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涂中

26、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圣德二十四年玄武季十一月初一，祭天大典顺利开始。

　　说是祭天，其实应该是一日祭天、二日祭地、三日祭五神这三祭。祭天、地的仪式由天子主持，祭五神则从皇室宗亲中选出德高望重者主持。

　　祭天在山。

　　望君临捧着祭文，在星官的引领下朝位于山顶的祭台走去。繁复厚重的祭服不利于行动，旒紞又遮挡视线，望君临不得不一改往日的习惯，放缓脚步慢步而行。他身后的臣工，均是一脸肃穆地静静随行。

　　此时天尚未明，越往上越觉冷风肆虐、寒气袭人。等一众人抵达山顶，差不多正是要日出时分。望君临独自登上祭台，向天而跪，开始诵读祭文。

　　山风凛冽，望君临的声音却像是压过了这呼呼作响的烈风，随着逐渐跃上天际的朝阳稳稳当当地铺陈开来。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直到一声轻呼打破燃香祝祷仪式的静穆。

　　望君临念完最后一句祷词，这才转身去看那破坏仪式的人。

　　本是站在宗亲一列的容王望君惜此刻已经站到文官那边，正一脸紧张地扶着时任巡查使的叶尘，低声询问着什么。旁边的官员们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显然对这种从未出现过的情形不知该如何反应。

　　望君临皱了下眉：“容王，叶大人，怎么了？”

　　“太子殿下，叶大人体弱，经不得山风，还望殿下允许叶大人与本王先行下山。”望君惜抢在叶尘开口前朗声说道。

　　祭天是何等大事，望君惜却毫不在乎地说出中途退出之言，这让在场的众人更加紧张起来。太子与容王不和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容王偏偏在这个时候做出有违礼制的行为，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讲都只能视为对太子的不敬甚至是挑衅。

　　“王爷，我没事。”叶尘安慰似的轻拍了下望君惜扶着自己的手，转而就要跪下，却被望君惜紧紧抓住而只能站着，“太子殿下恕罪，下官一时头晕，惊扰了仪式，还请殿下责罚下官失仪之罪……”

　　望君惜哼了一声，表情不悦地打断了叶尘的请罪：“太子殿下，惊扰了仪式的是本王，与叶大人无关，要责罚尽管朝本王来好了。”

　　望君临背光而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似乎先是细细打量了下脸色苍白的叶尘，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回护之色的容王，然后才开口说道：“叶大人既然经不得山风吹，那便回府好生休养吧，来人，送叶大人去太医院的行馆，请太医替叶大人仔细诊治。至于容王，身为皇子，参加祭天大典乃分内之事，你总不会也身体虚弱吹不得山风吧？”

　　言下之意便是叶尘回去可以，望君惜却得留下直到祭天仪式结束。

　　有那么一瞬间，望君惜像是想要推开听命过来搀扶叶尘的侍卫。但他最后只是握了握拳，退开一步，向叶尘低声道：“我等会再去看你。”

　　望君临冷冷看着他站回皇子的行列。

　　望君惜却也是昂着头，毫不避让地与之对视，目光里除了冷意再无其他。

　　宽敞的山顶顿时陷入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之中。谁也不敢贸然开口，但又都在心中想要是有个人能站出来提醒一下太子不要误了时辰或是暗示一下容王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与太子较劲就好了。

　　最后站出来说话的是清王望君麒。他扫了眼望君惜，然后朝祭台上的望君临行礼道：“请太子殿下继续主持仪式。”

　　这一句话终于消弭了逐渐加深的紧张感。

　　三次献酒后，便是应由太子领舞的祭天之舞。只是此次太子代皇上主祭，便从其他皇子中选了诚王望君钰完成此一环节的仪式。

　　此时已是日上中天时分，从天空洒下的微弱暖意抵不过山顶呼呼作响的刺骨北风。那些整齐列于两边静观阵舞的文武官员们虽保持着谦恭站姿，但并不难看出持续几个时辰的仪式让众人都已有些疲累，并无太多心思欣赏这一年一见的舞蹈。

　　望君临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祭台下在鼓乐声中时而缓慢移动时而迅速变化的舞阵。他身上的缠绵之毒一年前已根除，但之前长期的强行抑制到底对身体造成了损害，只是仗着身体底子好，除了偶尔会出现心悸、晕眩症状，还瞧不出什么明显损伤。这一阵子他除了国事要忙，父皇的病、自己那依旧缺失了的部分记忆也占据了他很多精力，更别说还得分神应付朝中那一部分向着容王的势力，这种种一股脑地压下来，难免让望君临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紧迫感。

　　钟乐之声已渐渐沉寂，沉厚鼓声却越见急促，与旋身疾转的舞者们相互应和，舞者身上的饰物在阳光下闪出一片耀目的亮色光晕，望君临瞧着头晕，便将视线从舞阵移到一边的年轻王爷身上。

　　算起来，望君惜今年也二十有四了，颀长矫健的身形、比年少时更显妖冶的美貌，无一不昭示着这位年轻的皇子正值最好的年华，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只有那双即使沐浴在阳光下也依旧冷冽如冰的银蓝眼瞳让他全身都笼罩在一种令人不敢靠近的疏离中……

　　望君临在对方注意到前移开了视线。

　　成年的皇子封王后也就有了封地，不过一般是不准长留封地当个自在王爷的，而是需按律例留居京城，这是为了防止这些可拥有一定府卫的王爷在封地自成小国，威胁到天子的统治。但望君临决定，他一定要尽快请父皇下旨将容王放回封地——他既然放不下对望君惜的感情，就只能眼不见为净，只要远离对方，时间会冲淡一切。而只要他安安稳稳当他的“朱雀神子”，大燕大概不会像那位早不知所踪的国师预言的那样被“祸星”带向灭亡，这也是他唯一能为此刻辗转病榻、痛苦不堪的父皇尽的孝道了。

　　“孝道么……”望君临微微一笑，半是自嘲半是无谓地沉吟着。

　　他并没有发现，那双银紫眼瞳此刻正毫不遮掩地盯着自己，那里面的眼神也并不像之前那般冰冷漠然。

　　注意到这两人先后注视方向的，除了站在容王身旁、向来心思细致的清王望君麒，也就只有立于望君临侧前方的星官，不过后者完全顾着担心容王是不是又要做什么出格之事打断祭天仪式，自然不会察觉那漂浮在两人中间的微妙气氛。

　　赐完酒食后，祭天仪式便告一段落。文武百官自行回府，第二日再去祭地仪式所在的东郊方丘。皇族宗亲则随太子车架直接行至距方丘不远的行宫，沐浴斋戒各自安歇。身为主祭的太子五更（见后注）起需在长明殿中静坐内省直到祭祀的吉时。

　　TBC

　　注一：五更：寅时（3:0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