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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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授予任务的长行摩挲着手表一筹莫展，再没了纠缠周崇礼的兴致。码头信步，涛声滚滚，阳光下的海洋好像从未有过悲伤或困惑，大概是负面情绪见不得光，所以深埋海底，只有在浓稠的夜晚稍稍露头喘息。
舟水从船舰上跑下来，一眼就望见徘徊不定的长行，兴奋地冲上前，手里挥舞着皮薄馅大的一封信，边跑边叫：“依，你的信！”
长行在舰上安顿下来的第二个晚上，给镇国公府寄去了抵达英国后的第一封信报平安。一来一去路途漫长，引颈长盼的回信始终迟到一步——他已转战海军学院，第二封家书也已寄出——等送到镇国公手中时，不知道自己又会在何方了。
长行接过信，没有立刻拆开，反是拽住舟水的袖子，顺势拥抱上去，虚张声势地打起精神，调笑道：“怎么样，没有我的一个星期，不习惯吧？”
舟水道：“不只是我——”
仿佛在回应舟水的下半句，一声长啸劈风破浪，紧接而来的海梦凪在他们头顶盘旋。长行架开手臂给红色的小家伙歇歇脚，牵引起因手表而沉重的衣服口袋，整颗心慌慌张张地空下去。
他们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餐馆吃午餐和闲聊。舰上没有新鲜事，卡文和舟水清子在长辈的安排下即将进行第二次碰面。顿了顿，舟水又道：“日本在搞什么人种改良计划，所以铁了心要将姐姐嫁给英国人。”
长行呛了口茶：“人种改良？改良啥？怎么把土豆改良得更难吃吗？你们日本人这么不自信？”
“不要把我算在里面，”舟水强调道，“‘他们’日本人的想法，我向来搞不懂。如果搞得懂，可能父亲就会喜欢我了吧。”
“你不正是他们想要的改良品种，”长行眨眨眼，促狭道，“不喜欢你也好，不要让他们利用你。喜欢你的人多得是，不差你爹一个。”
“只有你对我说过喜欢，”舟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刀叉，目光灼灼地闪着光，“不过，有你一个就够了。”
两人在最大限度之内向彼此挥洒好感，可长行犹豫着，他想独占他，而不想让舟水知道，还有一个可以和他明目张胆地走在阳光下的女孩儿，也在喜欢他。
“下午我们去哪儿？”舟水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多相处一秒仿佛都在欺瞒，长行捧着茶杯，心虚地喝个没完，回道：“没什么了，我也不想买太多，宿舍小，放不下——”
忽然一阵混乱的骚动传来，两个人同时望向落地窗外，几个人高马大的洋人围堵住一个瘦弱的中国人。长行瞧这个中国人拖着的辫子有点眼熟，直到对方侧过脸，长行猛地站起来，拔腿往外跑去。
“诶，依——”
舟水措手不及，胡乱掏出一把硬币丢在桌子上，也跟着来到事发现场。长行已经抽出了鞭子，挡在那个中国人身前，双眉紧锁，身体前躬，像一只遭遇危险的小猎豹；洋人人多势众，肌肉贲张，各个儿高出长行好几个脑袋，看得舟水心惊肉跳，忙冲到中间打圆场：“这是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小子，你和他们一伙儿的？”打头的洋人扬扬脖子问。
“跟他没关系，”不等舟水回答，长行抢过话头，把舟水扒拉到一边儿，“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歉也道过了，还咄咄逼人！是看我们中国人好欺负是不是！”
洋人冷笑道：“少废话，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从下面钻过去，”他岔开两条腿，指了指与地面形成的粗壮的三角形，引起身后众人哄笑，“二，” 说着，抻颈握拳，关节卡卡作响，“我帮你们钻过去。”
长行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二话不说拉开架势，舟水瞧他连着鞭子起了范儿，慌忙与那被维护的中国人共同拦上去。
那中国人道：“长行，别惹事。”
“什么叫我惹事！都骑到咱脖子上来了，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舟水迷茫地听着二人你来我往，他听不懂，但他听得懂长行的名字，便问道：“你们认识？”
“一会儿跟你说，你别拉着我！”
舟水岂敢放手，又有些嫉妒长行对那人所表现的熟稔，于是拱开第三者，从后面抱住长行的腰，细而韧，让他在错误的时间心旌一荡，给了第三者说话的机会：“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年韩信还曾受胯\下之辱。此事本来与你毫无关系，你不必强为我出头。但这份恩情，崇礼他日必当报还！”
“你闭嘴！少给我整酸溜溜那一套，这事儿我管定了！”说罢，长行扭过身，摇头摆尾地挣扎着，“舟水，你放开我！”
怀里的挚友撅着饱满的屁股晃荡，蹭得他下面有些不对劲儿。舟水咬着牙凑到长行耳边轻声道：“你信我好不好，这事儿交给我，要是不行你再揍他们，我绝不拦着。”
湿热的气息搔得耳廓红成一片，长行动作渐小，舟水慢慢放开他，活蹦乱跳的热腾腾的□□被同样热腾腾的空气取代，双臂间空余眷恋的余温。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黄毛鬼摩拳擦掌地问。
舟水走过去，揽过黄毛鬼的肩膀，带着转个身，另几个洋人又要围上来，被他们老大挥开——看舟水的脸，如果闹到局子里，警察不会像遇到中国人那样偏袒他们。
舟水道：“哥们儿，打个商量，”他掏出歪歪扭扭的钱包——长行送的那个，“收下这五十英镑，哥几个喝酒去；或者，”他将纸币往后一撤，躲过洋人觊觎的视线，和善地笑笑，“现在英国正在接待日本访问团，其家属拥有外交豁免权，我恰巧是其中一员，你看那个拿鞭子的中国人，”他偷偷一指长行，“他打架，我见过，你们不是对手，如果招来警察，我会力保他们无恙，而你们则会以扰乱公共治安罪被逮捕。你不想坐牢吧？这个世道儿，牢里更不干净。”
几个样人交换过眼神，不必权衡，五十英镑足够他们管好要发表异议的舌头；为首的洋人从舟水的指尖缓缓抽出钞票，咧开大嘴，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皮笑肉不笑：“小子，你很有胆，祝你身体健康，不被染上中国佬儿的臭屁股味。”
舟水没再接话，目送他们离去，长行走上前来，重新审视了舟水一遍。世故的舟水令他陌生；舟水回头冲他笑笑，语气复杂道：“……特权总是很好用。”
“只要它用对地方。”
长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脱口而出这句状似安慰的话，在国内，他显然是特权阶级的产物，就连来英国，也是为了逃避不光彩的失误。可如果没有权利，他如何能改变那些需要改变的事？
“长行，”周崇礼郑重道，“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你不欠我什么，”长行耸了耸肩，“谁让我们是同学，还都是中国人，”
周崇礼衣着寒酸，但质朴整洁，音调不卑不亢，仿佛适才的屈辱对峙不过一场云烟。长行有些好奇，这个人的心究竟是肉做的还是石头做的，面对撞击自己尊严的泥粪都如此冷漠，他能对什么热情？
“这是我同学，”长行言简意赅地向舟水作介绍，介于邹小姐的前车之鉴，长行的私心像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一样，不愿把舟水暴露给别人，生怕他被人抢走；说到邹小姐，他又意识到现在正是逃避心虚、减轻负罪感的绝佳时机，于是找补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送我同学回去，我们改日再见。”
“可是——”
“那五十英镑别想我还你。”
舟水哭笑不得：“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说接下来一个月我都没假。”
长行犹豫一会儿，十分舍不得。周崇礼道：“我没关系，长行，你们继续聊吧，我先走了。”
“诶诶诶，万一那些人见着你落单，再来欺负你怎么办，”长行终于下定了决心，拽过舟水的手腕，在舟水由疑问转而尴尬的眼神中，掏出手表重新给他戴好，“以后再也不许弄丢了，”长行垂头丧气似的，不去看舟水，“那个……喜欢你的人挺多的，真的。”
舟水一愣，笑得眼睛弯成明亮可爱的弧度：“有你就够了，也是真的。”
可是长行笑不出来——他还是没法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