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74、第五十三章·恍然

　　安禄山回到中原，凭借他的雄才大略和一身诡异的秘术，明里暗里招募和控制了许多方势力，而我的作用，就仍是他的一把匕首，他想要谁死，我便除了谁。不过几年，安禄山便从小小的平卢兵马使，坐上了营州督尉、平卢军使，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被任命为代理御史中丞、平卢节度使，接任范阳节度，更是被提拔为大夫，并且深受玄宗宠信……

　　我知道，安禄山这个人必然会是一个枭雄，他凭着自己能说会道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有那狡猾却能令人亲信的面庞外貌，以及一身的高超武功，将自己的仕途铺得异常平整。

　　我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因为安禄山勾结着鬼谷子，也不知道在图谋什么，只怕日后必有大祸。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要关心的，我不在乎这中原是否会水深火热，也不在乎被当作枪使的自己会在江湖上留下什么骂名。我不在乎。

　　我唯一在乎的是……还是那个浣儿。

　　可是当我终于能够回去了，却真如那无字天书上的画一样，晚到了一步。

　　浣儿等了我十年，我回去的那一天，正好是我离家出走的十年之后。

　　浣儿自缢了。

　　我绝望地把自己的脑袋砸向地面，疼痛之中，血流了一地。

　　一年之后，我如约来到蜀地，见到了那个家道中落而流失在外的鲜卑族公主——拓拔云。

　　之后的故事，便如那画卷之上简简单单的两幅图所概括的一样：我们相识、相爱，并且生下了三个孩子。那几年，我时常瞒着妻儿出外替安禄山杀人，时常在清醒的状态下手刃了无数在权力斗争之中落入对方势力的人。我备受良心谴责，每日也会在梦中梦见那些满是鲜血的面庞。

　　可是我始终觉得，那几年，就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好景不长，安禄山逐渐位居高位，他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鬼谷子下令命我回去，还威胁我，若是我拒命不从，我便会失去自己最是疼爱的妻儿。

　　无奈之中，我只得离开云儿和三个尚小的孩子，回到中原的腥风血雨中，做着那个当初许诺过的——狗。

　　我未曾想到的是，那次一别，竟又是我同云儿的生离死别。

　　她死于难产，为了生下我们的第四个孩子，拓跋云秀。

　　我的四个孩子不知为何，自降生于世，便拥有着过于常人的能力，其中最小的秀儿，更是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极阴之体。相传这种体质的人，修习女性的武术将会事半功倍，日后必能成为一方武学宗师。

　　只不过，她的极阴之体，只有一半。

　　听大儿子拓跋云止说，秀儿还未降生之时，他们便在母亲拓拔云的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异常的寒意，母亲在诞下秀儿之后，不知为何竟会浑身结冰，然后被无数的从腹内钻出的小蛇给吞噬殆尽。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大蛇体内昏迷的一段日子，内心隐隐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秀儿自小受这不完整的极阴之体的影响，备受阴寒之病的煎熬与折磨。直到三四岁之前，生了无数大病的秀儿都还未能学会开口说话。她每日只会蹲在角落中，同那些蚂蚁、鸟虫喃喃呓语，更长久的时间，她一直是在痛苦之中卧病在床。

　　我请了无数的名医，都说秀儿患上了奇怪的寒气病，别说是长时间的身体接触，就是把脉的一瞬间，都能够把这些人的手指给冻僵。

　　鬼谷子告诉我，秀儿的病无药可医，除非找到阳性之物加以抑制，又或是想办法弥补她另一半的极阴之力，否则她一定活不过七岁。

　　很巧的是，鬼谷子告诉我，远在蜀中的唐门，也有一个同样备受寒气之症困扰而四处求医的唐门三小姐……

　　我同野心勃勃的唐门大少爷唐愚会面了。他是一个疯子，即便他把自己狼一样的眼神隐藏地很好，我也能一眼就看出来，他就是一个疯子。在我们的协议中，他会带着自己的弟弟作为内应，能够帮着我掳出他那只不过三四岁的妹妹。

　　我起初的想法便是掳走人就逃离，可是坐在机关椅上的唐愚否决了我的想法。他要我带人闯入唐家堡，烧杀掳掠，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一定要把唐家堡搅得天翻地覆。

　　那一天，唐愚使计早早地将唐门门主唐缄调离山门，而后将我准备好的符咒贴在那玄机、地机两个长老的后背上，里应外合地做出了一场“戏”。我背负骂名，但是得到了那身怀另一半极阴之体的唐家三小姐；唐愚则借此机会，逼迫愤怒至极而又走投无路的门主唐缄大开玄机阁的封印，那些尘封在时间和封印之下的古老秘术，也终于是被唐愚如愿以偿地掌握了……

　　我将那名为唐清儿的小女孩掳走，一路上带着她往家中赶。不知为何，看着唐清儿的面庞，我就下意识地想起自己的女儿。她们差不多年纪，都是浓眉大眼颇为俊俏，眼波流转之中都是孩童那无邪的善意。

　　我想起家中受尽病痛折磨的秀儿，强行忍住心中的不忍，故意冷着脸不太理会她。可是一段日子相处之后，我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是掳走她的恶人，反而像是亲生父亲一样照料她的吃食，替她穿衣盖被，帮她挡去无意中袭来的刀枪棍棒。

　　有那么一刻，我在恍惚中，就像是看见了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无辜的孩子，她也是自小受尽阴寒之病折磨的可怜人，她也有为自己担惊受怕的父亲，她不该成为我自私之下的牺牲品……如果为了秀儿而杀了她的话，秀儿日后也定然不会原谅我这个父亲……

　　又有那么一个夜晚，明月高悬，明月四周的云被风刮散，清澈的月光在毫无阻碍的空中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出口。那仿佛来自方外的月光尤为出尘，照在熟睡的唐清儿脸上，稚嫩的小脸在梦中浮出一丝笑容。我不禁放下了眼中刻意的冷意，放任那无处宣泄的温柔目光打在她的脸上。

　　后来的我不禁回想起那恍如静止的一刻，我的眼神大概同那高悬的明月一样，特别想让那一刻成为永恒。

　　我仿佛忘却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遭遇，仿佛忘却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仿佛忘却自己那蹉跎的命运，仿佛忘却自己肩负的使命，忘却生死，忘却憎恨，忘却离愁别绪，也忘却深爱。唯一剩下的，只有面对未来的坦然。