏图想了想,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那份儿递过去,说道:“行了,别哭了,待会儿跟我上万兴楼好好搓一顿去,那边儿掌柜的请我好几次了,一直没工夫。”

      长行面色稍霁,闷闷不乐地伸手一抹鹏图油渍麻花的嘴角,转手把油往他衣服上蹭了蹭。鹏图憨憨笑着催促道:“走吧,太太等着呢。”

      大夫人找来的算卦道士仙风道骨,几缕美须飘飘然,看上去颇有几分清隽。他被请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旁边大夫人急不可耐地报上鹏图的八字儿,算卦的翻眼掐指,又仔细端详了鹏图的面相,说道:“这位公子红鸾未动,还急不得,最好年过弱冠,肖鸡者,为大吉婚。”

      大夫人闻言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生来什么都比旁人迟一步,以前说贵人语迟,没听过贵人成亲也迟的。”

      道士默默又看了遍鹏图,心中另有计较,转头去瞧长行,瞧着瞧着,竟双眉紧锁,浅绛适时递上长行的生辰八字,这次道士掐指的时间长了些,鹏图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很是担忧,长行也有些紧张,终于等道士睁开眼,只听他长叹一声道:“贫道才疏学浅,这位公子的八字,贫道测不出来。”

      鹏图奇道:“怎么测不出来,你骗人呢!”

      “鹏图!”大夫人斥责一声,问道,“还请先生赐教。”

      道士摇头道:“这位公子的八字不在生死簿上,仿佛是天外一缕幽魂,看不清来路,也瞧不清去路,奇哉怪也。”

      浅绛小声插了句嘴道:“那、那不是……”

      “那不是鬼么!”鹏图道,“人好端端的摆在这儿呢,你算不出来就算不出来,怎么凭空毁人清白!”

      道士好脾气地笑笑,一捋美须,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才是大大的好命,正所谓不念过往,不惧未来,方能逃脱宿命,以人道胜天道,好极!妙极!”

      长行听他越说越荒唐,出言打断道:“测不出就算了,没来得扯这些五迷三道的。”

      道士摇头道:“人有三魂七魄,魂魄聚而不散,凝实成人,定是有仙家庇佑,哪里是魑魅魍魉之流,分明是——”

      “您在说下去,怕是要自砸招牌。”长行冷声道,但顾及大夫人的面子,点到为止,不再多语。

      大夫人脸上也挂不住,说道:“我们家倒有个神仙下凡了,瞧这长相模样,倒也不枉这番夸奖,”又道,“浅绛,待会儿多打发些赏银,留着给他多买两瓶蜜来甜嘴巴。”

      浅绛“噗嗤”笑了,道士听出送客之意,不气不恼,翩然起身,向大夫人深行一礼,忽然侧身挡住鹏图,小声道:“另有一事,贫道不得不多嘴了,您家这位鹏图少爷瞧着不是长寿的命相,若能远避俗世,遁迹空门——”

      “你胡说八道什么!”

      大夫人横眉立目,众下人不知所以——连浅绛也没听到道士同大夫人的耳语——齐齐跪下,鹏图茫然,也跟着跪了下去,被长行拽起来,上前去护着大夫人。

      大夫人气得胸脯波涛汹涌,指着道士厉声喝道:“来人,把这妖道给我打出去!”

      却听那道士仰天大笑,几步便跨出了门槛,不知所踪也,只悠悠飘来一句余音未散的:“罢了,命也!命也!”

      大夫人气得够呛,揽过鹏图珠儿啊宝儿啊的一迭连声。长行知情识趣,告了退出门,想到阿玛打定主意将他出继,又是郁郁寡欢,举目四望,一只燕子划过天际,振翅翱翔,自由自在,而自己身陷樊笼,身不由己,哪里是能做主的命数了?

      可转念一想,若听话真能换来阿玛回心转意,将来奉父母之命,与一个陌生女子举案齐眉,携手余生,他当真肯吗?

      长行垂头丧气地回到院子,立在春花下,全然没有欣赏娇颜的心情,春风秋意,高照的日头盖在身上,手脚却冰凉。

      浑浑噩噩之时,成荫跨进院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叫他:“长行,有你的信,英国来的。”

      长行霎时活了过来,忙不迭把自己送上前去,接过一看,大失所望,不是日思夜盼的舟水;同时又像冬日里晒到了太阳、夏天坐在树荫下一样,心里踏实了些:是月余不曾联系的周崇礼。

      周崇礼和他保持着规律的书信往来,周崇礼在舰上实习驾驶,长行在英国混了个囫囵,连驾驶室的门都没摸过,因此羡慕不已,缠着崇礼多讲些舰上风貌。长行早跟成荫提过周崇礼,并不避讳,当下便拆开信,如饥似渴地读起来,那信上的内容却让长行大吃一惊——

      应政府要求,他们这批留学生提前归国。

      此言虽短,背后却大有深意,之前数批留学生,都没有提前归国的先例。这次让提前回来,要不是朝廷没钱了——这不太可能,留学的费用于朝廷开支中不过杯水车薪,省银子不如多抄几个昏官出点血,何况他们可是朝廷水师的掌舵人——要不就是……

      “要开战了?”

      成荫听着长行喃喃自语,说道:“最近左军门忙得很。”

      长行点头道:“总和阿玛密谈到三更半夜的。”

      “那跟谁打呢?英国吗?”

      长行抖开信纸,递给成荫让他自己看。上面说他们结束课业后分成了两批,一批留在英国实习舰船驾驶,一批赴法实习舰船制造与维修,这次两批同时回来。

      长行道:“不知道其他国家的有没有召回,留学生中,去英法的是学习水师技术,去德国的需是朝廷将领军官,如果英法留学生都被召回,那就是打要海战,最近沿海是出什么事了吗……”

      说着,声音小下去,院子里只余鸟鸣虫啾称王称霸。他总觉得仿佛抓住了些什么,可是雾里看花,模模糊糊的不甚明朗。

      成荫耐心地等着长行思索,这时终于逃脱大夫人溺爱魔掌的鹏图亲自端了一大盘子轻薄布料来,没等进院子就连声叫唤:“乐闲,快搭把手来!”

      柳成荫忙去为小少爷分忧,鹏图看见他挺高兴,说道:“我正要打发人找你去呢,”又对长行道,“知道你不喜欢人伺候,我把油炸糕、金碧他们打发走了,拿了新到的这批料子来,你快来瞧瞧,选好了着紧做夏装!”

      长行怔怔地看了眼五花八门的料子,都是顶好的,他记得镇国公府的财务向来是捉襟见肘,怎么一年不见,阔绰如斯?再看到鹏图身上穿的新衣,蓦地想到,若是郡王府的人,那些个秋香、柳黄,便不在话下了吧。

      思及此,脸色煞白,不禁摇摇欲坠——他回来当晚便得了成衣,说明早在英国时,阿玛已和那劳什子的郡王爷说定把他出继了,而郡王府负担了他的全部开销,是以令镇国公府紧张的账目大松了口气。

      他……他这是被卖了?

      可为什么不提前跟他说清楚,偏偏等到这个节骨眼,连个消化的时间都不给,就火急火燎的撵他出门?

      游离的眼神秋叶似的,飘飘摇摇,落在成荫手中的信上。

      长行的脑子塞满了火药,那封信中的内容如同火捻子,轰然将他引爆!他遽然转身,阔步向镇国公的书房有春庐而去。

      “诶诶,乐闲,你去哪儿啊——”

      “长行!”

      鹏图顾不得满盘子布料,抬腿便追;柳成荫端着盘子,匆匆放在房中外间凉榻上,方赶过去。

      长行心神不定,每一步走得如在云端——

      周崇礼他们作为预备役,被朝廷召回来是要去打仗的,而“依长行”的大名同样在留学册上,作为留学生的一员,甭管自费公费,他断不容许自己临阵脱逃,尤其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且留学生就那么几十来号人,没道理能出现漏网之鱼。可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一道旨意都没接到?

      他相信阿玛是为了保护他,不愿令他涉险,因而宁可将他扫地出门。更说明入了端和郡王府,他便可高枕无忧,不必被编入预备役了。

      ......这端和郡王究竟是谁?好大脸面,手眼通天!军戎大事,朝廷征召,居然也敢抗旨不遵?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长行越想越心惊,渐渐冷静下来,在有春庐外缓缓停住脚步。他现在对外界形势一无所知,没有足够的筹码去和阿玛叫板。咬了咬唇角,他皱着眉转身吩咐道:“成荫,你到街上买份报纸去,快去,我在房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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