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
-
在布鲁诺的邀请下，长行再一次踏入了刚刚把他赶出去的那间酒馆。
照理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但兵不血刃地夺回面子，这就诱人了。长行难以拒绝。他对布鲁诺依然戒备，除此以外，还有些许同命相连——难得有个人知道他的秘密，还不太把中国人当回事儿，这就说明布鲁诺不会刻意大费周章地把这个秘密散播出去。再者，布鲁诺勋爵出了名的“小癖好”，让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此看来，和“一个中国人搅在一起”的罪过，与“小癖好”相比，小巫见大巫。
长行自暴自弃，在洋人侧目中，看着布鲁诺要回了原来的位置。一朝化敌为友，长行不再客气，两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长行借着股子朦胧醉意，说道：“恭喜你啊，要有老婆了。”
布鲁诺轻笑道：“有老婆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长行义正言辞道：“成亲是大喜之事，如何担不起一声恭喜？”
布鲁诺听懂其中讽刺，摩挲杯沿道：“你不要心情不好，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如果真想恭喜我，就让我得偿所愿。”
长行不以为意：“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去克里提昂剧院撒疯，如何？”
“你还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吧，”布鲁诺轻声细语，“你喜欢男人，还是只喜欢他？”
长行沉默下去，转口问道：“你呢，你有没有爱上过什么人？”
布鲁诺摇头道：“爱情太脆弱了，家族需要牢固的婚姻和共同的利益维持稳定。非要说爱上什么的话，那就是肉’欲。”
布鲁诺循循善诱，长行却不自投罗网，他想布鲁诺吃过挨打的苦头，因而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生出与狮子促膝谈心的荒谬。长行苦笑一声：“你说得对，爱情就是个王八蛋，娇气得很，费时费心地呵护，到最后还是活不长，不如早早儿地扔掉。”
隔壁有一桌开了赌局，咋咋呼呼的洋文像洋人的羊毛卷，随着香烟脱口而出。长行恢复了点儿活力，忽然辫子被布鲁诺扯住，愤而转头，刚要一拳过去，布鲁诺适时放开了他，举起手说：“不想被人扯住，就别留辫子。”
长行翻个白眼，把辫子攥在手里：“辫子长在我身上，你要做的就是别他妈把手伸到别人身上！”
“到现在也没说舟水到底怎么了，如果你想骂他，我倒是愿意提供很多真实材料。”
“欠骂的是你不是他。”长行顿了顿，扬扬下巴，“说说。”
“托马斯八岁去了日本，此前在我家做卡文的贴身男仆，他的母亲是我父亲的情妇，”见长行瞪大了眼睛，布鲁诺继续说，“那个女人是有名的妓女，我父亲是她的入幕之宾，他真的爱她，当初她放言谁养托马斯，她就从此只跟谁，只有我的父亲接受了这个条件。多伟大的爱情！”
长行心道这事儿也就鹏图干得出来，可是风闻马尔卡温侯爵颇有头脑手腕，不像鹏图甘心做饭桶，一时咋舌；又想难怪舟水绝口不提他的母亲，她爱儿子，尽力给了他最好的前程，但舟水自小备受指指点点，如何忍受？长行想到自己，好在阿玛是真心待他、爱他的，可是舟水呢？
“……那个女人死后，托马斯的父亲找到他，他头也不回地跟去了。”
长行捋了捋凌乱的关系网，忽而道：“你们两家，岂不是情敌与情敌的结合！”
布鲁诺盯着隔壁一个水手褪去上衣后裸’露的肌肉，心不在焉地说：“遮羞布早就扯掉了，一群人等着看笑话。”
“你会娶舟水清子吗？”
布鲁诺转回目光，露出一个怪笑：“娶谁都一样。我只是不喜欢卡文。”
长行一愣：“你什么意思？”
没过多久长行就知道布鲁诺的意思了。这天下了课，与周崇礼去往图书馆的路上，发现当天报纸早已脱销，满大街沸沸扬扬地谈论着“布鲁诺勋爵嫖\'宿男\'妓被当场抓获”的新闻。
周崇礼不认识什么勋爵侯爵，本不欲理睬，瞥了一眼一个姑娘手里的报纸，突然愣住了，抓住长行的手臂，指着报纸道：“你看那上面的相片。”
长行顺势望去，黑白的相片上，是西装革履的布鲁诺和一穿着长袍马褂的男子走出宾馆的样子，那名“男\'妓”一条长辫子看得分明！再看向明晃晃的大标题，上面“中国”一词晃得他眼花。
周崇礼道：“你能看得出是谁吗？”
长行身上阵阵发凉：亚洲人身材矮小纤细，单看这位中国人的身段，竟与布鲁诺不相上下，侧脸也比较挺拔，除了那根辫子，再没有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可是长行记得布鲁诺曾说过“没有人会相信中国人”。
若非自己有武力自保，那日也没因心情低落便自轻自贱，是不是出现在街头巷尾议论中的人，就会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人”了？
“将归，将归？”
长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愤然道：“看样子又是栽赃给‘黄祸’的！这帮洋鬼子，无耻！卑鄙！”
周崇礼沉默良久，复而拍拍他的胳膊，说道：“我们走吧。”
长行站着没动，双手攥得死紧，几乎带动身体在微微颤抖。周崇礼道：“我们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长行眼眶瞪得通红，抬手指向人来人往的大街，扭头说道：“他们都是瞎的吗？看不出这个人长得——长得和我们不一样！”
“他们喜欢看这样的新闻。”
“……我从未这样憋屈过。”
长行一抹眼睛，周崇礼凝视他半晌，拉着他慢悠悠地行走，轻声道：“指鹿为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有学好一身本事，回去报效朝廷，国家强大，他们才真正的不敢小瞧我们。”
长行赌气道：“我可没有你的胸怀。”
“不忍着又能怎么办？”周崇礼道，“将归，我虚长你三岁，又是同窗好友，异国他乡不讲身份，我想劝你，过刚易折，善柔才不败。”
“你在邹公使面前大义凛然的风采，小弟还历历在目呢！”长行甩开他的手，冷哼道，“若不是我，邹公使能放过你？”
周崇礼摇摇头：“那次我实在气不过他们虚伪，外人如何对我，我不在意，自家人不听劝，我却要死谏。你与我正相反，自家人没反没正，怎样都行，却决不允许外人欺负。”
“你是修内功的，我是练外力的，”长行说着，噗嗤一笑，“我主外，你主内，日后朝堂上，须得你我联手，方能天下无敌。”
周崇礼盯着他骄傲神气的脸蛋，无奈地笑了：“天下这么大，不求你我无敌，但求国泰民安。”
这天在图书馆，长行憋着股气，比任何时候都学得实心实意。可到了晚上，他却辗转反侧，再次担忧起舟水来。布鲁诺这招算是和卡文同归于尽了，闹出如此丑闻，舟水宗源再不要脸，也不可能还将女儿嫁给布鲁诺，卡文若是不娶，只怕不仅仅是两个家族，而是两国也会互生龃龉。
这倒是对中国有利。
长行又翻了个身。
他是个男人，站在男人的立场看问题，总会忽视一些盲区，恰好这一天，他的大脑经过一天的知识洗礼，变得疲惫。
所以当邹小姐再次跑来找他，说舟水初要成婚时，他有些懵。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