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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镇国公的信如同鹏图的体型,千山万水的跋涉也没能让它瘦多少。除了陈词滥调般的殷殷嘱托和又一张洋行的汇款票据外,鹏图和柳成荫也在信封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鹏图絮絮叨叨地跟长行道歉,他已知有容之事是误会了他,便在信里高谈阔论,把女人贬了个一无是处;接着哀声道出近况:自长行走后,他被镇国公强行送入八旗子弟学校就读,来年还要去考秀才,苦不堪言。他一吵吵累,镇国公就鼓励他玉不琢不成器,可他真不是那块料,是以青丝搔更短,整日介无精打采。

      再有个大新闻——他们二嫂(二婶)怀孕了!才不到两个月,那一马平川的肚子,非要人为地顶出个包来。早上下个炕举步维艰,中午挨家挨户去巡回展览倒是四肢发达。老二跟在老婆屁股后头助纣为虐,活像是伺候个下金蛋的鸡。鹏图到厨房拿盘杂拌儿还要被老二数落,说那杂拌儿是给他二弟弟准备的。二弟弟?啊呸——鹏图好像真唾了一口,因为这俩字儿发皱,长行远远避开——那玩意儿还不是个人样儿呢,就抢他哥哥的零嘴儿,以下犯上!忤逆不孝!该打!

      长行一边儿看鹏图对二哥二嫂口诛笔伐,一边笑成癫痫,鹏图慷慨的苦大仇深,被他做成了欢乐的养料,他们一如既往地亲昵,就好像不存在大半年的分离。

      信的最后,鹏图询问了英国的衣食住行和风土人情,他尤其想取得些外国点心的资讯,好好气气老二,末尾一笔带过了对长行的思念。长行琢磨着给他寄些巧克力回去,巧克力物美价廉,保质期长,且老少皆宜;回国路途漫长,寄丢了也不可惜。

      然后他展开柳成荫的信,先被那一手漂亮的柳体惊艳了很长时间。信半中半洋,前半段显摆书法,后半段显摆语法。自从他娘有了小桃酥和青绿照顾,柳成荫终于可以专注学业,镇国公瞧他聪颖好学,就牵了个线儿,让他做鹏图的伴读,一同去八旗子弟学校念书。学校的汉文师父爱他爱得了不得,鹏图答不上题,理应由柳成荫代罚,汉文师父下不去手,后来还是镇国公发了话,谁犯错谁受着,于是鹏图成了学校里唯一一个被打手板儿的旗人。

      在书法那段,写信人还兴高采烈地告诉长行,白师父给他和鹏图都起了字,从今以后,外人要称他“树深”,称鹏图“伯举”了。

      长行看着这三封以“乐闲”起头的信,感受着门外来的热风闯进他心房,温暖他的胸腔。

      ………………………………………..

      失去舟水的一个月里,除了拆信的那一天,其余的日子度日如年。蒙长行搭救,周崇礼态度缓和,与他算交好。长行随着周崇礼的线路,每天上课——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干巴巴地晃,有些闹心。

      星期六,他们从图书馆出来,到低价的茶餐厅吃午餐。周崇礼节俭,自打长行和周崇礼同席,长行就没见过对方的餐桌出现过一杯茶和一片面包之外的东西。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食欲旺盛的年纪,一杯茶一片面包,不够长行塞牙缝的。最开始,长行自作主张给周崇礼加了香肠和炒蛋,周崇礼回去就把饭钱还给了他,气得长行打定主意再不理这姓周的!可别扭了没半宿,周崇礼夜读回来,路过长行故意没关门的宿舍,浑然不知地进来给装睡的依同学盖好被子,长行半点儿气也剩不下了。

      后来长行问他,公派留学生的吃穿用度有朝廷买单,何必苦着自己?周崇礼道:“朝廷的银子,哪纹不是百姓给的?父母兄弟在家中节衣缩食,缴税服徭役,我有幸出洋学知识,无法为家中分担重负,又怎能心安理得地挥霍呢。”

      从此以后,长行也跟着一片面包一杯茶地吃。

      这天大雨瓢泼,一时半刻不见颓势。午餐后,他们在茶餐厅里等雨停。周崇礼专心致志地读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长行无趣,便磨他聊天:“如果那天我不在,你真的会效仿韩信吗?”

      周崇礼深埋书中,不能自拔:“嗯。”

      “你看什么呢?”

      周崇礼立起封面。长行趴过去瞥了一眼:《论法的精神》。他没什么兴趣,继续道:“不觉得受辱、生气?”

      周崇礼叹了口气,合上书,专心致志地陪聊:“荣华如梦,死辱如常,有什么可生气的。如果我们国家强大昌盛,他们万不敢如此对待中国人,所以,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可是,他们欺凌弱小又在理了吗!分明是一群野蛮人!”

      周崇礼道:“野蛮,什么是野蛮?我认为,不合时宜的文明就是野蛮。大清躺在天\朝上国的光环里太久了,该醒过来,痛痛快快打上一场胜仗,西方自然而然就会掂量掂量。”

      长行记起他的“改革”理论,在“学日本”这一点上,正与自己不谋而合:“你是说,要打胜仗,就要改革政体?”

      “没错,”周崇礼严肃地点点头,“除了我国的君主专\制,世界上还有君主立宪和三权分立两种制度,像英国、日本都是虚君共和,历史沿革和我国类似,所以,君主立宪是最适合我国的政体。”

      长行赞赏道:“你这番话,若是被邹公使听到了,又会说你大逆不道。”

      周崇礼微微扬起脸,难得显出不屑之色:“大逆不道?逆的是谁的道?落后于时代就会被时代抛弃!到时候大清亡了,满人还能自称天道吗?”片刻后意识到把对面人也诅咒了进去,他好整以暇地啜了口已经变凉的茶,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如果朝廷多用能人志士,广开言路,广纳诤言,广集良策,定能扭转局势。”

      长行笑道:“你不必顾及我,你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清的天下。”

      闻言,周崇礼定定看着他:“若当今圣上能有你一半心胸,就成了。”

      “你可别这样说,这是大不敬,”话是这般说,长行却看着挺高兴的,“我听我阿玛说,皇上还年轻,身不由己,朝政都由老佛爷一手把持,我虽没见过这位,但是,”他皱皱鼻子,“年纪大的人鲜少有不守旧的。”

      “现在中国面临的世界局势,是蝮蛇螫手,不得不壮士断腕,而最可怕的是,内里也要刮骨去毒啊。”

      大雨如注,看不出雨过天晴的势头。黑云压城,把伦敦笼罩在墓地般凄苦的颜色里。长行想起天文课老师讲的积雨云,太阳和月亮的光线很难透射,所以——他撑着下巴,仰脸看天——所以,阴影就是希望,代表了不远处,即将到来的光芒。

      ……………………………………………………

      没了长行搅局,卡文和舟水清子的第二次相亲顺利许多,如果不是有初见的厌恶打底,不用到明年,舟水就会有一堆名正言顺的英国亲戚了。

      联姻步入正轨,舟水宗源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选了个良辰吉日,随马尔卡温侯爵商谈订购军舰的事宜,之后又莅临舟水初所在的军舰例行观摩,舟水初随行在侧,充当翻译和介绍员。

      来到甲板,归来的海梦凪见到熟人,俯冲下来站到主人的肩膀上轻轻鸣叫,似乎是在打招呼。舟水老先生皱起眉头,这只红隼是舟水十四岁时,在军校的年组大赛获得第一名后,向父亲索要的奖励,也是舟水来日本这些年唯一开口要求的礼物,没想到竟会被带到英国,寸步不离。

      “玩物丧志!”舟水老先生不留情面地训斥。纵语言不通,英国士兵仍能从语调中听出对舟水不满,一时神色各异。舟水低下头,做出认错的姿势,双手却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死死抠进掌心,形成两道月牙形的暗沉血痕,紧绷的手臂与肩膀上的肌肉隆成岩石般坚硬的线条,海梦凪抓不舒服,扑棱扑棱翅膀,又飞走了。

      当晚,舟水迟迟未能入眠,可笑这些斥责,过去竟未觉刺耳。又过了几日,他接到马尔卡温邀请舟水们前往女王剧院观看《仲夏夜之梦》的通知,他被安排坐在珍妮小姐身边。

      趁着观众席的灯光未熄,他瞥了眼珍妮小姐的腹部,沉重繁复的礼服裙狠狠拘束着女士的腰身,珍妮脸色苍白,帽檐边的发丝打湿成绺,面纱下的五官魂不守舍;再右边,卡文勋爵坐姿笔挺,目不斜视,有礼有节地,通过后方的翻译,轻声与清子交谈。

      真是煎熬。舟水初悄悄扭了扭腰。他发现他最爱的戏码,远没有台下来的精彩。他渴望一股突如其来的飓风,将他和长行席卷至瑞士,获得永久中立,而无人评判的自由。

      这个自由,在未来的几个月中咫尺天涯,起因是看完剧的第二天清早,马尔卡温家的餐桌上接到一封加急电报——马尔卡温侯爵的长子,劳埃德勋爵,在视察矿产开采时所做的演讲中,接受愈演愈烈的工人阶级政党的质询,导致回到乡间府邸后,心脏病突发猝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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