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乌望

3、傲慢

　　吃完饭出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整个夜幕黑得发蓝，因此路灯的昏黄光线都显得格外亮堂。
　　水泥路面上凹凸不平的小坑里积着污水，反射着霓虹灯斑斓的色彩。
　　车子还停在贺祁的公司门口，火锅店离得不远，几人索性散步回去提车，经过刚才一顿饭时间的相处，贺祁和姚元之间已没那么拘谨，两人勾肩搭背地互换了微信。
　　被姚元送回家，姚黛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倒进被窝里，伴着空调的低鸣，很快就陷入梦里。

　　贺祁的要求不算高，况且那天姚黛已经大致画好了设计图的草稿，所以只花了半天时间就用电脑画了张正式的图纸上了色，只等宋明他们做出来，然后和名片一起送过去就行了。
　　沈云鑫餐厅的桌椅也更换好，姚黛凑热闹过去看了一眼，心里暗暗吐槽他的审美水平真是奇葩。
　　那个晚清的瓷盘依旧摆在收银台后的展柜里，姚黛提醒沈云鑫：“这宝贝你能不能收好？”
　　沈云鑫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宝贝不就是摆在外头给人欣赏的吗，收起来有什么意思。”
　　姚黛白他一眼：“随你，下次再有人在你餐厅打架，不小心碰碎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云鑫弹她脑门：“哎呀你这丫头片子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姚黛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跑了。

　　眼瞅着六月走到尽头，陵市即将进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这天下午三点多，又到了欧子阳的下午茶时间，他拆了袋饼干到处分发，到了姚黛跟前，看见她正对着桌子上的小镜子化妆。
　　他有点惊讶：“你要干什么去？约会？”
　　姚黛涂眼影的间隙瞄了他一眼，嗔怪道：“瞎说。”
　　欧子阳咂舌：“除了约会，我找不到你在这么热的天还化妆的理由。”
　　姚黛细细刷着眼尾：“去给以前的学生开家长会。”
　　欧子阳开玩笑：“哟，你这大学还没毕业呢就有学生了。”
　　姚黛：“……没听过兼职吗？”

　　这不是开玩笑，姚黛真有一个学生，叫陶晟婉。
　　小姑娘今年才五岁，古灵精怪的，因为是单亲家庭，所以特别懂事。
　　姚黛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只是这份兼职是同专业关系还不错的学姐推荐的，所以她对陶晟婉的家庭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
　　陶晟婉的妈妈叫陶晴，三十岁出头，早些年遇人不淑，前夫用甜言蜜语哄骗她结了婚，婚后却嗜赌成瘾并时常伴有暴力倾向。
　　孩子出生后，陶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并争取到了抚养权，现在在一家外企做翻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都市白领。
　　她做事果断干练，又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姚黛还蛮佩服她的。
　　大二大三课程相对较少，姚黛抽空教了陶晟婉两年美术，她高中是艺术生，画画的底子还在，教小朋友绰绰有余。

　　因为陶晟婉的幼儿园要开始放暑假了，需要家长去签字把孩子接回去，陶晴身边关系好一点的人跟她一样差不多都是上班族，腾不出时间来，问了一圈，总算找到姚黛这么个上班时间还算比较宽松的人。
　　五月份姚黛准备考试时提前告诉了跟陶晴，两人商量后这期间就一直没安排课程，刚好陶晴今天给她打电话，她便想着先接陶晟婉放学，之后再跟陶晴讨论一下以后的课还要不要继续上。

　　广告公司附近的交通比较方便，出门左转一两百米就有公交站，有一趟直达陶晟婉学校的62路公交。
　　姚黛打着太阳伞去公交站，还没走几步，背后的衣服已经被薄汗洇湿，她有点后悔刚才出门画了妆，估计等会还没到学校妆就先花了。
　　坐公交挺快的，二十分钟就到了，姚黛下车一看，呵，幼儿园门口几乎被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
　　她在门口的超市买了根冰棍，又给陶晟婉带了些零食。
　　陶晟婉在大班一班，很好找，三楼拐弯第一间教室。
　　教室里还剩六七个学生，有两个老师照顾着。、
　　冰棍已经吃完了，姚黛咬着棍子趴在窗台上往里看，见陶晟婉正和一个圆圆脸，长得很可爱的小男孩并排坐着说话。
　　姚黛冲她挥挥手，小姑娘“哒哒哒”兴奋地跑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腰。
　　姚黛高兴坏了，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两下。

　　穿白色雪纺纱裙的女老师走出来，问：“请问您是陶晟婉的……”
　　被一个明显比自己年龄大的人尊称“您”，姚黛觉得怪别扭的，她思索着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在正儿八经的老师面前说自己是陶晟婉的老师吧。
　　陶晟婉小脑瓜转的倒比她还快，甜甜地说：“宋老师，她是我姐姐。”
　　小丫头真会说话，姚黛笑眯眯的在她头上摸了摸。
　　宋老师弯下腰蹲在陶晟婉面前：“你先进去教室玩吧，老师想跟你姐姐谈谈。”
　　天知道，姚黛这么大的人了其实特别害怕和做老师的打交道，听到这话她心里顿时一惊，陶晴当时只说签字把陶晟婉接回来，可没提醒她老师还要找家长谈话，难道事情太多给忙忘了？
　　她心绪纷乱复杂，看着陶晟婉进了教室在座位上坐好，拿出她买的零食和旁边的男孩分享。
　　哎，多天真可爱的孩子啊。
　　姚黛感叹。

　　“陶晟婉的姐姐？”
　　“啊？”姚黛回神，才发现原来是宋老师在叫她。
　　宋老师侧过身子和她一起看着教室里的几个小人，突然开口：“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对不对？”
　　姚黛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没多想，点了点头。
　　宋老师笑了笑：“孩子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不全，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做了不对的事情，这个时候就需要大人们的引导了。”
　　明明是几句很普通的话，姚黛却听出其中有几分夹枪带棒的意味。她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宋老师拐弯抹角的究竟想说什么，虽然有些反感，但没表现出来，反问一句：“您的意思是？”

　　她只是看着教室里玩耍的孩子，声音淡了些：“我觉得您回去得好好和陶晟婉说说，男生和女生在本质上有区别，不要和男生太亲密。”
　　我天，幼儿园的小朋友哎，这个老师想到哪里去了？
　　姚黛内心默默吐槽，脸上努力维持着笑：“跟小朋友说这些他们不会懂吧。”
　　宋老师抱臂回身看着她：“您有必要重视一下这个问题，前几天我看见陶晟婉和蒋均骐亲亲。”
　　蒋均骐。
　　想必是和陶晟婉玩的那个小男孩吧。

　　姚黛的笑容有一秒的僵硬，随后她反应过来，小孩子哪会想得这么复杂，他们甚至不知道亲亲意味着什么，大概只以为是一种表达喜爱的方式。
　　虽然这个宋老师高高在上的姿态令姚黛不舒服，再加上她莫名其妙地一大堆说教，最后才讲明白问题的根源，语气中又暗含对陶晟婉的家长没把她教好的责怪，但近几年因为大人的疏忽而导致的性.侵事件时有发生，哪怕这宋老师说的再难听，她的本意总归是好的。
　　姚黛吸了口气，配合地点点头：“您说的对，回去以后，我会好好和陶晟婉说这件事的。”
　　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不那么愉快的谈话。
　　于是她强打起精神笑了笑，道：“那您先忙，我带她回去了。”
　　宋老师微微颔首。
　　转过身后，姚黛撇了撇嘴，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

　　走到陶晟婉身边，两个小朋友正在喝她买的娃哈哈，她蹲下身子跟陶晟婉说：“陶陶，书包收拾好了吗，我们要回去啦。”
　　陶晟婉小大人模样地拍拍男孩的手：“蒋均骐，我要回家了，不能陪你等你叔叔了，你保重。”
　　她碎碎念着，把课本一本本塞进书包里。
　　“我小叔来了！”小男孩突然欢呼一声，背着小书包屁颠屁颠地往外跑。
　　姚黛太没在意，她拉上书包的拉链，牵起陶晟婉，问：“没忘什么东西吧？”
　　陶晟婉似乎对蒋均骐抛下她这件事感到十分委屈。
　　她瘪瘪嘴，摇头。
　　两人出了教室，宋老师正背对着她们在和蒋均骐的小叔说话，语气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和刚才对待姚黛的的态度天差地别。
　　姚黛抬头看向那个高个的男人。

　　精短的黑发，不可一世的眼神，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是他？
　　姚黛忍不住轻呵一声，还真是巧，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居然能碰上他三次。
　　心下感叹之余，又想起一句话——女人，还真是个见色起意的物种。
　　蒋骜正好面对她，眼尾微挑着扫她一眼。
　　姚黛皱眉，冲他做了个鬼脸。

　　幼儿园的道路两边种着香樟树，枝桠过滤了大部分的紫外线，风还是热的，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一大一小两人也不赶时间，走得很慢。
　　姚黛替陶晟婉抹了把额上的汗，低头问道：“陶陶，听你们老师说，你和蒋均骐亲亲啦？”
　　陶晟婉有点紧张：“宋老师说我在学校表现不好吗？”
　　姚黛摇头，安慰她：“你们老师没有说你不好，就是我想和你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说到底，姚黛不是陶晟婉的亲人，没资格对她的教育问题指手画脚，但重视问题本身还是有必要的。

　　她从零食袋子里拿出葡萄味的棒棒糖，剥开包装递给陶晟婉，故作不经意地问：“陶陶，你知道亲亲意味着什么吗？”
　　陶晟婉茫然的摇头，又点点头：“蒋均骐说，他爸爸告诉他，如果很喜欢一个人，就会亲亲。”
　　看，果然和她想得差不多，小孩子只把这当做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顺着陶晟婉的话说：“喜欢一个人就会亲亲，这是大人才做的事。”
　　“小孩子不可以亲亲吗，但真的我很喜欢和蒋均骐玩。”小姑娘显得很忧愁。
　　这个问题倒是把姚黛问住了，她自己对于什么喜欢啊爱的都搞不明白，还要对小孩解释这么多。
　　她摸摸鼻子，想了想：“如果你很喜欢和蒋均骐玩，你可以像刚才那样，把自己的零食跟他分享，或者把你很喜欢的东西送给他，。等你长大了，真正明白喜欢是什么，才可以和别人亲亲哦。”
　　陶晟婉似懂非懂。

　　姚黛觉得小孩子的世界实在太单纯美好了，说太多反而把成人的世界观强加在他们身上了，这也不是她的本意。
　　她索性绕开了这个话题，温声叮嘱陶晟婉：“不用想这么多啦，小脑袋瓜都不够用了，你只要记得，你是小女生，是不可以轻易和男生有身体接触的，也不能让除了你妈妈之外的任何人碰你身体的任何地方，知道吗？”
　　虽然这句话在很多地方仍有漏洞，比如看医生的时候身体接触是必然的，但姚黛相信随着成长，陶晟婉能在不同的场合做出保护自己的不同措施。
　　她能做的，也只是反复叮嘱，让陶晟婉在长大的过程中，减少伤害发生的几率。
　　小姑娘今年五岁，姚黛教她开始学画画的时候她才三岁，连画笔都拿不稳。
　　姚黛二十岁出头，自己都算个半大的孩子，对感情的投入都是一心一意的，诚如陶晟婉所言，姚黛是姐姐，她对小姑娘付出的心血并不比一个亲姐姐少。
　　陶晟婉倒是听懂了这一句，她掰着手指，嘴里吮着棒棒糖，说出的话也模糊不清：“好的，不给别人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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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