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抱残守缺

3、第 3 章

　　程松默坐在食堂里，惴惴不安地用筷子给碗里的红烧肉按摩，力道小小的，红烧肉一颤一颤的，和他的小心肝一样。
　　他不想来，可是唐选步步紧逼，几乎快要堵到他的寝室门口了，还那样讽刺他最重视的室友，他几乎没动脑子就动手了。现在白飞左手骨折，他们还要面临学院即将下发的处分通知，他无所谓，可是白飞是奔着保研的方向努力的。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所以他顶着不远处看戏的目光，额头还扎着绷带，按照唐选的要求，坐在这把餐厅里最破的椅子上，等唐选。
　　唐选没有被处分的危险。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只是靠在门框冷漠中带着点兴致。而动手的人因为唐选学生会的背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程松默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人生的无奈。
　　鼻头开始发酸，他惊慌地吸了口气，咬住了嘴唇。白飞对他说，他要是敢去求唐选，他就没有自己这个朋友了。唐选和他说，你敢来，最好做好准备。程松默其实胆小又怕痛，额头缝针的时候他都没有忍住自己的眼泪，他也知道，白飞是认真的。
　　可是程松默太害怕了。他害怕白飞为了他这个朋友，失去了一辈子的顺遂，他害怕因为这段友情的见证过于沉重，而他没有什么能回馈，成为一个附庸着白飞的寄生物。
　　这种怕，远远胜过被唐选再揍一遍。
　　他等了很久，等到食堂里吃饭的人都走了，只剩看戏的人。
　　但是唐选没来。
　　来的是一个高挑清俊的男生。在程松默已经模糊的视线中，从食堂门口径直向他走来。
　　他要被揍了吗？程松默呆呆地想。
　　“程松默？”很淡的声音，程松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出了一丝客气的味道。
　　“是。”他丢下筷子，努力镇静地抬头看着那个男生。
　　“唐选让你来的？你不用等了，他来不了了。”
　　“为什么？！”他急切地站起身，“他明明答应我的。”
　　男生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他这个人，实在无可救药，你都不知道他要怎样就敢答应？”
　　程松默只觉得唐选这回铁了心要折腾他和白飞，顾不得许多，有些气愤道：“他在哪？我要去找他。”
　　“校医院。”男生的表情有些冷淡，“做错事进去冷静一下。”
　　……？程松默大脑宕机，和四周的围观群众一样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件事是他有错在先。而且是宋州先动的手。我会和学院反应，你不用去找他了。”似乎无意在这里多待，男生撂下几句话就走了。

　　“陈年，你他妈敢打唐选？”宋州面色不善地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
　　“再不让开连你一起打，我看你很想他。”陈年放下书包静静地看了一眼宋州。
　　宋州吓了一跳，脸色阴得能拧出一把水，但是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念头，定定站住，掷地有声地问：“你陈年也不是救死扶伤的人，什么时候管得这么宽了？”
　　陈年笑了：“那你也不遑多让啊，你打了程松默唐选给你好脸色看了吗？”
　　宋州彻底不说话了。
　　陈年拿起书包，拍了拍：“宋州，把你眼睛擦亮点，唐选这个王八蛋很明显是看上程松默了，就这破烂手段使劲折腾人家，你要是积点德，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宋州：“……你说什么？你说唐选看上……怎么可能？”
　　陈年没理他，刷卡进了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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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年，年纪轻轻的准哈佛留学生，世界跆拳道冠军，在大学开学伊始就把寝室另外三人揍翻，说一不二，不爱管闲事。据说和白飞关系不错。
　　履历惊人的小配角，很快就完工了。陆小川刚想下线，看到一个马甲蹦进了录音频道。
　　【本文作者－没错】
　　没错。
　　要巴结。
　　陆小川凝眸，思考着怎样不着痕迹地套近乎时，手机又开始震动。
　　蓝序，蓝狐狸。
　　“小路。我回来了。”
　　“嗯……吃饭没？”
　　“没。在你学校侧门等你。我看对面街上二楼有新开的泰国料理。”
　　“好。”其实陆小川想说，他对甜口或者各种香辛料不大感冒，但偶尔吃吃也没事。几句话在喉咙里滚来滚去，最后莫名其妙蹦出来一句：“对不起。”
　　“哟，和我道什么歉？”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和煦，让听的人心生惬意，忍不住产生好感，想要亲近。
　　“……”但陆小川却已经能想象到蓝序一个人靠在驾驶座上，双手搭着方向盘的样子，语气温和，表情冷淡。他一个人的时候，声音是骗人的。陆小川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又不想吃泰国料理了。”
　　“……那你想吃什么。”还是温和的语气。
　　陆小川觉得他应该是有点生气了，他握着手机说：“去超市买，来我这吃。”
　　这个提议似乎得到了认可，蓝序颇为满意地说：“那我去你们小区门口，我停个车，我们一起去超市。”
　　“嗯。”陆小川挂了电话，有些不舍地看了眼好不容易出现的作者大大，无奈地放弃了这次套近乎的机会。
　　陆小川住的是学校附近提供给教职工住宿的旧宿舍，只有６层，还附带小院子，楼上都有小阳台。随着新校区的建立，留在老校区的只有七个学院，再加上改善宿舍的提供，原先的教职工住宿大多外租。不愿意住宿舍的人只要在导员那里有点门路就能申请下来校外住宿，陆小川刚刚搬出来没多久。
　　索性小区虽然老旧，但规划简单，横平竖直的道路畅通无阻。对于陆小川来说，唯一一点不大美妙的地方就是大爷大妈们喜欢在一楼的院子里养狗。
　　陆小川对于绒毛类动物怀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尤其这里的人们养得大多是看门狗而非宠物狗。
　　每经过一个门前冷不丁被汪星人点名叫唤的陆小川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更加僵硬，身板笔直地加速通过，直到远离住宅才能稍稍放松。
　　这让经常下来锻炼的大爷大妈们和退休的老教授们每每想和这个刚搬来的小年轻说说话才刚张开嘴就只能目送高个小伙子生硬冷漠满载拒绝的背影。
　　陆小川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穿过危险区后，抬眼搜寻目标的身影。
　　蓝序拿着一根火腿肠，蹲在绿化带边上，耐心地逗弄藏在灌木丛里的小奶狗。没有一只狗搭理他，然而他依然面带微笑，乐此不疲。
　　“你喜欢狗？”陆小川隔着三米远，打了个招呼。
　　“没。”蓝序站起身，向他走来，“等得无聊。”
　　蓝序手里没喂出去的玉米肠进了陆小川的肚子。
　　两人并肩走着，蓝序看着陆小川那张冷淡无言的脸，突然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陆小川的眼睛黑得不可思议，配合这那张总是冰冻三尺的脸，无论眼里有什么情绪，都只像是夜空里几不可查的微弱星光，转瞬即逝。尽管他的内心也许海啸来临火山喷发地动山摇日月无光，在外人看来一般也只能得出少言寡语镇定自若目中无人冷情冷性的结论。
　　“我还以为你去找将进酒了。”他说。
　　蓝序促狭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片刻后强行放松脸部肌肉：“那家伙，有什么值得我找的。”
　　盛夏的周日，除了小区里树荫浓密的地方，中午大都没有什么人会往外逛，去超市了路上也就越来越安静。
　　空气中莫名地浮动着一股悲伤，陆小川颇有些心累。
　　有一个超级爱演的熟人怎么办。但是戳不破蓝序，因为他所有的惊慌，不安，甚至所谓地“露出马脚”的小表情都是已经描绘过不知道多少遍的面具，以假乱真。
　　陆小川就算有再多腹诽，按照他自己的性子大多烂在肚子里。除了上次蓝狐狸和将进酒的网络情缘结束后这家伙一身酒气地跑到他宿舍，为了让被分手的形象更加立体抓着他伤心欲绝，他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这层“理所应当”的面具又为什么非得戴得那么牢呢？
　　进超市前，陆小川看了玻璃橱窗上两人的身影。蓝序笑眯眯地插着兜晃进超市，陆小川摸了摸自己炎炎夏日里仿佛冻结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很想把自己的脸贴到蓝序的脸上，那样也许更合适一些。
　　“小川？”
　　在陆小川脑海中进行着换脸手术时，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辛未？
　　陆小川外租的旧教职工宿舍就在学校小操场后，进操场的小门就能走捷径进学校，而学校小操场边上就是前几年建好的林海宿舍楼区，这片楼区虽然环境不错，但离男女生后街都有一段距离，因此，住在这里的学生如果想买些日常生活用品或者零食小吃，都会选择通过小操场小门去校外不远处的大超市。而这个超市也是教职工宿舍楼区的居民首选的购物地点。
　　陆小川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只是问他：“来买泡面？”
　　辛未喜欢在宿舍屯泡面。
　　大一开学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些懒有些宅的大学男孩，是最先和陆小川熟稔起来的室友，从泡面告罄蹭的第一顿饭起。但很显然，自从这学期陆小川搬到校外，这个小宅男又恢复了与泡面相伴的日子。
　　辛未他从外表上，是个很乖很干净的大学生。他穿着印着海绵宝宝的白色Ｔ恤，还有板正的黑色短裤，白色单鞋，站在树荫下，愣愣地看着陆小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只是因为太久没看到陆小川，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句，真正打照面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和陆小川的关系太复杂，不是好或者不好，几个词，几句话就能概括的。但看到陆小川似乎很平常地来这里买东西，他还是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你呢？现在自己租是不是做菜更方便了？”
　　陆小川也轻轻点头，没有留下继续沉默的空间：“我先进去了。”
　　他掀开隔帘，超市里的冷气扑面而来，而他直奔采购新鲜果蔬的超市内侧，揪了一张塑料袋，面对土豆小山开始挑挑拣拣，十分认真的样子。
　　“怎么，熟人？”蓝序拿着一盒牛肉，悠悠哉哉地靠近，面带关心地抢走了陆小川的袋子，挡住了辛未从远方泡面货架投射来的目光。
　　陆小川横向移动，来到了隔壁的西红柿小山，又扯了一个袋子，一边往里扔西红柿一边回答：“嗯，以前的室友……”
　　蓝序轻轻笑了，他随意翻检着土豆：“只是室友你怎么那么一言难尽。”
　　陆小川在心里叹了口气，加快了挑拣的速度：“你手里那个土豆长芽了，不要。”
　　蓝序耸耸肩，依然好心情，绅士又温柔。他对于陆小川的其他人际关系无可不可，知道了就知道了，不知道也无所谓。
　　陆小川知道，所以他从来没说太多。
　　他和蓝序算是什么，朋友？他也不知道。
　　两人大包小包走向收银台的时候，辛未刚刚结完账，他细细的胳膊拎着一大袋速食产品，走出超市前，回头看了还在排队的两人一眼。
　　蓝序一瞬间就察觉到了那个探查的目光，抬头，微笑，双眼带着温和而充满善意的弧度，月牙一样弯起。
　　帅得不行。
　　陆小川目送辛未恍神过后匆匆离去。他默默松开了和蓝序一起推着的购物车，他觉得——辛未肯定误会了。
　　“嗯，他肯定误会了，你和我有一腿什么的。”蓝序无辜地扁着嘴，“你就这么嫌弃我啊小路。”
　　那双桃花眼里的兴味盎然连好好先生的面具也遮不住地透了出来，或者说这双眼睛的主人这会压根没想藏着了。
　　板着一张冰脸，陆小川却连在心里叹气的念头也没了，他虽然想要看在蓝序网恋失败的情况下迁就一下蓝序，却没办法无视自己也被甩的事实。而且，知道他的室友来了，还故意和他靠得这么近，摆明了是制造误会，然而对方顶着这样温柔英俊又善解人意的人设，陆小川知道自己撕不动，只能退而求其次。
　　“嗯，嫌弃。”陆小川掏出手机付款。
　　蓝序：“……”
　　回去的路上蓝序频频偷看陆小川，最后索性连手机也不玩了，一只手卡着陆小川的肩膀走在他身前，一只手殷勤地拿过陆小川手里的袋子，他就这样倒退着走，笑盈盈地看着陆小川：“生气了？为什么呀？”
　　陆小川忍着没掀开肩膀上的手，他盯着蓝序，问他：“你是真的想知道吗？”
　　认识三个月以来，陆小川动怒的次数屈指可数，蓝序嘴角的笑意淡了很多，他用力摁住了往前走的陆小川：“是挺想的。”
　　声音低了许多，那双总是含情的双目没有了笑意的晕染，譬如一夜凋尽的桃花，萧索寒凉。
　　但陆小川却更喜欢和这样的蓝序相处。他那股夏日的无名火在对视中渐渐消散：“我分手了。”
　　其实陆小川脑海里翻滚着好长好长的句子，比如你的乌鸦嘴是天生的吗比如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已经单身了吗比如……
　　但陆小川就是陆小川，顶着假的冰山男神的称号在大学混了一年也没什么长进。冷峻寡情的外表下住着一只普通话痨又有点敏感的灵魂，来到奔放自由的大学，他高兴的同时——更加说不出话了。因为所有人见到陆小川，都会自动为他套上“冰山”的光环，和冰山男神交谈的注意事项，就是言简意赅，并且尽量不浪费时间……
　　每当陆小川怀揣希冀地看着对方希望对方能和自己多说两句话探讨探讨爱好或者能邀请自己去一起玩时，那一双完全能归入冷色调的黑眸总会让对方产生“完了他不耐烦了我得赶紧滚”的错觉。
　　而他努力突破自我对他人展现善意最终导致的结果，更加一言难尽。
　　蓝序扯了扯嘴角：“这样啊，没关系。我疼你。”
　　陆小川有些伤怀的情绪顿时被蓝序眼底萧索的秋风和信口开河的“关切”无限放大，突觉人生寂寞如雪。
　　“有什么好伤心的。”蓝序似乎看穿了他的念头，放在陆小川的肩膀的手顺势而下，握住了陆小川的左手。
　　眼看冰山有变成火山的趋势，蓝序拉着陆小川一边走，一边凉凉开口：“你和他牵过几次手？”
　　陆小川：“……”
　　蓝序觉得陆小川的体温比常人还低一些，一只手握在手里虽然不能解暑，但也聊胜于无。
　　“接过吻吗？做过……”
　　“停。”陆小川踉跄着跟在蓝序身后，鼻头有些发酸，压抑了一个星期的情绪被蓝序几根刺就戳的爆炸，他委屈的同时，又无话可说，只能拽着这个还在冒风凉话的男人，“你还是变回去吧——啊……”
　　他一头撞在蓝序的下巴上……完了肯定青了。
　　“你还小。”蓝序扒拉着他的头发，无聊地一如他刚刚扒拉着灌木丛喂狗时的动作，只不过卸掉了温和无害的皮囊，“别忙着喜欢别人，也不用赶着为别人伤心。”
　　燥热的夏日午后，在树影中蛰伏的夏蝉没忍住发出了几声短促的蝉鸣。
　　一时间也说不上安静还是嘈杂，陆小川想，不管蓝序是真的安慰他，还是广播剧台词顺口拿一句来用，既然想蹭他的饭，就先得戴上“朋友”着顶帽子，还要和他的面具戴得一样牢。
　　“蓝序，抱抱我。”
　　没等拎着大袋子的男人做出反应，陆小川就挣开了被男人握住的手，双臂一伸，牢牢地箍住了他。
　　这个抱人的位置尴尬地卡在蓝序手肘，让他连抬手的余地都没有，直挺挺地和僵尸一样站着：“……不是我抱你吗？小朋友？”
　　陆小川松手，仿佛没听见般自顾自地往宿舍的方向去了。蓝序挺瘦的。不是细瘦，是有点消瘦。
　　蓝序一个人在树下站了一会，嗤笑了一声，手被袋子勒得已经有些疼了，他换了一只手，悠悠哉哉地走向那片老旧的楼区。
　　“心疼我？可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