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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宗越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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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越咳了一声,赶走心底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开口道:“这是你们家郎君?”
等在一旁的仆人忙上前道:“正是。郎君身体抱恙,听闻建安城内有名医,这才不远千里而来求医的。”
宗越点了点头,竟不敢再多看那人一眼,撇开头随意挥了挥手道:“走吧。入了建安城后不可太过招摇,入夜也少出来走动为妙。”
“是是是,多谢小将军提点。”仆人哈腰点头。旁边有人上前将车门慢慢拉上,宗越转身之时不经意间一瞥,只见车内那男子视线依然还锁在自己身上,平淡中透着一丝意味深长,宗越心下纳闷,但也没有多想,几步走回队伍前端后一跃上马,目送那一马队离去。
当晚,宗越再次做了噩梦。他梦见自己又被那看不清脸的青年一剑穿胸,倒在血泊之中无法起身,却不想那青年刚走不久,又来了几人纷纷提着剑冲向他,嘴里喊着“他背叛了郎主”、“为郎主报仇”等语,将手中的剑砍向他。
宗越在梦里清晰感觉到那剑锋从他的身上一次又一次地划过时传来的剧痛,鲜血溅了满地,宗越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梦里……
“……住手……不要……不要杀我……不要!”宗越从噩梦中惊醒,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在衣襟上。
宗越摸了摸左胸口,每晚他从噩梦中惊醒时,他的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负荷不了而骤然停止般,令他感到害怕。
宗越掀开被子下床,拿起配剑走至院中。偌大的将军府除了一名厨子、一名花匠、一名管家和若干名仆人外,再无其他人。此时夜深,这些下人也都睡了,宗越站在寂静的院子里,只觉得今天的夜晚格外冷寂。
手中长剑轻轻一挥,剑鞘被剑气震得飞了出去,宗越纵身跃起,长剑在夜空下划出一道极亮的光。
白天,他是年轻的卫将军,深得宋帝刘子业的宠信;晚上,他却只是一个日日被噩梦缠身的可怜之人。他不知道自己过去究竟做了什么,他也曾想过无数的办法来恢复记忆,可他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记得被人鲜血淋漓捡回来后的每一件事,他也记得他做的每一次梦,可他却记不得18岁之前的所有……他是一个弄丢了自己过去的人。
“阿越。”他记得那人在梦里这样唤他——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他,别人或者称呼他名字“宗越”,或者称呼他“宗将军”,只有那个人——他从来都不知道是谁的人,这样喊他:“阿越,有什么事你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阿越,你为什么不说?你不相信我能帮你吗?”
“阿越,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阿越,此一役后,你我恩怨两清……再见,就是敌人。”
宗越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猛地一个转身凌空划下,长剑因着这猛力的劲道脱手而出,径直坠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宗越愣愣看着自己的右手,无声叹息。
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呢?他想要活,却不是这样糊里糊涂的活着。也许,正如天如镜所说,这就是所谓的天道,是命中注定吧……
宗越第二次见到容止,是在距离山阴公主的府邸有段距离的地方。那时他刚从一家酒肆查探完魏国刺客的事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山阴公主刘楚玉,宗越忙掬身行礼:“公主!”
刘楚玉已经与他插肩而过的身影停了下来,慢慢转回身看向他:“抬起头来。”
宗越心下一沉,一种尤为不妙的预感滋生。但公主之命又不敢违背,只得缓缓抬起头。
刘楚玉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眼睛瞬间一亮,嘴角漾开一抹轻笑,道:“哟,好俊俏的小将军,怎么没见过?”
宗越垂下眼睑,低声道:“回公主,末将宗越,受沈将军的调配负责建安城的安危,所以不常在宫中行走,故此公主较少见到末将。”
“宗越,”刘楚玉笑道:“原来你就是卫将军宗越。我听法师提过你,说你为人正直,对朝廷一片忠心……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卫将军宗越原来这般俊俏。”
宗越越听越觉心惊,忙低头再度行礼:“末将还需巡视其它地方,就不耽误公主办事了。末将告辞。”
刘楚玉伸手轻轻拦了一下,笑靥如花道:“卫将军不必着急要走,本宫今日特意过来这酒肆,为要买些好酒,不巧的是府中懂酒之人却未能随同而来,不如请卫将军替本宫瞧一瞧如何?”
“这……”宗越犹豫。刘楚玉强行将他留下,必然没有好事,倘若他现在不走,之后只怕就更走不了了。
刘楚玉踱步走近宗越身旁,脸上虽是带笑,出口的话语却满含胁迫:“怎么,将军不肯啊?看来本宫虽是公主,但到底不如法师这个皇上,竟还使唤不动一名小小的卫将军。罢了罢了,你若不肯,本宫也不勉强,”说着,一点一点靠近宗越,笑意满满道:“本宫只去找皇上,让他把你赐给我。你这俊俏的模样,可把本宫后院的那些男宠给比下去了大半呀!”
宗越心一惊,这才知道起初那不详的预感来自哪里了——被山阴公主刘楚玉带回去做她的面首,一生一世都被困在公主府中不得私自踏出半步——倘若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这样的人生,他宁愿战死沙场。
“公主……”
“你不必多言,”刘楚玉打断宗越的话,倨傲一笑,道:“本宫看上你了,你这般好模样,用来上战场岂不是太过浪费。还是随本宫回府,过一过富贵荣华的享受生活吧。”
“公主,末将……”
“公主,久日不见,公主依然风采依旧。”突然横插过来的一句话将宗越的言语再度打断,宗越、刘楚玉同时扭头看去,来人正是数日前宗越在十里长亭见过的那位绝美郎君。
“容郎君!”刘楚玉顿时眼睛绽放出光芒,脸上喜悦之情遮掩不住:“容郎君怎会在此?难道是特意来找本宫的吗?”
容止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怎么,上次本宫所提之事,你考虑好了?”刘楚玉问道。
容止目光在宗越的脸上一瞥而过,落在了刘楚玉笑如娇花脸上,“考虑好了。”
刘楚玉大喜过望,忙问:“这么说,你答应入公主府了?”
容止刚要点头,宗越一步上前急道:“公主!”见两人注意力同时转移至他身上,便又磕磕巴巴道:“公主,末将唐突,末将与这位容郎君是旧识,他……他身体不好,每天都需要服用极珍贵的药材熬制的汤药……他、他不适合入公主府……”
宗越并没有忘记这人来建安是寻医的,怎么能寻着寻着就进入公主府了呢!公主府面首众多,哪怕这人容貌绝佳,也难保某一天不会被公主厌弃,此后终其一生被困在公主府不了了之。
“他不适合,难道你适合吗?”刘楚玉蹙眉道:“宗将军,你若要替他入公主府,本宫倒可以考虑考虑。”先收了宗越也可,毕竟容止看上去并不那么好掌握。
宗越被刘楚玉一语激得当场愣住。看公主这个意思,今天是必须要进去公主府一个人了?
“公主,”容止开口,嘴角漾开一丝微微笑意,“承蒙公主抬爱,入公主府一事,在下欣然接受。其他不相干之人,就让他离去吧,不要扰了你我二人相聚的雅兴。”
刘楚玉笑道:“好,听你的。”扭头便对宗越道:“宗将军,请吧!”
宗越看了一眼立与一旁的容止,见他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似乎对入公主府这件事实在甘愿至极,只得低头朝刘楚玉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宗越并不知道这是容止一早的安排,一切只不过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罢了。宗越比任何人都知道“入公主府”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因此当容止应允刘楚玉时,宗越竟觉得可惜。
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男子,他的下半生就要如同后宫里的妃子般在公主府度过了。
发生了白天的事情后,宗越晚上难以避免的再度做了梦。梦里,他看见有人站在自己面前,轻声道:“你失忆了?你我之间发生过的种种,你以为失忆就可一笔勾销吗?阿越。”
宗越往后退开几步,想要避开对方压倒性的气息,可那人却不允许他逃开,伸手拽紧他的手腕迫他不得后退:“阿越,两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我皆知晓,我对你这般尽心尽意,可你呢?你失忆了,忘了你我过去的种种,阿越,你实在对不起我……你背叛了我……”
“放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宗越奋力想要挣开对方的钳制,无奈对方力气竟大的惊人,他几番努力却丝毫不得动弹。见黑暗里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逐渐靠近,宗越只觉一股慑人的气息随之扑面而来,他吓得闭眼大喊:“放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宗越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头顶的青纱帐,紧绷的神经这才缓缓松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