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艄公》鱼目

13、第 13 章

　　幽都城天牢内，有间牢房因为位置的关系，即便在里面大喊大叫，声音也很难传到外面。
　　寅空城被关在这间特殊的牢房内已有五天。
　　衣服上到处是破口和血痕，最深的地方能看到白色的骨头。
　　结好的血痂黏住了衣服，和皮肉混在了一起，轻轻一拽便疼得钻心。
　　原本手臂上的伤疤被鞭子抽裂，新疤还未长好，一天十二时辰不断沁出血珠。
　　浓重的血腥味让踏进牢房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掩鼻。
　　这些皮外伤寅空城不怎么在乎，反正伤不到根本，只要妖丹没破就行。
　　让他发愁的是，自从梦境中的极乐森林崩塌后，姜复客就始终处于昏厥状态。
　　自己会受到严刑拷打，就是因为阎怀轩以为他在姜复客身上动了手脚，想要逼出答案。
　　天知道，他这次有多冤！

　　寅空城无意间动了下手，手腕部分顿时冒出强烈的酸痛。
　　他疼得一哆嗦，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今天白天的时候，天牢刑师折断了他的手腕。
　　凸出的断骨刺破皮肉，露出白色的尖端。
　　寅空城低头看了看仅靠皮肤挂在腕部的断手，轻轻叹了口气。
　　眼下仅有的一只手也断了，无法握剑，想逃出天牢简直是痴人说梦。
　　难怪去天庭前族中长老让他小心有血光之灾，难道说这个警告在天庭时只是小菜，在幽都城的才是大餐？
　　真要如此，可真是阴沟里翻船。
　　不过，阴差阳错结识到了姜复客，不，应该叫阎怀灵才对，算下来还不算亏。
　　想当初天庭和幽都城险些因为这个人撕破脸皮，那时他就很想看看幽都城二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俊人物。
　　如今看来，自己竟是把阎怀灵想低俗了。
　　此等清隽玉洁似的少年，三界中只怕找不出第二个来。
　　得想个办法，把他偷去人间才行。
　　美人嘛，谁不喜欢，更何况还是与众不同的美人……

　　寅空城逼着自己胡思乱想，可以舒缓各处伤口持续不断的疼痛。
　　上次在梦境受了严重内伤，又被阎怀轩折磨了一番，他已经无法用妖力来压制疼痛，只能硬生生挺着。
　　寅空城舔了舔干裂的唇，想要叫牢头喂自己些水喝，好安慰下渴得冒烟的嗓子。
　　话刚到嘴边，他又吞了回去。
　　一团小小的黑影蹑手蹑脚躲进了牢门口的角落里。
　　黑影中一双晶亮的眼睛谨慎地观察着周边的动机。
　　见到熟悉的身影，寅空城微微翘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下。
　　他可没料到，这个小家伙会成功偷摸进天牢。
　　看来幽都城的防守不怎么样，说不定真能找到逃出去的机会。
　　身影安静匍匐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几乎完全融进了黑暗中，若不是和寅空城有特殊联系，他也不会发现。

　　猛然间，身影蹿出了角落，冲到寅空城的牢房边。
　　牢房三面是石头砌成的墙，正面则是一排木栅栏。
　　栅栏中间的空档塞进个拳头都很费力，但冲过来的黑影还是扭着身体往里挤。
　　他刚钻进去后就地一滚，立刻变成了个眉眼清秀、身材纤细修长的少年。
　　少年跪在寅空城的面前，黑曜石般的大眼中饱含泪水，紧紧抿住的唇不敢发出丝毫抽泣声。
　　寅空城冲他笑了笑，用耳语的音量说道：“哭什么！又不会死。”
　　被他一说，少年终于压不住心中哀伤，一颗颗眼泪滚出了眼眶，“呜……少……少爷……我……您……”
　　“行了，别哭哭啼啼，丢死人了。你主人呢？还没醒？”
　　少年用手背摸了下眼泪，半撅着嘴道：“他才不是我主人，我的主人只有少年您。”
　　“哈，你真是……比我还狠。复客把你养得肥肥胖胖，油光毛滑，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你竟然不认他？”
　　少年傲娇哼了声，“谁叫他害您被抓了？少爷，先别说他了。您快变成灵体，快附在我身上，我带您出去。”

　　寅空城无奈笑了笑，“这次恐怕不行了。冥王在我身上打进了三根淬魂钉，固住了我的魂魄。不拔出钉子我无法变化。”
　　少年惊讶得完全傻眼。
　　他原本信心满满偷摸进天牢，想着自己一定能救少爷于水火，没料到唯一的出路竟然被堵住了。
　　这可怎么办？
　　难道眼睁睁看着少爷被折磨死吗？
　　那怎么行？
　　少年急得满面通红，眼泪大串大串往下落，可除了在心里将阎怀轩翻来覆去地骂，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良策。

　　“哎，哎，行了，你再哭就该把天牢给淹没了。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你主人。他现在在哪里？“
　　少年压低了抽泣声，道：“不知道，从您被抓后他就没回过家。贺子归也一样。”
　　寅空城想了想，“那就是冥王把他接进宫了。你能找的他吗？能的话就去摸摸情况，他要真死了，你家少爷也命不久矣。”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头，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只通体漆黑四爪雪白的胖猫，钻出了牢房。
　　寅空城目送永年消失在天牢角落里，情不自禁深缩眉头，陷入了沉思中。
　　阎怀轩竟然不避嫌把姜复客接进宫中，看来他的情况非常不妙。
　　“姜复客，你可别真有什么事啊！”

　　冥王寝宫中，阎怀轩满脸焦虑坐在床沿上，看着双目紧闭的姜复客。
　　已经是第五天了，不论用了多少方法，姜复客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头两天还能喂几口汤药，从第三天开始就连口水也无法咽下去。
　　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到今天已是一片死灰，双颊完全凹陷了下去，嘴唇裂开无数的口子。
　　按张季的诊断，姜复客正在飞快变得虚弱，就连九转回魂丹也阻止不了这种恶化。
　　只怕不肖两日，他将永远无法醒来。
　　听到这句话，阎怀轩挣红了双眼，几乎咬碎了银牙。
　　但谁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无法对症下药。
　　贺子归一直跪在卧房门口，双眼失神，神志恍惚。
　　即便是阎怀轩开口，他也不愿起来。
　　在他脚边摆着把三尺青峰，虽然他没说为什么要带着武器，但熟悉他的人都猜想，一旦姜复客逝去的话，他定会即刻自刎。
　　是谢罪、亦是遂愿。
　　望着他憔悴不堪又咬牙坚持的模样，众人怜惜、心疼之余只得保持沉默。

　　眼睁睁看着刚喂进去的水再次从唇角流下，阎怀轩气得双手都在发抖。
　　他用力捏紧了碗和勺，才压抑住自己想要冲进天牢杀人的冲动。
　　一旁的简慧娘忙把东西接了过来，放柔了声音道：“大王，殿下不能再等了。下官始终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个妖灵一定能解救殿下。”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阎怀轩狠狠道，“此人天生硬骨，严刑拷打了五天，血流了大半，却连一个字也不说。看他在天庭自断手臂的狠厉劲儿，怕是很难撬开他的嘴。”
　　简慧娘道：“大王，或许您可以换种方法。我细细回想了抓捕妖灵时的经过，刚开始房内有着很强大的结界，谁也进不去，只透出异常浓郁的妖气。但妖气和结界中流转的气息不同，显然并不是妖灵放出的结界。随后妖气逐渐变弱，他和殿下便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看妖灵的姿势很像是护着殿下，所以或许您可以不把他当成敌人。之前发生的事他一定比我们清楚，请他说出原委才能想出办法，总之比我们现在毫无头绪要强得多。”

　　阎怀轩静下心仔细考虑简慧娘的建议，不觉有些动摇。
　　“那个妖灵被下天牢后受过重刑，即便现在我愿意低头，难道他会不计前嫌来帮我们？”
　　“大王，这妖灵躲在幽都城已久。若不是有所图，又怎会轻易暴露自己？再则，他能识破殿下的假身份，恐怕自身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和这样的妖灵打交道不能动之以情，不如晓之以利更方便。”
　　“好，就依你。”
　　阎怀轩带着简慧娘和张季匆匆赶往天牢。
　　当寅空城看到他们时，竟轻轻笑了下。
　　张季，他见过。
　　果然，阎怀轩单刀直入说明来意，没等寅空城答复，就亲自上前抽出了三根淬魂钉。
　　钉子离开身体时和打入时一样痛苦，但阎怀轩发现寅空城哼都没哼一声，只是眉毛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
　　随后张季替他接好了断骨，并把所有伤口简单处理了下。

　　阎怀轩表达完所有善意后，冷静道：“我知道你心里定是恨我，换成是我也会如此。没关系，你尽管恨，我等着你来报复。但是，关于阎怀灵的事希望你能一五一十说出来。你既然知道他的真正身份，那就该明白他对我的意义。只要你能据实相告，凡是我能做到的、我能给的都可以答应你。”
　　寅空城轻轻动了动手腕，心中暗自惊讶于张季的医术和药品的性能，面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说道：“冥王，你太严肃了。给本少爷笑一个，我就告诉你实情。”
　　说这话时，寅空城是存了故意羞辱他的心。
　　在他看来，堂堂一个幽都城主宰，自尊心必定特别强，加上身边还有属下，怕不是会当场恼羞成怒。
　　阎怀轩一怒，自己才能获得更多好处。
　　果然，张季和简慧娘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善。
　　站在阎怀轩身后的卫鹰更是目露怒意，就等着阎怀轩一声令下，直接出刀斩杀寅空城。
　　令寅空城吃惊的是，阎怀轩二话不说，立刻露出个标准的咧嘴笑容，八颗白牙齐刷刷露了出来。
　　两、三息过后，阎怀轩敛去笑，又变成刚才石刻冰雕似的表情，问道：“够了吗？还有没有其他要求？”

　　寅空城愣得半张嘴，又突然哈哈大笑。
　　因为身体抖动幅度过大，牵动了手腕上的伤，以至于面部表情异常怪异。
　　好容易停下笑，寅空城用嘴对着阎怀轩身后努了努，“行，这回算你赢了。要我说可以，但只能让你一人知晓。”
　　阎怀轩不顾众人反对，将他们赶出了天牢。
　　寅空城果真将他和姜复客在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阎怀轩旋即便陷入了沉思。
　　“你说我弟弟的梦能沟通极乐森林，确定吗？”
　　“当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怀灵？”
　　“巧了，我这几天闲来无聊就在想这个问题。”话说一半，寅空城轻轻甩了下脚，拴住他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下阎怀轩。
　　阎怀轩没有露出丝毫惭愧或者反悔，让他隐隐有些失望。
　　“我想到了种可能，不过在说之前需要你来帮我证实一件事。当年都说阎怀灵被打断仙根，没过多久就死了。执刑的是天庭杨镜池的人，不可能撒谎，所以问题就出在你们把奄奄一息的阎怀灵接回幽都城之后。我想不出来你是用了什么方法救了你弟弟？”
　　阎怀轩思量片刻，轻声道：“太上老君的九转回魂丹。”
　　寅空城面色一凝。
　　这个答复不但让他证实了自己原先的推测，还让他想到了另一桩怪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