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艄公》鱼目

14、第 14 章

　　寝宫门口，贺子归怒目横眉瞪着一身是伤的寅空城。
　　若是目光能杀人，怕是寅空城早就死了十七八回。
　　寅空城冲他微微笑了下，施施然走进了卧室。
　　冥王用的床很大，足够容纳四个人并排而卧。
　　姜复客蜷缩着身体躺在中间，被衬得愈发憔悴可怜。
　　寅空城皱着眉，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只能看，不能碰。
　　一来他的手刚接上，还不能怎么动。
　　二来有阎怀轩在一旁虎视眈眈。
　　寅空城相信，此刻即便自己化身千手观音，要是想偷摸下姜复客，绝对会被阎怀轩把手全部折断。
　　哎，诚意救人还要被当成恶徒，真是好冤枉！
　　不过姜复客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糕，难怪阎怀轩会向自己低头。

　　寅空城看了许久，发现姜复客体内魂魄很不稳。
　　早在见到姜复客的第一天，他就察觉到在姜复客体内有三种复杂的能量纠缠在一起，互相牵制，互相依靠。
　　其中一种是姜复客生而未断的仙根，另一种之前寅空城不确定，但现在知道了，是来自九转回魂丹的力量。
　　剩下的那种，寅空城非常熟悉，只是想不通它究竟是如何进入到姜复客的体内。
　　那是魔气，是天底下阴毒邪恶且最富攻击性的能量。
　　魔物的生长依靠于各种残忍的死亡。
　　天庭太干净，仙人生命永固，除非遇上劫数，几乎没有死亡。
　　幽都城太贫瘠，即便把全城人都吞噬掉，也不够魔物进阶一次需要的能量。
　　所以魔物只出现在人间。
　　凡人喜欢内斗，喜欢在背后捅刀子，喜欢把自己变成睥睨众生的上权者。
　　这些事都会伴随无穷杀戮和鲜血，让魔物欣喜若狂。

　　姜复客体内的魔气似狡猾的敌人，即便仙根和回魂丹力量的联手，也不能将其驱逐出去。
　　每当争斗正酣，就会让姜复客发病，浑身疼痛难当。
　　更严重时皮肉被能量撑破，到处都是细微的伤口，流血不止。
　　而现在，不知什么原因，九转回魂丹的力量变弱了。
　　魔气耀武扬威，正在侵蚀姜复客的生机。
　　倘若再不施救，怕是撑不过两天。
　　寅空城看明情况，起身问道：“冥王，有件事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姜复客有怪疾，定期会发病。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治疗，但大致能猜到病因。”
　　阎怀轩听到他的话后，神情异常激动。
　　怀灵的病是他的一个心病，病入膏肓的那种。
　　不知多少个夜晚，阎怀轩会梦到他发病时的痛苦模样，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乍听到寅空城竟然知晓病因，他一个健步冲到寅空城近处，险些踢到床脚。

　　阎怀轩一把捏住了寅空城手臂，疼得他嘶嘶倒抽冷气。
　　“哇，冥王，你是想疼死我才心甘吗？”
　　看到他龇牙咧嘴，阎怀轩才注意到自己用劲过猛，松开了手掌道：“抱歉，一时心急。方才你所说的可当真？”
　　寅空城无奈摇摇头，将他发现的情况说了一遍，果然阎怀轩听了直皱眉。
　　任由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那股魔气从何而来。
　　出事前，阎怀灵除了在天庭读书外，其他时候贺子归一直寸步不离守在身边。
　　每次回到幽都城，他本人还亲自候在忘川河边，接阎怀灵回宫。
　　倘若那时就中了魔气，肯定会被发现。
　　“你说……”寅空城试探着开口道，“会不会是在复客被押天牢时，被人动了手脚？”
　　话刚出口，寅空城就发现阎怀轩眸中闪过一道厉色。
　　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寅空城心生悸栗。
　　他开始考虑，自己想把姜复客偷去人间的计划是否太过冒险。

　　“先不考虑这些。你有办法让他苏醒吗？”
　　阎怀轩双目紧紧盯着寅空城，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可以一试。”寅空城如实相告。
　　“好。”阎怀轩立刻答应。
　　寅空城眼睛转了转，恳切道：“其实那也只是我的推测，没有十成把握。所以倘若不幸救不回殿下，还请冥王勿要见怪。”
　　阎怀轩神色平静道：“你尽管试，需要什么我都满足。救不回，斩立决。”
　　房内的空气仿佛凝了几息。
　　寅空城微微张着嘴，将骂娘的话吞回肚子里，然后勉强扯出一个笑，转身看向床上的姜复客。
　　他心中默念咒语，体内为数不多的妖力飞速运转，原本雌伏在丹府内的本体妖丹也随之雀跃了起来。
　　很快，妖丹在妖力催促下跃出体外。
　　房内顿时绽放出一片温和的金光。

　　阎怀轩面上看似平静，心中已起了惊涛骇浪。
　　对妖来说，本体妖丹就是命门，就像仙根对仙体一样重要。
　　妖丹被毁的话，就算有一箩筐九转回魂丹也救不回来。
　　所以，只要他现在伸伸手，就能轻易置寅空城于死地。
　　现在阎怀轩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什么寅空城会坚持只能留自己在房内。
　　这个要求的确不过分。
　　但与此同时，阎怀轩更加怀疑寅空城施加援手的动机。
　　自古以来，妖们多智多疑多诈，心思太复杂导致能得道成仙的数量并不多，而且上达天庭后品阶也不高。
　　寅空城敢冒如此大险，所图的必是大利。
　　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了清这份大恩情？

　　妖丹在姜复客头顶转了两圈，落到额头瞬间沁入了皮肉里。
　　一点淡黄色的光在姜复客脸上缓缓向下滑动，至咽喉后继续向下。
　　因为盖着被子，阎怀轩看不到妖丹的轨迹，担心地问道：“我能掀开被子吗？”
　　寅空城知他心思，微微点头道：“你脱了他衣服也没问题。”
　　阎怀轩瞪了他一眼，不满他过于轻佻的语气。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寅空城的真正意思。
　　被子下，还有衣服。
　　要看清楚，还真就得把衣襟解开。
　　妖丹在丹田部分盘旋，似乎是没找到落脚的地方。
　　阎怀轩猜测大概是因为弟弟不是妖，体内没有丹府的缘故。

　　半柱香过后，妖丹终于停止不动。
　　寅空城长长舒了口气，放松了表情道：“妖丹没有跳出来，看来我猜得没错。陨道的仙和死亡的妖会留下各自的仙根和妖丹，这些宝贝被太上老君搜罗起来，淬炼成九转回魂丹，达到延寿续命之效。你得到的那颗回魂丹，应该是以妖丹的能量为引，淬炼而成。妖丹原本的主人最近定是轮回了，导致丹药药性下降。现在把我妖丹的力量分一部分给他，应该可以暂时弥补不足的能量。等将魔气压制回去，他就能苏醒。不过，你现在可得想好了，是继续让他在宫里住着，还是送回他现在的家。如果选择冥王宫，记得编好词告诉他原委，不然就得上演兄弟相认的戏码。”

　　阎怀轩极其讨厌寅空城口气中习惯性的调笑感觉。
　　再正经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像是在戏弄别人。
　　他认真想了想，吩咐简慧娘等人，准备把阎怀灵送回外域。
　　寅空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没出声，看着下令的阎怀轩若有所思。
　　等一切安排妥当，寅空城站起来道：“我也跟着走。”
　　“且慢，我还有话要问你。”阎怀轩阻止道。
　　“哇，冥王，复客还没醒，你过河拆桥未免早了点吧。妖不能离开妖丹太远，有话等我把妖丹收回来再说。我又不跑，你急什么？”
　　寅空城边说话边露出一丝冷笑，看得阎怀轩一愣。
　　他的本意并不是想伤害寅空城，只是急于问清后续该如何。
　　于是不再坚持，允许他随着阎怀灵一同回去。
　　一行人在大总管袁征海的带领下，悄悄离开了冥王宫。

　　姜复客睁开眼睛的第一刻，便看到贺子归温柔笑颜，让他也不由自主翘起了嘴角。
　　接着他就明显感到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连抬下手都费劲得很。
　　在贺子归的监督下，姜复客喝光了一碗粥，填饱肚子后似乎又活了过来，连身体也变得轻松些。
　　随即他便不自由自想起了寅空城。
　　他还依稀记得，自己在昏迷前正和寅空城在梦中说话。
　　苏醒后自然没法做梦，也不知寅空城究竟怎么样了。
　　就在他满腹惆怅之际，永年跳上了他的床，钻进他怀中蜷起身体求安慰。
　　姜复客立刻眉开眼笑搂紧永年，把脸埋进他的背上，深深吸了口气。
　　突然，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
　　姜复客瞪大了眼，震惊快要满溢而出。
　　他用僵硬的手臂将永年缓缓举到近处，头一回贴近永年的鼻尖，和它四目相对。

　　过了没多久，姜复客一脸骇然，下意识将永年丢了出去。
　　永年喵得大叫一声，听上去似乎十分不满。
　　贺子归正好推门而入，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姜复客回过神，想要下床把永年再捡回来，被贺子归强行阻止了。
　　贺子归帮着他把永年抓了回来，姜复客赶紧搂住，生怕永年跑了。
　　不明就里的贺子归被他紧张的表情逗乐，再次感叹自己的待遇不如猫。
　　等贺子归离开后，姜复客把永年放到床头，深深吸了口道：“是你吗？”
　　等了一会儿，房中没有任何声响，永年只是和往常一样，舔着自己的前爪。
　　姜复客目不转睛看着它，眸中失落渐盛。
　　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一声略显轻佻的笑容响起。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青烟从永年头顶飘出。
　　青烟逐渐浓浊，变成了姜复客牵肠挂肚的样子，笑盈盈看着他。

　　“吓到你了？”寅空城问。
　　姜复客吞了口口水，先是点头又飞快摇头，“太意外了，也太冒险。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寅空城的眼底涌动着一片暖意，“不怕，我有很多脱身技，谁也抓不住我。”
　　姜复客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是尽快回人间吧。”
　　寅空城坐到床头，凑近了问：“我若离开幽都城，即便在你梦里我们也无法相见。你舍得？”
　　听到这话，姜复客脸色骤然发白，几度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直到神情渐趋稳定，他终于咬牙道：“舍得，你走吧。”
　　寅空城挑了挑眉，姜复客口气中的不甘令他甜如嚼蜜，“可是，我舍不得。”
　　闻言姜复客暗自一喜即刻又转愁，“那怎么行！落在近卫军手里，肯定会被立刻扭送去天庭，想再逃出来就更难了。”
　　寅空城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逗弄姜复客，就像是在洁白无瑕的画纸上一笔笔涂上属于自己的色彩。
　　满足、骄傲、喜悦……不一而足。
　　他情不自禁贴到姜复客耳朵边，双唇似贴未贴靠着耳廓边缘，柔声道：“不如，你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